范伦丁这人的目的性很强,他松口透露了自己目前在创作的一个剧本,主角是一位年轻人,需要会舞蹈,长得瘦一点白一点。
“我不保证这个角色是你们的,但我愿意给予一个试镜机会。”范伦丁烟灰色的瞳孔看着高杨,钢金属质地的冷色调裹上了绸缎的华丽,隐约泛着柔软,“记得把握,大门已经为你们打开,能不能赶上这趟船,就看你们是否把握的住了。”
张鹤年试着和范伦丁聊其他的合作,被范伦丁很好的避开话题,他闻弦音而知雅意,隐去这个锋芒不谈,两人就民俗风情聊了起来,张鹤年聊到意大利,不经意间提到了他的继父,范伦丁倒是起了兴趣,说自己曾经想和他合作,没想到世事无常。
张鹤年也不胜唏嘘,最后饭局结束,夸了这次的东西很好吃。
“希望以后合作愉快。”范伦丁道。
张鹤年笑着和人告别,高杨沦为陪衬,知道自己的分量不够,便少说少错,听得云里雾里,依稀捕捉到其中的意思,却又不是很明白。
张鹤年没有多解释,只简单拎出来两点:一,好好把握机会,让白莳这半年先为这个做准备;二,他们要转运了。
“千金易得,好本难求。”张鹤年唏嘘,“高杨,你真是个福星。”
高杨闻言嘴角抽搐,“这话还是算了,水满则溢,月盈则亏,我吃了多少苦头和罪才有今天……有得必有失。”
“不管怎么说,把这个机会把握住,虽然不能说跻身前列,至少有自己一席之地。”张鹤年笑着伸手,“一起加油。”
高杨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样子,想到很久之前他那种漫不经心,对比起来,判若两人。
“合作愉快。”
两人击掌。
“啪,啪,啪。”
那声音清脆,余音微颤,将身后逐渐模糊的背景破开,宛如一剑击碎静影沉璧的湖面,只剩湛湛皎洁。
游弋和范伦丁在酒店住了一周,张鹤年请范伦丁去授课,给旗下的编剧上了几堂课,至于究竟有用还是无用,依旧要看编剧的发挥。文人相轻,出名的编剧有自己的创作风格,不愿意按照别人的路子来,不出名的听了算是启发,但因为说不上话,在剧组通常都是受气包的命,处在食物链底端,国内通常是投资商制片说了算,导演都可能要受气。
市场如池塘,混乱的时候一根棍子捅进去,搅一搅,什么乌龟王八瘪三都能蹦出来甩人一脸污泥汤,骂娘都无处使;也有人兢兢业业的做好片子,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当然结果有成功的,也有失败的,到最后有哭也有笑,毕竟看到自己认真弄出来的东西不如别人糊弄观众圈的钱多,很可能造成心里不平衡。
多少人前赴后继,奔向这个圈子,有人大浪淘沙,留下来了,有人黯然失色,潮流勇退,有人默默无闻,继续奋斗,有人进来捞钱,让本来就浑浊的市场更加混乱不堪……
刀光剑影,口诛笔伐,皆为江湖。
高杨还是想做点事,不过她毕竟从小穷过来的,深谙赚钱的好处,有钱才有选择,没钱屁用都没有,所以做事之前,先要赚钱,不然没资源。一方面她仔细给白莳铺路,认真打磨这块璞玉,另一方面则是给公司赚钱,名义上她只带了一个艺人,实际上安排工作时,她要做的多了公司立项拍电影拍电视剧的时候,她拍板,这一年参与的几次立项,最后均获得了不错成绩,让一众人等膺服,当初的流言蜚语也渐渐平息。
游弋知道她爸爸的决定后心中仍是有愧疚,便自告奋勇的来公司当白莳的舞蹈老师,她苦练技艺十几年,再加上《舞者(dancer)》的剧本里舞蹈基本按照母亲和她熟悉的来写,所以教白莳绰绰有余,比起舞蹈老师来说,更有近水楼台先得月的意思。
