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天地在平静中流逝，阿文感觉到命运正在左右着他，看似平静的生活肯定有不平静的东西存在着，可他觉得顺其自然地过吧，船到桥头自然直。他还是个比较乐观的孩子。

因为弟弟要交学杂费的缘故，使得母亲留下的生活费很快告罄。家里揭不开锅了，而父母的归期却似乎遥遥无期。兄弟几人慌张了起来。最后还是由阿文去各方亲戚那东挪西借，而亲戚又有几个是有钱人家呢？虽所获甚微，但也可解燃眉之急，能过一天是一天。

那时借的钱全买了油、酱和米，舍不得买菜。阿文和阿灵要到外面上学，又没钱在外吃饭，所以为赶得上坐校车，他们黎明便起来做饭了。煮一锅的米饭，浇点酱油搅和，然后用漱口盅装上半斤、放进书包，便和往常一样去上学了。

中午放学了，学生蜂拥地挤在食堂里打饭或到餐厅里点菜的时候，阿文和阿灵这两个哥哥却会找个无人的角落，从书包里掏出已凉、结巴的米饭，一口一口咽着。

阿文觉得只要和弟弟在一起，他似乎感觉不到忧伤。他总是有说不完的话，他总像世界上最幸福的人，米饭难吃他会庆幸自己还有这么多的米饭，他给弟弟讲苏丹的饥荒，那边的孩子饿得爬不到救济站；浇着酱油的米饭色泽挺美的，像熟透了的覆盘子；我们的明天一定不会再吃这样的米饭，明天我们一定会是有钱人家来的。讲了这么多安慰的、鼓励的话，却总也难将弟弟脸上的乌云清扫。

阿灵常常无限伤感地怀想起十几年前的幸福时光：那时我们不是常去灯红酒绿的地方吗？那迷人的歌舞厅呵、那吃不尽的美食还有那琳琅满目的新衣都到哪去了？即使在自家的餐馆，也足以让孩子们感觉到天堂。肚子已经盛不下东西了，孩子却还抱着喝的。

不知道阿灵是不是还记得孩提时候的一个下午，餐馆里的人都在休息。阿文和阿灵趁着别人不留意，他俩从冰箱里偷偷地“偷”走了几瓶可乐和啤酒。两个人抱着这一大堆喝的从后门溜了出来。

后门是一条河，河上有一条钢筋搭的桥。桥下河水很浑浊，像从酱油厂倒出来的劣质酱油。

阿文和阿灵却在桥上美滋滋地喝着，没想到啤酒竟然如此难喝，爱喝酒的大人奈何要如此受罪呢？喝不完的却也不敢带回去，被父母看见了，屁股恐怕要挨棍子。阿灵拿起可乐和橙汁向阿文泼了过去，阿文拿了灌啤酒向阿灵追了上去，两个孩子尽情地跑啊、跑啊。这世界外的一切都成为了他们快乐的陪衬。

来到一条桥上，阿文把剩下的酒倒进了河里，瓶里先涌出金色的绸带，绸带在下落过程中变成了水花，金色的水花在乌黑的河面上绽放，显得格外鲜艳夺目，可却只有一瞬间。当金花掉进了河里，不尽的污流依旧滚滚昼夜流淌着，像巫婆的黑色披风一样让人感觉不舒服。

阿文呆呆地望着金色的酒花一朵朵落入了无穷的黑暗里，而这个画面却永久定格在阿文的脑海里，这画面却似特命运的一个缩影。

生活落差之大常让弟弟黯然神伤，我们仿佛是命运的弃子，摆脱不了那埋藏已久的失落，但是不管命运多么的惨淡，生活还是要继续下去，人是要好好活下去的，不顺心时暂且克制自己，相信吧，快乐之日就会到来。

一个接一个的星期过去，却总盼不到父母的消息。日子在饥饿和思念中拉长，恍惚间一天不再是24小时那样的短暂。

家里的米缸见底了，上课下课我们都计量着去哪弄点吃的，这是多么苦恼的一件事情。弟弟的生活问题则让我最为心痛。我怨恨起了父母，我怨恨起了自己的无能，我想辍学打工去，却发觉没有这个决心，且也不甘心，因为阿文一直想着要上大学，要成为一个有知识有力量的人，不到奄奄一息，他是绝不会放弃读书的。

放学回到家里，兄弟间总是愁眉紧锁着，每个人的脸上写满了不安，也逐渐多了些为小事的争吵，这使得家的情况雪上加霜。

阿文叫兄弟聚再一起开了个家庭会议。会上他勉励自己的弟弟要更加坚强地应对生活，绝不能自暴自弃：“苦瓜虽苦，同一藤；兄弟虽愚；共一心。我们要团结在一起，度过难关，虽然没有父母在旁边，可我们不是吃不了苦头的人，温暖在风雨中长大的，我坚信着一定能跨过这道栏槛！”

