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来学校探望我们后的第三天,父亲回到了家里,仍然是一脸的愁容,身板也瘦得形同枯槁了,那乱糟糟的发型还是跟我家的情况挺搭调的。
弟弟暗地里在诅咒着他,每逢相见,便用击毙一头牛的摧毁性眼神盯着他,但不能击倒他,他也不理不睬,彼此间似乎早预定着要老死不相往来了。
父亲这次回来显然改变了许多。呆在家里的时候总算还把家务做得井井有条,家里如同多了个佣人,兄弟几人也任他自己忙去。
雨后的一个晚上,巷子的沟渠积了许多水,咕噜咕噜地流着。屋子里头凉快了许多,阿文和弟弟们静静地忙着各自的事情。
屋外有人在敲门:“请问这是张淦坤家吗?”
这话有晴天霹雳的一样的效果。兄弟几人从各自忙活的事情中警惕地抬起了头,阿灵从阁楼上三两下从楼梯上退了下来,躺在床上的我也蹦了起来。坐在桌子周围的两个小弟弟也紧随着一起跟着出来。
孩子们都以为是又来上门讨债的高利贷,可当把门打开,只见门口站着一伙人,可当把门打开,只见门口站着一伙人,西装革履、手上还有公文包,显然不像那些穿着邋遢、凶神恶煞的高利贷。而这伙人的四周又围聚满了让阿文厌烦的看客。
面对这么多人堵在门口,阿文有点生怯,提高嗓子问:“你们来干嘛的?!我爸不在家!!!”
“哦,没什么,我们是来自法院的,今天是向你父亲传达一些东西的,他什么时候回家呢?”当中一个女士俯下身来问阿文。
“我也不太清楚他会不会回家,你们先到我家里来歇一会吧,没说准他等会就回来了。”没等我说完,弟弟便先进屋子把凳子摆好了,把大厅木拉床上的衣服被褥全收拾进了房间里。
我家的门又窄又矮,来人基本上是俯下身子鱼贯而入的,穿过厨房便是大厅。从他们的眼神中我读出了惊讶,他们像掉进了巢穴的羔羊四处张望着。兄弟几人的脸早也因为这样**辣起来。那一刻里阿文真想家的墙壁有个洞好让他钻进去。
大厅太小了,也只有三四个座位,木凳子也只有两本新华字典那么高(工厂里弄来的),坐下去也不会显得比站着舒服,顾而来客他们全站着,继续打量着我的家。
看着他们脸上的神情,这让阿文如同裸露在集市里一样难堪。他们对我家墙壁上的奖状和图画似乎颇感兴趣。细细看了起来,这倒让阿文脊背来了股自豪的力量。
等了许久,始终不见父亲回来,这一行人也便走了。剩下了个文件夹叫孩子们转交给他父亲。阿文叫弟弟守在家里,自己把他们领到祠堂坪去坐车。
上车前,一位女士突然问阿文:“你们知道你们弟兄几人在父母离婚后的抚养权归谁吗?”
阿文点了点头:“妈跟我们说过了。”
她两只手放在我肩膀上郑重地问我:“假如你们有选择的话,你想跟谁?”
阿文抬起那双泪眼:“我舍不得我妈妈和弟弟,我求你们别拆散我们,我们要生活在一起。”
女士的眼睛也湿润了,她从钱包里掏出了两百元,要握阿文的手,阿文像触电般把手藏到身后。她说:“这是你母亲托我带过来的,她说很挂念你们,你们在家要乖点,好好读书,事情也很快会过去的!”
阿文把钱收进了口袋了,目送着法院一行人渐渐消失在黑夜中。
父亲很晚才回来。弟弟跟我聊了许多,却也在父亲回来之前已经疲倦得睡着了。我把法院留下的文件递给了父亲:“你会到法庭上去吗?”
父亲接过文件,随便瞄了描,而后抛出一句:“我干嘛不去?!”便进了房间里更衣睡觉了。
父亲的回答让孩子窃喜。
我许久睡不着,我只想带给我们四兄弟无尽痛苦的一切事情尽快有个彻底的解决,长痛不如短痛。我期盼着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那一夜,我并没睡好。做了个梦,梦见母亲和我们四兄弟在照相馆照相,母亲坐在中间椅子上,我们四兄弟围聚在她的身后。镁光灯照在我们母子五人洋溢着幸福的脸上。可还没等摄像,黑暗的四周几道亮光后走出了几个身穿警察制服的机器人,它们钳制着我的家人,消失在黑暗的四处。我却变成了一件瓷器,强忍着镁光灯的照射,无法动弹。
具体是哪天开庭,我并不清楚,我不想去,我弟弟们也不想去,那个地方会是怎样的残酷,我们不想去亲眼目睹。
父亲这次的回来一直非常的安分守己,烟也少抽了,对于母亲也是不闻不问,暴躁的脾气像退去的炊烟一样消失了,默默地在家为孩子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时而还会帮邻居做点小事情。
阿文曾见过父亲少有的笑容——那是一个很平常的傍晚,父亲在门口坐着拣菜,邻居家的孩子放学路过,好奇地看着这个传说中的坏父亲拣菜。父亲逗起了这个小孩子,他们之间发出了朗朗的笑声,牵扯出阿文儿时的许多光影从脑袋里掠过。
家里获得了少有的和谐,我的内心深处却始终知道这不会持续太久。我害怕起了幸福,幸福总像肥皂泡一样——那么容易的消失,消失过后又是那样的刺骨的疼。所有的幸福感总是伴随着不祥的预感纠缠在一起。而也因为这样,我更懂得了体味和珍惜每一点的幸福。
父亲在家里呆了三个星期,离开的那一天把房子打扫得干干净净。把家里四处堆积的衣服摆放好,脏了的也洗了。地板用水冲洗了一遍,水缸里的水满满的,随时都会泻下来一样。干完这些,他悄悄走了。孩子们放学回到家,孩子们却以为母亲回来过了。
说起母亲,上次与阿文阿灵在学校见过面后,却也始终没再出现在孩子面前,就这样消失了一个半月。两个弟弟却有三两个月没见过母亲了,老追问哥哥母亲在哪里,他们心里总觉得是哥哥把母亲藏起来了。他们的哥哥告诉他们说:母亲在一个很远的地方做生意,而且生意很红火,忙不过来,过一段时间就会拿大把的钱回来给我们。
阿文挂念母亲的同时,也会想想他的父亲,这是多么奇怪的一种感情。对他恨之入骨的同时却从没报复的决心。在阿文心里,父亲却是个可怜的人。
在这段日子里,阿文常对着天空发呆,想着父母会在哪呢?他们都好吗?猜疑和假设如同肚子里的空气,吐了出来又吸了进去,令阿文心神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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