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雾凝成珠,张鹤年幽黑如深潭的双瞳直入高杨眼底,字字清晰:“我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别人威胁我,更厌恶他当初对我母亲的压迫,害的母亲不得不再次出山陪着继父东奔西走,如果不是这样她也不会丧生,我要让他知道,什么叫血债血偿!”
高杨深吸一口气,缓缓点头。
这一刻,他们站在同一阵营。
张鹤年话题急转,看向高杨的眼神中带着愧疚:“你让我找的那个人,我发动了我全部的人脉去找,目前依旧没有任何消息。”
高杨低头看自己的手,她是断掌,智慧线和感情线相交,从手掌的一端蔓延至另一端,古籍有云:女子断掌命硬,对周围人克势极大。
她一直坚信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然而很多时候急转而下的事态让她忍不住怀疑起自我来。
“我知道了。”她低声道。
张鹤年忍住自己想要伸过去安慰她的手,看着她在那里独自难过。
他心中那种畸形的独占欲又忍不住在心头浮动,他想要一个永远不会背叛他、离弃他的女人,但心中又十分抗拒,精神自我居高临下的看着高杨痛苦,用审视的态度望着她,此刻见高杨的失落,痛苦又快乐。
这是不对的,张鹤年将自己内心的警戒线收回,勒紧——小时候遭受绑架,之后受到□□,那种耻笑让他在极端中精神分裂,形成了两种人格,正常人的表面下隐藏着畸形人格,彼此缠绕,不分彼此,交错表现。
他的确发现了孙向晚的踪迹,却不打算告诉高杨,想要让她忘了那人,只在自己身边生活。
要想办法永除后患。
不能让高杨知道孙向晚在坐牢,否则高杨一定会毫不犹豫的选择离开他,千方百计的救孙向晚出来。张鹤年知道高杨没有那个能力,但说出来后高杨会求他,会更尽心尽力的帮他,当不会出于主观意愿,更近乎一种利益交换。
张鹤年并不满足这种交换,他像个猎人一样蛰伏很久,终于找到了自己中意的猎物,又怎么会选择主动将猎物放走?
他仔细研究了孙向晚这个人,不得不说孙向晚头脑灵活,非常聪明,他爱高杨,幸运的得到了她的心,同样为她做一切,在急需钱时为高杨做出牺牲,让她得到治疗,而自己被送入监狱——经济重犯,替人顶罪坐牢,这件事的确保密,如果不是张鹤年一时兴起顺着当年的经济案件找蛛丝马迹,想必会遗忘这个角落。
就连他也是因为见到那个传说中应该在监狱的人没有在监狱而在外边顶着另一个名字逍遥快活,当年这个人的案件轰动一时,张鹤年临时起意决定调查他一下,结果阴差阳错查出来高杨拜托他的事情。
然而这事牵一发而动全身,张鹤年现在还动不了这个人,这人身后的背景和张家差不多,站队的派别也一致。
所以如果想要把人救出来,除非扳倒对方身后的势力——这是一项漫长的工作,为了心头私欲也为了大局,张鹤年决定将这件事隐瞒。
高杨找不到孙向晚下落也是应该的,孙向晚在国外坐牢,名字也不是自己的,信息社会在任何地方生活基本不可避免留下痕迹,但监狱是个例外。
十年,一个高材生的十年,孙向晚的确亏的很,然而当时的他已经走投无路,要么放任高杨去死,要么他去坐牢,只有这个选择能换来钱。
而他们会连手术的钱都没有,何尝不是孙向晚孤注一掷的赌徒性格造成的?他将之前和高杨一起的积蓄投放在了股市,输的一塌糊涂,只剩下救急的钱,而钱远远不够手术的费用。
一切的果都有因。
高杨当年被人踹了一脚,造成了子宫破裂,之后跌跌撞撞中逃跑受到感染,孙向晚送她去医院的时候高杨已经陷入休克状态。
她身体子宫发育天生缺陷,这次意外感染被迫摘除子宫,还有一系列的其他症状,钱是个巨大的问题,孙向晚作为体弱青年无法抢银行、呼风唤雨,当时放在他面前的只有那条路。
他应该庆幸,还有这条路可以走,否则高杨将面临必死的结局。
高杨醒来,孙向晚消失——在他再次出现之前,要把这个隐患彻底摘去。张鹤年漫不经心的把玩着手中的玉石核桃,心中不住盘算。
“可以请你别放弃吗?”良久,高杨终于抬头,情绪已经很好的抚平。
“当然,这是我们当初谈好的条件,不是吗?”张鹤年温和道,“不过作为朋友,我还是要说一句节哀。”
高杨点头,“我……明白。”
过了一会儿她起身告别,张鹤年目送她阖上门,心想再让孙向晚坐两年牢好了,把他所有的骄傲折去,再给他个选择,可以出监狱,却要背信弃义,看他如何选。
现在想必还能坚持自己的选择,再过两年呢?