后来家里能卖的东西都卖了，包括我们往年积聚的教科书都交到收购站去了，看见自己心爱的宝贝被人粗暴地扔进废品堆里，那种晦涩的滋味真是催泪弹。阿文真想用剪刀把手头上卖书得来的钱剪成几块来一点点用。

亲人的周济是那么的微薄，缺少必要的营养，孩子们都皮包骨了，可没关系，他们有的是活下去的坚强。

阿诚和阿赢因为在家里上学，放学后他们会去水库或者鱼塘钓鱼，虽然没有米饭了，但有鱼吃却也不错，只是担心他两不小心被管理员抓到要罚款就转告了，所以他俩还会到河里弄点蟹和蚌回来。

阿灵似乎饿不了他，他常跟一班好朋友混在一起，他似乎有通天猴的本领，总能弄到点钱交到阿文手上，然后来一句：“哥，这点钱你拿去用吧！”阿文内心阵阵地痛，他感觉自己很窝囊，没几个很铁的朋友都没有，总是弄不到钱，什么也没有，眼泪倒是出奇的多。

阿诚和阿嬴在家里常会给哥哥留点鱼虾，等哥哥放学回来吃，可每天那么点东西如何填饱肚子？这两个小弟弟肚子还是咕噜咕噜地响。

阿文开始失眠了，不是因为肚子饿，就是因为看不见明天，心绪烦乱。想着身边的三个的亲爱的弟弟和茫茫的前程，他面向瓦顶窗外的夜空呐喊，无声的呐喊。热泪在太阳穴上形成了一孤热流。漆黑的屋子大厅里，不时会听见阿文发出的几声长长的叹息。这长长叹息和他父亲的是如此的相像，可他却在否认他和父亲一样。

一个大雨倾盆的傍晚，满怀心事的阿文从隐晦的家里搬了张凳子依偎在家门口坐了下来。

望着门外，天空怎么会掉下雨丝来？阿文想着这个问题，他似乎头一回光顾这个世界，他越来越不懂这个世界。

浩如烟海的雨丝争先恐后地从天上坠下，形成晶莹的雨幕，地上的水滩则被雨丝砸出了一朵朵的水花，便又化作涟漪消失了。而半圆形的水泡像水晶宫一样随波游弋着。远处的房子在浓浓的烟雨中，宛若仙宫中的琼楼玉宇。近在咫尺的屋檐，掉下来的雨滴如珍珠，汇聚成雨柱，从上面拉到了地面，如同抽不完的银线。沉静中，银线编织成了荧幕，放映着阿文儿时的一幕幕。

每逢雨天，屋子就会显得潮湿隐晦，弥漫着泥土和木头陈腐的气味。阿文喜欢爬上房子里后窗，在窗格子里把身体卷了起来，抓住窗柱子。窗柱子有三根，碰到没钥匙开门，孩子便会选择从这里爬进去，这可是孩子们的拿手好戏。而雨天里，阿文就喜欢呆在窗格子里，呼吸着清新透凉的空气，伸出手去玩弄屋檐上滴落下来的水，或者呆呆地看着窗外匆忙的行人来来往往。等到父母在里头喊吃饭啦，他才舍得下来。

阿文也是个顽皮的孩子，下雨天的时候常牵上弟弟、瞒着父母到外头玩耍。衣服淋湿了并不在乎，也或者连衣服也脱下光着身子在雨天里嬉戏。屋顶上的雨槽下雨的时候会掉下来很大的雨柱来，如同瀑布一样，他们喜欢钻进‘瀑布’里，任水砸到身上，还会摆出各种搞笑的姿态，有修炼武功张牙舞爪的、有像奥特曼一样突然变身的，有像一休和尚一样凝神屏气的。可一个雷电划过天际，则可以把孩子们的威风扫光，各个吓得躲进了屋檐下，妈妈说雷公打雷时是砖爱打小孩的。可待雷电平息后，孩子们依旧会冒出来，他们并不在乎什么的远见和后果，眼前的快乐才是他们所需要的。

雨水并非温泉，透着冰凉，冻得人发抖，小**也缩成了个小田螺。可这些孩子从不在乎。母亲也说过雨水是雷公从天上撒的尿，可孩子们却把雨水当作天公赐人间的圣水，他们觉得喝多了这样的水就会力大无穷，可以斩妖除魔。喝得肚子鼓鼓后，然后来个变身，便在巷子追逐打闹起来。

回到家里被母亲发现我们身上**的样子，少不了一顿罗嗦，严重的就屁股挨棍子。母亲责备完后则会给孩子们用生姜熬水洗澡，赶鸭子一样让孩子们一个个接着来洗澡，免得着凉。洗完澡后头发还没干、孩子们便不顾母亲的反对，大伙一起挤到大床上去睡了。