高杨最喜欢白莳的一点是他听话,肯下苦功夫,跟着游弋学了一个月,尚未有神韵,却好歹有了其形。
范伦丁中途过来看了一眼,不置一词,看完就走,连个察言观色的机会都不给高杨,让她扼腕叹息。
游弋和公司的人打得火热,决定留在中国一段时间,范伦丁在这边呆了两周,见带不走女儿,便把她托付给高杨。
高杨自然是欣然接受,游弋又不是什么熊孩子,带起来毫无压力,更不消提她一技傍身,有用武之地。高杨也没亏待她,给她开了公司舞蹈老师的工资,和那些顶级老师享用同等待遇。
如此这般,春去秋来,秋去冬来,又一年要过去了。
《曙光》一剧在早在七月末拍摄结束,之后白莳需要配合剧组跑通告,给宣传,东影的发行能力彪悍,11月一切就绪后直接抢占卫视寒假档期,前期宣传不说铺天盖地,但各主流媒体纷纷报道,再加上原著党不遗余力的安利,最后席卷成一股潮流,等片花出来。
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同理,聪明人不可怕,可怕的是聪明人肯下苦功夫,一个发行能力强悍、好好拍片、有颜值有演技的剧组,又摸到了观众的敏-感点,会火不奇怪,不火才奇怪。
12年宫斗剧从年头车轱辘放到年尾,看的人审美疲劳,《曙光》在12月21日投放片花,点击量如幂函数,蹭蹭上涨。
寒假开播,高杨家里也热闹非凡,两台电视一起放,ipad、电脑、手机齐刷,很久没有干过这种事,做起来简直津津有味。
不出所料,收视气贯长虹,演员人气水涨船高,而白莳在一年的努力后,终于有了自己的粉丝。很多人提起他,从“他是谁”慢慢转换成了“他是那个谁”,留下了第一印象。
从以前的无话不谈到如今的忌讳交浅言深,白莳完成了自己的蜕变,13年年初高杨陪他和游弋飞去法国面试《舞者》,扶摇直上九万里的高空没有云朵,窗外寒流席卷大地,舷窗内温暖如春。
飞机中途颠簸了几下,有乘客开始变色,惶恐如瘟疫,迅速传播了整个机舱。
白莳小声哀嚎:“不是吧!”
游弋脸色也变了,在座位上不停的祈祷。
已经有人哭了起来,还有人拿出了纸笔交代后事,身份铭牌贴身放着,希望自己不至于死无葬身之地。
高杨当时脑子里是空白的,没有恐慌,没有歇斯底里,像是一尊雕塑。
白莳看到她,有些颤抖的手竟然平静下来,他问道:“高杨,你不怕吗?”
他的称呼不自觉又换回来,之前的警戒线仿佛被忘到了后脑勺。
飞机又剧烈的颠簸了几下,空姐出来组织秩序,下发发救生包,声音竭力镇定,试图用自己的情绪去感染旅客。
这时候大家需要的是冷静,任由恐慌蔓延并不是什么好事,只会造成不可预测的破坏。
高杨摇摇头,她舔了一下嘴唇,低声道:“我很久以前就想过自己会怎么死,我没有遗憾……所以并不惧怕。”
很久以前她便想过孙向晚如果真的不在人世了怎么办,她翻来覆去睡不着,想要给自己一个答案,最后确实得到了那个结果:
他活着,等他回来;他死了,替他活着,活出两倍的精彩。
她的命是他救的,不好好活着,怎么够本?她要攒资本,做善事,积功德,如果两人有来生,还在一起。
救生包发到他们这排,高杨接过来,对空姐说了声谢谢。
她这种冷静让周围的人也安静下来,前排的女士眼眶泛红,含着热泪,颤声问她:“我……女儿还在家里呢……我舍不得她。”
她说着眼泪流下来。
她余光瞥见白莳,脸色一僵,悲伤未褪去,个中夹杂了些许不合时宜的兴奋,指着白莳差点尖叫出来:“你……你就是那个闻且歌?”