如果给他选择,背离过去的自己就能得到自由,他会怎么选?
一个计划渐渐成形,张鹤年的眼睛霎时间流光溢彩,宛如烟火绚丽,过了一会儿又渐渐归于平静。
一切已经发生,却好像没有发生过。
高杨再去探班白莳的时候,他的戏份已经拍的七七八八了,当时陆元冬、他还有另一个男n号在对戏。
那时候白莳已经蜕变,仿佛真的成为了闻且歌,他眼神中带着忧郁与坚决,变得成熟,正如原著所说,“犹如漫天茫茫风雪里的白桦树,挺拔而倔强”。
高杨当时站在摄影机后,听宁辉导演夸他:“他是个很有天分的演员,演谁是谁,不过没有经过系统训练,我怕他抽离不了这个角色,你到时候记得注意。”
高杨点头,对他道谢。
宁辉导演看了她一眼,“你很幸运,找到一块玉石。”
高杨不可置否,“确实,我很幸运。”
幸运总是对比出来的,大多数时候的不幸运让有些时候显得弥足珍贵,总是顺风顺水的人体会不到这种绝处逢生的感觉。
高杨想,如果有可能,她会甘于那种平庸的生活吗?
她不知道,作出这种假设本就不理智,但还是忍不住想,如果可以,她愿意用现在的一切换取孙向晚和小野回来,让自己还有一个家。
白莳的最后一幕戏到了。
当时所有的主演配角都在,各自火力全开飙演技。
要有一个人以赴死的姿态去拯救全人类,这时候人们争相要求上去,白莳饰演的角色提出抓阄,空白的留下,纸团上有痕迹的去。
而他用玩魔术的手,将这个赴死的机会交给自己。
这场戏的重头在白莳身上,高杨忍不住替他捏了一把汗。
白莳毫不怯场,每个人都悬着心。
这场戏爆发感情的部分非常多,每个人都需要将自己的感情外放出来,导演给了非常长的一段酝酿时间,希望他们能一次过。
参演人员多,感情激烈,ng重来会让人产生疲惫,效果不如一次过。
这场戏占了今天的大头,也是导演放在最后拍的原因,为此甚至专门留出了一整天。
拍摄异常顺利,出乎意料。
“别告诉她,刘砚,再见。”白莳话音落下。
一阵死寂,所有人原地不动。
“咔——”导演声音扬起,带着掩盖不住的愉悦:“非常好!”
白莳松了一口气,眼睛中带着忧郁,他疲惫的走到一边,高杨发现他助理找不到人影,愤怒异常,有人在场,她没有当场发飙,过去问白莳怎么样。
“我想休息一会儿。”白莳低声道,“好累啊,高杨。”
他没有告诉高杨,那一瞬间好像本我也被角色感染,差点动摇自我,慷慨赴死。
白莳晃晃脑袋,觉得眼晕。
太过于投入就会产生这样的后遗症,高杨让他在外边透透风,演员们各自回到保姆车里休息,白莳不愿意去车里,觉得闷。
高杨带着他来回走。
有人去问导演今天剩下的时间干什么,他给所有人放了个假,让他们出去玩。
所有人一哄而散,导演摇头莞尔。
“一起去唱歌吧。”陆元冬过来邀请白莳和高杨,拉着他们的手上保姆车,众多演员挤在一起,嘻嘻哈哈一路,像放飞的小鸟。
大家这会儿都不当高杨是经纪人这种随时随地念唠叨经的人,她年轻漂亮气质温和,虽然有时候会暴露出来狠厉,大多时候温和无害,身上那种沉静的气息让人喜欢靠近。
从这方面来说,白莳和高杨算是一脉相承。
司机轻车熟路的往会所开,这边很多明星会来,保密性好,食物美味,导演放了一天假,趁着经纪人还不知道的这个时差,出来放肆一圈。
估计不多时就要被抓去继续工作了。
十几个人坐在大包的沙发上,陆元冬是个麦霸,一边喊着“点歌点歌”,一边霸占点歌屏,手上还拿着麦克风,然后沉醉在自己的歌声里。
“王菲是我女神诶!”她说着点了一首《幽兰操》,《孔子》一片的笑话至今流传在圈子里,这首歌还是非常好听的。
白莳闷声不吭,也过去点了首歌。
其他人唱歌的都上去点歌,不唱的在旁边坐着喝酒,小声聊天,以一副放松的姿态瘫在沙发上,也有上微博刷微博的,聊天的,众生百态。
“兰之猗猗,扬扬其香。众香拱之,幽幽其芳。”
陆元冬的声音回响在包间,高杨惊讶的看着她,小声和白莳说话:“元冬唱歌蛮好听的,她没想过演而优则唱吗?”