有时候睡之前，会折些小纸船，待醒来后天空放晴了，就到涨水的沟渠里放。相信“百川东到海”的孩子们总渴望着他们的小船能驶进遥远的大海里面去。

雨后，巷子里田里会爬出许多蚯蚓，这真是去钓鱼的好时机，孩子们拣些蚯蚓三无成群地去水库钓鱼。

雨后，碰上水库泄洪了，村子人都会倾囊而出，会聚在水库泄洪堤坝下网鱼，人山人海，大家都争先恐后地在水里一顿摸。抓鱼大人们比较在行，他们力气大，看到从水库里泄下来的鱼，一把就能抓到。而阿文阿灵这样的孩子只能拿簸箕在泄洪道占个位子“守株待兔”，但这样还是能弄到鱼。两个小弟弟则在堤坝上的人群中等待着哥哥的好消息。

回想到这些，阿文那忧愁的脸上挂着一抹笑意。结束了对过去的追忆，天却不知道什么时候黑了，雨也歇了。矮小破旧的土屋子在雨后显得更加潮湿。弟弟在屋子里忙着各自的事情，家里一片安宁。饥饿感在结束追忆后再次在身体里爆发开来，阿文认识了点事：回忆可以缓解饥饿，尤其是那些开心的事情。

走在漆黑寂静的巷子，冷风飕飕。高低不平的街灯如一朵朵发亮的蒲公英挂在巷子上。给人产生了一种假象，一不经意，它可能便会像孩子手中的气球一样脱手、飞向天空，成为天上一盏盏的星星。

在街灯下面，湿漉漉的地上则被铺成柔柔的一缕缕金沙，涨满水的沟渠咕咚咕咚地流淌着混黄的水。不知道这些水是不是真的能把纸船带进大海呢？那么多年来，在纸片上写了那么多的字句，折成船，放在水里，此去经年了，大海是否知道我的心愿？当然我并没渴望它如圣诞老人一样实现我的心愿，我只想要世界有更多的人知道我的存在。

路过一户户人家，阿文习惯性地往人家窗户里看看，有些人家吃完了晚饭已经坐在大厅里看电视；有些人家刚把菜端到了桌子上，一家子围聚在一起准备开动嘴巴。

阿文的家里揭不开锅，他多么羡慕平常人家的一顿饭，他今天一天的饭粮只是半条鱼而已。他用眼睛摄下了许多香喷喷的饭菜，却也治不了肚子的饿。这个可怜的孩子在这个冷清的晚上，如卖火柴的小女孩一样、流落街头。

当阿文路过村里一户人家的老屋，他发现着屋子的窗户露出了一条缝。而这户人家是卖副食的，阿文以前摆摊做买卖的时候就跟这户人家很熟，他们家已经发财搬新家了，剩下的这老屋子也就用来堆放存货了。里面一定有很多吃的，我告诉自己。可那条裂缝却感觉像蛇一样向我张开血盘大口，它等待我伸进去，然后一把把我伸进的手咬断、嚼碎。这让阿文打着冷战。可他无法战胜饥饿感觉。

心跳在擂鼓，瞧了四下里没有。阿文便扑向了窗户，将手穿进了窗户开着的缝，手像扫帚一样在里面扫来扫去，他摸到了一个箱子，箱子里~~~~~~~噢！是火腿肠，我赶紧抓了一把，然后一个箭步便跑开了。

阿文躲在一栋还未建好的房子的天台上喘着粗气，大汗淋漓，心脏欲要蹦出来一样，脑袋竟然一片空白。他瘫倒在湿漉漉的地上。情绪缓和了一下，清醒过来，便数着自己的战利品，有二十来根。肚子太饿了，他用牙齿把包装袋撕开，一口一口地吞啊咽啊，一下子的功夫就解决了十根了。虽然没吃个饱，可弄个半饱已经让他却满足了，他把剩下的带回家里分给了弟弟。

弟弟惊讶地问起这火腿是哪来的？

我念了一遍早编辑好的谎言：是在路上拣的，肥婆她家掉的，我在巷子碰见她收摊回家，扛着两箩筐满满的东西，她没察觉有一盒火腿从箩筐里滑出来了。因为天色晚，没人看见，我拣起来便跑了。

结结巴巴说完这些，阿文叮嘱弟弟不要跟任何人讲。

弟弟听完哥哥的解释，心安理得地吃了起来，看着弟弟吃得津津有味的样子，阿文心头莫名地浮起了一丝成就感。另一面，良心的责备让阿文难于平静下来，他折回肥婆的老屋，在窗棂上留下了一个字条：同志，生活困苦所逼，暂且拿了你家的一些活腿，他日有钱一定另当图报。他重重地吐了口气，消失在清冷的夜色中。

阿文儿时曾学过一篇课文叫《落花生》，对他的影响很大。里面有一句他熟记于心的话：人要做一个有用的人，不要做一个只讲体面而对别人没有好处的人。过去体面的生活都烟消雾散了，可生活的历练和人生的起伏总劝勉着他仍然要坚持做一个有用的人。可饥饿是魔鬼，常让人的尊严折戟沉沙。一个人能永远清清白白，不做亏心事多好？阿文感觉到彷徨和迷惘，人世似乎仅有十字路口，不断的选择中学会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