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氏惊得从座上跌落,她这辈子还未见过杀头,母家与刘府皆是书香门第,连尖利兵器都没见过几样,更别说是那样惨烈鲜红的场景,单是当年谢侯爷带兵围攻刘府时,她就吓得魂飞魄散,踉跄爬到郡主身边,双手紧紧拽着郡主的衣摆裙裾,哭道:“郡主救救妾身!”
李疏将她从地上拉起来,待她止住了哭声才道:“刘祎要将亲子送往冯延贵身边教养,此事并非做的密不透风,他人口中亦有言语谈及,世人只当刘府巴结冯氏,但若是冯氏意欲强行将成儿带走呢?”
吴氏眼神闪过一丝亮光,只听李疏又道:“世人再谈及刘府时,又是另一番说法了,不过是皮囊惹出来的祸端,总比叛国株连好的多吧。”
吴氏听罢,刚要跪拜告谢,李疏扶住她的胳膊,低声道:“只一点,你必须记住。”
吴氏道:“郡主请讲。”
李疏道:“你不能坏了成儿的名声,若是传来传去,成了什么秦楼楚馆的风流事,我一定会把刘宏的出仕之路堵得死死的!”
吴氏听罢,跪下拜了三拜,道:“妾身谨记郡主所言!”
院中起了大风,吴氏送郡主先回素芳院休息,两人走在路上,同寻常人家的亲眷般相携而行,全然没了针锋相对,李疏笑问道:“阿成究竟怎么得罪你了,就这般恨不得他死?”
吴氏暗暗心惊,琢磨不透,不敢随意乱答,装作风沙迷了眼睛,抬手揉了半天,思量好了,方道:“说来,妾身与二爷颇有相似之处。”
李疏沉默不语,等着她说完。
吴氏缓缓道:“郡主年纪尚轻,不知何为爱之深恨之切,如二爷那般,中了魔障似的,爱惨了长公主,也恨毒了她,大致是求不得,亦放不下,妾身与长公主,似是一见如故,相约成友,比寻常妯娌间多了些温情,待长公主薨了,府中又出了好多事情,先是大爷一贬再贬,而后二爷接连改任,府中一落千丈,待妾身一桩一件理清了,反倒不清楚长公主待我究竟是真是假,于是夜夜磋磨,不得其解,天长日久,这份疑惑在心中扎根,便成恨了。”
李疏静静听着,走到了素芳院门口,吴氏才说完,李疏对着她,沉默片刻,方道:“我权且信你吧,不过天降荣华,有生有灭,太太不若当做一场繁华梦吧,满府尊荣富贵,还是要靠自己,靠不得他人,往后做人为官,当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地,至于真心何许,故人已逝,再多惘然,也是无用。”
吴氏福身行礼,道:“妾身记下了。”
云樱上前敲了敲院门,便有侍卫打开院门,李疏进了素芳院,回首见她还在看着自己,遂冲她盈盈一笑,侍卫才关上院门。
吴氏在院门外站了良久,云樱紧了紧身上衣衫,悄声唤道:“太太,咱们快回去吧。”
吴氏拿帕子擦了擦眼角,道:“风大了,吹得眼睛疼,快回去吧。”
云樱应了一声,遂扶着吴氏走了。
淑兰还是歇在了以往的厢房内,李疏进去时,青萦、吴凝正在给淑兰换药,见李疏来了,淑兰挣扎起身行礼,李疏温声道:“不必了,好好养伤。”
淑兰未语,眼眶通红,李疏细细查看了她身上的伤,除却手上夹痕,背上也有不少鞭痕,猩红一片,朱大夫来瞧过,是沾了辣椒水的伤口,若要好起来怕是不易,且快要转冷,又是个不好养伤的季节,李疏除了能寻些上好的药膏,却也只留一句“苦了这些年”,不过是聊胜于无,李疏回想起前世,她收到信后,未曾归家,在琅琊拖了一两年,再回长安时,早已寻不见故人,如今能作久别重逢,已然是上苍眷顾。
李疏几欲落泪,哽咽道:“淑兰姑姑……”
淑兰换好药,勉强披上衣衫,惨白的脸上弯起一抹浅笑,道:“郡主不要担心,奴婢的伤很快就会好。”
李疏咬着牙点点头,不待淑兰再说些什么,便起身出去了。
清欢端着汤药急急忙忙往内室走,见郡主倚在门边小声哭着,一时不敢上前打扰,低头看了看手中汤药,再晚怕是要凉了,悄声走了两步,道:“郡主?”
李疏偏头将泪水拭去,问道:“何事?”
清欢答道:“朱大夫说今晚成公子会发热,早早备下了退热的药,我看公子确是有发热的迹象,赶忙端来了。”
李疏为她打了帘子,道:“快去快去。”
室中血腥味散了不少,床上的少年惨白着嘴唇,将被褥拽得生紧,一只手还拉着李茂的小手不肯放开,李茂空出来一只手,持着锦帕为他拭去额上冷汗,瓮声瓮气地说道:“哥哥不怕……哥哥不怕……”
李疏抚在李茂头上,李茂抬头看见姐姐,泪花泛起,道:“哥哥说了好多胡话,闹着要找母亲,阿煜都没见过,怎么带哥哥找?”