谁料想陆元冬一心两用,唱着歌还能听到高杨说话,话筒拿到一边扬声对高杨道:“没,唱歌就是个兴趣,要我录专辑,还是杀了我吧,我只喜欢在ktv里发发疯,就不去荼毒其他人了。”
包间里其他和她熟悉的人笑了,揭短道:“高姐,你是没听过她发疯,等会你就知道了。”
陆元冬白了那人一眼,对他做了个鄙视的动作。
那人呵呵一笑,回去继续窝沙发玩手机,看样子是在打游戏。
高杨发现在场玩手机的基本人手一台iphone4,不禁想世界变幻太快,前些年人人都爱诺基亚,从iphone3g后苹果这个牌子就像病毒,在国内传播起来。
陆元冬唱完之后朝屏幕一瞄,将话筒递给了白莳。
“麦霸,你怎么不继续霸占麦克风了?”有人问陆元冬。
“我还没听小白唱过歌呢,好奇,不行啊?”陆元冬牙尖嘴利,还嘴过去。
高杨觉得迁走很好听,抬头看了一眼。
屏幕上浮现歌曲的名字:是我在做多情种。
她不自觉扭头看了白莳一眼,白莳也在看她。
两人视线相碰,白莳眉眼像是浇灌了阳光,瞬间亮了。
“今生已不再寻觅
逝去的容颜叹息
冷清化一场游过往
只剩花前痴梦
寂寞画鸳鸯相望
是我在做多情种
情深已不懂人憔悴
消散烟雨中”
白莳唱歌很认真,那种认真近乎执着,单纯的让人心疼。
室内气氛一滞,萦绕了一层悲伤,这首歌由女声来唱,演绎出细腻的伤感,但他唱出来不显得女气,给人一种冷月如霜覆盖空旷原野的寂寥。
像永远望不到头的暗恋,伸手得不到回应,偏偏执着僵持。
高杨心乱如麻。
“小白,你恋爱啦?”陆元冬先发制人,“唱的蛮有感觉的耶。”
白莳笑的时候露出小虎牙,羞涩而可爱。
“我去一下洗手间。”高杨低声说了一句,起身离开。
白莳余光往这边瞥了一眼,看到高杨的背影,心中酸涩,歌曲只唱了一半,他认认真真的将剩下的一半唱完。
唱完之后他将麦克风交还给陆元冬,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左等右等等不到高杨回来,便起身去找她。
高杨在拐弯的地方面朝窗户站着,她手上夹了一根烟,缓缓吐出一个烟圈。
白莳站在台阶上,叫了一声“高杨。”
高杨头也不回,声音沙哑:“叫姐。”
白莳倔强不肯开口。
高杨翻转将烟掐灭在手上,烟蒂被她弹出窗户,掉在花丛里。
她转身看着白莳,两种倔强相对,一种包含希望,一种带着绝望。
“你会走的很远,很高。”高杨平静道,“我会陪你走上去,但这方面,我没办法作出回应。”
白莳道:“可他从来没有回来见过你。”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呢,白莳?”如今的高杨和一年前的她判若两人,一年前她还会因为激动朝着白莳大吼大叫,如今变得冷静自持,平静的将这些话说出来,甚至不会率直的说话,从不交浅言深。
这个圈子将她改变,哪怕她自己肆无忌惮,近乎无牵无挂,却不能影响身边的人。
“我的心早就在他离开的时候死了,所以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也不要让我在你身上投放的资源付之一炬。”高杨笑了,“你能做的,是好好向上努力,还记得当初你当初承诺我的东西吗?”