白莳万万想不到自己在飞机上还能撞见粉丝,他对女士做了个嘘的手势,道:“我是。”
通常情况下粉丝遇到偶像大抵的表现诸如说什么“我死而无憾了”“洒家这辈子值”,但这环境显然不合适,说了会挨打,只能捂住自己的嘴巴眼泪汪汪,尽人事,听天命,把本子递过来恳求白莳:“签个名吧。”
这神转折惊掉了一干人等的下巴,包括本来心快从嗓子眼冒出来的游弋都哭笑不得,害怕的情绪烟消云散。
飞机这会儿又恢复平静,机长宣布大家脱险了。
白莳签下自己的名字,又顺手签一句“福如东海,万寿无疆”,很是接地气。
粉丝把本子收回去,命保住了,偶像签名有了,心满意足。
窗外这时阳光洒入。
这里的阳光干净澄澈,不带任何尘垢,像一汪清泉,将人心中的阴霾涤荡。方才生死瞬间,阎王殿走一遭,回去之后大概会有不同体会,把之前的遗憾给弥补上。
那之后呢,或许有人彻底的顿悟,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也有人屈服于现实,继续做自己从前的事,周而复始。
人生大概就是这样一个后悔——继续上路——再一次后悔——再次继续上路的螺旋上升过程。
落地去酒店休整,三天之后状态调整到最好,高杨陪着白莳去试镜,一并试镜的还有游弋,不过她基本算是走个过场,除非遇见比她优秀的多的演员,否则这次女主角肯定是她。
这本就是一部以她为中心写出来的剧本,在她还小的时候范伦丁就开始构思。以他和妻子爱情为蓝本,构筑出一部另类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
白莳和游弋在半年期间构筑出的默契便是他最大的优势,凭借这个金手指,顺利得到了这个男主角。
高杨心想,范伦丁这老鬼,用这种方式,不动声色的将人情卖给他们,这样下来,白莳就是通过实力得到角色,游弋在心里上也会重视。
轻易得到的东西,人总不会珍惜,千辛万苦拼搏获取,才能注入更多感情,这是人类一贯的毛病。
范伦丁再次邀请高杨白莳进餐,也讲到了这个缘故。当初游弋离家出走就是因为不想子承父业,想要通过自己的实力获得认可,无法做到平心静气去琢磨这样一个角色,因为她不愿意接受父亲的安排。
“因为这是我给她的,所以她觉得这对她来说不公平,你知道,这个年纪的人总归有点愤世嫉俗的观念,我以前对她没有尽到责任,使得她心中对我有埋怨。”范伦丁表情一脸无奈,“她受挫后,终于明白与其头破血流不如脚踏实地走路,无论从什么地方起步,最后跑到终点的都是英雄。罗宾·威廉斯不是说过么,成功,不在于你取得了什么,而在于寻找自我。”
“我想是的。”高杨举起杯子和这位替女儿操碎了心的父亲干杯,“我觉得她有回归的迹象。”
“对,让她和你们相处这段时间的决定大概是我近期做的最明智的决定。”范伦丁宽慰道,“她确实改变了很多,不过我到现在没有找到原因,可以请教一下么?”
“请教谈不上。”高杨抬手摸了摸鼻子,眉头轻皱成一个川字,想到答案后舒展,“大概应了一句歌词,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被偏爱的有恃无恐。”
她重新捡起来的法语学的稀烂,翻译有些词不达意,范伦丁想了好一会儿,“可以解释一下么?”
“因为我对家庭的渴望让她明白了一点,自己有珠玉在手却毫不珍惜,这行为太过暴殄天物,很多人和事如果不珍惜,会很快被收回去的。”
范伦丁恍然大悟,一针见血的评价道:“你是个有故事的人。”
“先生,从窗外走过的每个人都有属于他的故事,区别只在于是否波澜起伏。”高杨莞尔,“我们这一生演的最好的就是自己,可尽管是做自己,也不太可能摆脱的了其他人的期待。她试图摆脱您的影响做自己,可她自己本身就不可能脱离您而存在,这就是现实。”
范伦丁若有所思的点头,他示意自己明白高杨的话,却不对她的结论予以臧否。
这顿饭总的来说吃的很愉快。食物不承人之气,该美味美味,该黑暗黑暗,该难吃难吃,只是吃的人时常不专注于食物本身,辜负了食物一腔美意。