李疏艰难平静了心绪,道:“把哥哥扶起来,喂他喝药。”
李茂使劲儿从刘成手中逃出来,帮着姐姐将他扶起来,清欢喂了他几口汤药,李疏拿着帕子擦着流出来的药汁,未几,刘成便醒过来,皱着眉喊疼。
李疏轻轻将他放下躺平,因着他浑身都是鞭伤,怎么躺都是疼,李疏也不敢随便动他了,只柔声劝他道:“把药都喝了,很快就好起来了。”
刘成无奈将药汁一口一口咽下,清欢又收拾擦拭了一通,方退下,刘成昏睡了一下午,现在醒过来,疼得再也睡不着,勉强笑道:“姐姐还当我是阿煜这么大的小孩一般哄我,甜言蜜语说着,药就不苦了?”
李疏起身将帕子沾湿了水,拧出些水,叠好了放在刘成额上,葱葱玉指在他鼻子上点了点,笑道:“现在不疼了?”
刘成不敢动身子,觉得身上火辣辣似的在烧,龇牙咧嘴道:“疼,怎么不疼,感觉快死了!”
李茂窝在李疏怀里,道:“姨母说生病的人不能这么说自己!”
李疏抿嘴笑了,摸了摸李茂发顶,道:“阿煜说得不错。”
刘成咧嘴一笑,问道:“姐姐累吗?”
李疏摇头道:“不累。”
刘成伸手拉住她的手,道:“姐姐陪我说会儿话?”
李疏道:“好。我正想问问你,若让你同我和阿煜一样归入康宁侯府,从母姓可好?”
刘成微感诧异,后舒心一笑,道:“早该如此。”
李疏将他被汗水浸湿的额发拨开一些,颇为爱怜地滑过他瘦削的面庞,几欲开口,刘成却先道:“姐姐可别说什么苦了我的话,我才不苦,他们不敢拿我怎样,你在外打听打听,刘府的小五爷也是很有名头的!”
李疏莞尔,道:“知晓你厉害。”
刘成问道:“那他还会把我送到西北去吗?”
李疏道:“他不能也不敢。”
刘成抬手摸了摸鼻子,道:“不能就好,其实我还挺想去西北看看的,总是听卢三哥在耳边叨叨,我也想去看看,不过不是被他送去啊,搞得我特别像被流放的犯人,总感觉挺不光彩的。”
李疏问道:“卢三哥都怎么同你说了,你就如此动心?西北是边地,可不如京中繁华。”
刘成笑道:“听说那的跑马场可大了,一眼望过去只能看见天际一条光线,你想想啊,马上驰骋,听着耳边呼啸风声,何等恣意快活!”
李疏眯着眼,仿佛眼前便有一幅画般,道:“确实。”
刘成又偏头哀叹两声,道:“我和你说这些做什么,你们闺中女子不懂我们男人,对不对?”说罢,一手捏住李茂的脸颊。
李茂偏头装作一口咬住哥哥手指的样子,惹得刘成赶忙收手,嘿嘿笑了两声,李疏笑道:“侯府的阿琰哥哥也去西北了,待他回来,你可去侯府寻他,待你再大些,让他带你去西北跑马。”
刘成问道:“阿琰哥也去了?怪不得他好久都没来看我,话说,西北是卢伯伯的地界儿,让卢三哥带我去不是更方便吗?”
李疏笑道:“我怕你和卢三哥学得一模一样,到时候可怎么降得住你?难道也要我在正堂上供奉一把戒尺,当做家法?”
刘成听闻,缩着脖子道:“可别啊,我可不想像三哥一样,这么大的人了,还时常被卢伯伯打得屁股开花!”
刘成忽闪着眼睛,问道:“阿琰哥不是御前禁军吗?怎么跑到西北去了?那谁来保护陛下啊?”
李疏为他掖了掖被角,道:“你整天操|心的事儿还挺多,你阿琰哥是去打仗了,西戎发兵天水,意在整个甘州府,陛下派他去辅战。”
李茂抬起头来,问道:“那阿琰哥哥是不是就成了大将军?”
李疏拍了拍他的肩,将他搂紧了些,道:“现在还不是呢。”
刘成道:“我也好想当个大将军啊!”
李疏眼含温柔,无声笑了笑,夜风摇着树叶,她起身走到窗边,抬眼望去,长安月下,未解当年佳人倚虚幌,独照泪痕干,如今想来无限感慨,但愿真如太子殿下所言,芳魂永存,这份人世温情也能遥遥寄一些给天上的慈母,算是子女微薄的告慰。
寒意席卷周身,李疏伸手紧了紧衣衫,将窗户关住,心中却默念着,愿这皎洁月华同样映照在远方离人身上,祈盼战事快快结束,这不是她一个人的告愿,是天下女子,有慈母,有闺妇,假若真有神佛,那请他们睁开眼看看吧,众生皆苦,修行为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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