白莳点点头。
“那就去完成它吧。”高杨低声规劝,“现在把情绪收起来,转身回包间,去扮演你自己,你将要成为一个公众人物,要有公众人物的自我修养。”
高杨看着白莳浑浑噩噩的回去,在开门的时候抽离出这时候的情绪,心中欣慰,好像看到养的植物终于开花结果。
它终有一天会郁郁葱葱,高大,令人瞩目。
翌日高杨带着白莳回京,为下一份工作努力。
艺人没有休息日,不是在战斗,就是在去往战斗的路上,平时充电,在需要的时间便把这种能量放出去。他们没有隐私,对外形象无时无刻不在经营,粉丝饭圈喜欢的究竟是演员本身,演员经营的形象,还是演员饰演的角色,这些分不清楚也不必分清楚,因为做的努力不会有所改变。
高杨给白莳接到的第二个试镜是一部爱情文艺电影,所以这段时间白莳要先休整,从上一个角色里脱离出来,健身,练习舞蹈。
他在这里准备,高杨在另一头拉关系,参加饭局。
高杨在这个圈子也只属于混熟脸的程度,大牌的导演和制片都不吃她这套,辛苦往上爬总是要付出代价的,无论哪个国家,无论哪个圈子,人脉和后台都是必不可少的,所谓的自由都是相对的。国内拉关系卖人情,要先适应的就是酒文化。
那天的事情发生的也凑巧,当时投资商制片人等乱七八糟的坐在一起,大多数高杨都不认识,不过没关系,人和人之间也不是天生就认识的,都是走着走着就认识了。
当时高杨身边坐了个不认识的女孩,年龄不大,萝莉脸,初出校园走向社会,不懂得该怎么拒绝酒,也不会说话,稍有拒绝被人呛两句,便不得已喝下酒,不一会儿就醉醺醺的。
她看起来很局促,在座位上动也不动,也不主动说话,喝醉之后眼神都是直的,呆愣愣的。
高杨想到了从前的自己,心中不由得替她操起心来。
劳累的命,高杨自嘲的想。
这期间高杨和她说了两句话,她叫高杨姐姐,看的出家教非常好,性格不太外向。
“你怎么来这地方?”高杨小声问她。
“我……男朋友介绍过来的,他说这里机会很多。”女孩见有人和她说话,紧绷的精神看起来放松了很多。
男朋友?这里这么乱,男朋友介绍来又不过来保驾护航……高杨趁人不注意,把她杯子里的酒全换成了白水,递到她手中,“别什么人叫你喝酒都喝,你得学会拒绝。”
女孩感激的看着她,手里拿着高杨递给她的杯子,小幅度的往四围看了看,小声问高杨:“姐,能走吗?”
她大概是怕随意离开惹的主办方不高兴,或者被什么人注意到,到时候牵连介绍人。
高杨的事情还没谈完,这时候也无法离开,只得道:“你可以等会悄悄溜走,或者待会和我一起离开,我还有些事情没有处理。”
“我等你。”她连忙道。
来这地方本就不是为了吃喝的,大部分都有自己的狩猎对象。
高杨起身和制片说话,虽然看着都不是好说话的,但还是要找个突破口,柿子要捡软的捏,人要找好说话的说,就算都不好说话,矮子里面也能挑高个儿。
很多内|幕消息都是从这地方流露出来的,政策趋势还有立项,露个口风就够表明未来几年的走向,避免很多冤枉的路。
几人相谈甚欢,高杨和他们碰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消息,回到这边座位。
然而刚才那个在这里坐着的女孩消失不见了。
走了?高杨觉得奇怪,听到旁边人议论纷纷,大意便是刚才这里的女孩被一个人拉走了,那女孩醉的厉害,好像不太情愿。
高杨坐立不安,问他们在哪个方向,那两位浓妆艳抹的女宾指了指卫生间方向。
高杨心中疑云更甚,虽然再三告诉自己这不是自己份内的事,却无法置之不理。如果刚才那女孩的样子都是伪装的,在这里只是为了钓人,那就算了,然而倘若万分之一的可能她不是,这时候漠视都可能造成悲剧。
当个烂好人圣母吧,高杨拿着酒瓶,起身往那边走去。
男卫生间外放着一个“清洁卫生,闲人免进”的牌子,高杨远远看到有几人停在门口,没有进去。
她走的近些,听见里面隐隐约约有挣扎的呼救声,那几人面上有焦急有不忍,却没有一个人进去阻止。
高杨将人拨开,挤了进去,前面那年轻人拉住她问:“那是你朋友吗?”
“不是又怎么样?”高杨心急如焚,试图挣开他的手。
“这里是男厕所诶。”他对高杨道,“你把她救出来,又能怎么办?里面那人如果污蔑你朋友是出来卖的,你说也说不清,何必掺和?”
旁边几人还分成两拨,一拨附和,一拨沉默。
“里面那人是畜生,你们也是。”高杨脸色一寒,抬手给张鹤年打电话,一边大刀阔步的进去,停在声音传来的那边,一个一个拉门,其中一个上着锁。
“高杨?”张鹤年的声音懒洋洋的,“什么事?”
“我有麻烦了。”高杨报上自己所在的酒店和楼层,三句话把问题说完,“救我。”
“马上。”张鹤年声音冷静,立刻挂断电话捞起外套往外走。
车钥匙在外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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