白莳这段时间要在这里适应,不能再舟车劳顿影响状态,高杨让他好好琢磨剧本,又给他找了个助理。上次在《曙光》剧组的那个助理实在不靠谱,欺负白莳性子好说话,光领工资不好好干活,也没什么头脑,只会占这种小便宜。高杨只得自己上阵去找人,为了避免出现感情纠结,给白莳找了个男助理,个子不高,白白瘦瘦的,性格温和,挺能干,能吃苦。
高杨找了个在当地的中国留学生,没有苛刻他工资,不过有三个月的实习期,如果让人不满意,就等着被炒鱿鱼吧。
不过她相信自己的眼光,况且白莳个大活人,不满意可以换人甚至可以朝她告状再换人,如果这点做不到,白莳也不用当艺人了,所以她把事情交代完后便启程回国。
国内一摊子事忙的她像陀螺,高杨回去之后联合张鹤年做空公司,将去年热钱生的钱套出来,由张鹤年下套,给当时情况已经很不景气的张氏企业重重一击,张氏企业将摊子一收再收,颇狼狈不堪。
适逢领导要干大事,打老虎就要先抓住老虎,张老爷子利令智昏,在二儿子的撺掇下走了一票买卖被人抓住了把柄,只得将已经缩水的摊子收拾收拾打包卖掉,一时间上上下下风声鹤唳,恨不得夹紧尾巴做人。
张鹤年一击得手,不恋战,从此处战场抽身,以当年的经济案为延伸,在北美设了另一个局。
这个局他设的颇有风险,但时不待人,再不动手,蛇龟缩冬眠,春暖花开的时候便可能出洞将他咬死,他深谙打蛇要打七寸的道理,确认敌人死亡要将对方的头割下来,身体烧的干干净净,不然留下任何一处缺陷,很可能有一天对方东山再起。
况且还有另一个原因,这也是他不久前了解到的消息。
有人在竭力营救孙向晚。
原来孙向晚同一个监舍的狱友了解了孙向晚的事情后又是义愤填膺,又是深表同情,后来他在妹妹来探监的时候对妹妹说了这件事,两人从小颇有默契,不说话用手势也表达出了完整的意思。
这人是个妹控,也是为了妹妹过失杀人,所以关进了监狱,因缘巧合他和孙向晚进了一个监舍,两人呆了一年后,性情相投,孙向晚简单提过自己的原因,却也不指望自己能出去。
狱友古道热肠,自己过失杀人是无论如何也出不去的,却希望他能出去,不要在监狱浪费光阴了,便告诉了他身为律师的妹妹。
这其中的弯弯绕绕何其之多,天作巧合,碰到了一起。张鹤年本来想着等孙向晚关的差不多了再寻个罪名让他继续呆在监狱,现在又想到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如果这营救的人能救出来孙向晚,再以痴情感化孙向晚,结婚生子,定居国外,他在国内给孙向晚弄张死亡证明,那就一切万事大吉了。
这是一项艰巨的任务,但真是巧,张鹤年什么都不缺,就是缺刺激。如果能掌控人的命运,让本来相聚的散了,本来相爱的背叛了,那未尝不是一种能耐。
况且他不可能再把高杨让出去。
高杨是从任何方面都完美贴合他的想象,一个不完整的女人和一个不完整的男人,在张鹤年的想法里,或许能达到意外的和谐。他想要套牢这个人,就不能让她有机会碰见孙向晚。
或许让孙向晚死在牢里更为合适,可惜那个人并不是能老老实实在监狱里等死的人,让他不见高杨的最好办法,就是在道德上背叛高杨。
况且……他答应高杨的条件是“找到孙向晚”,在某种意义上,一个活着的孙向晚比死了的孙向晚更有要挟的价值,他也不能失信于人。
张鹤年着手接触营救之人,这个时机拿捏的也要巧妙,需要三个条件:一、孙向晚自然释放的时间本来是十年,现在已经过去了四年多,离出狱还有一半的时间,要让他有种看不到尽头的绝望,才能让他背离内心的承诺,所以要给他加刑;二、营救的人已经开始行动,那肯定是对孙向晚动心了,什么才能表现一个人的情意呢?锲而不舍的营救,这样孙向晚会触动。
况且还有对自由的渴望这一加成。
一个敢将身家财产扔进股市里赌、敢用十年监狱生活换取相依为命长大的人的性命,他的性格在这两件典型事件里昭然若揭:道德感强,却又有赌徒心理。
最不济,如果孙向晚背信弃义,张鹤年也会让他回不了国。
张鹤年计划愈细,骨子里的血就愈沸腾。他不择手段,热爱冒险,对于认准的人物和事情,会像盯上猎物的猎人,迂回辗转,一枪致命,收入囊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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