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那天傍晚,一轮月牙很早挂在树梢上了,树叶一片清辉,风轻月白,田野里弥漫着似面纱的薄雾,密密集集一片,我匆忙赶回了雪山村。
一进门,老太太正柱着拐杖慢慢地沿着墙壁走出来,“婆,您要去哪?”我惊讶地问。
“孩子,你回来了,饭还没吃吧?”
老太太停下来对着房里的彩霞嚷道:“丫头,快出来给哥哥弄些菜哩。”
“来啦!”胡彩霞在房间里答着。
别了,我已经在工厂里吃了,我思念你们,因此回来看看。
“婆,您的病好了吗?”我关切地问。
老太太笑得满脸全是皱纹,说:“那药也真灵验,就是药味有些苦涩,丫头给我熬药服下后,泻果真止了,一天下来没方便几次。”
那就对了,我还认为是跑江湖卖的狗皮膏药。此时,胡彩霞从房间里跑出来,哥,饭吃了没?我正在房里写作业,还有两个星期要考试了,因此得抓紧时间复习功课。
“妹妹,你一定要用功啊。不管往后的日子怎样,我们一定供你上完大学。”
胡彩霞低头沉默许久,最后才愧疚地说:“哥,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我这次回来,我得去拜访秦校长一下。
的确,你该去探望他一下,自从你离开了雪山小学,无疑给了秦校长当头一棒,在近段时间里,秦校长长吁短叹了好一阵子。
当我敲响秦校长家的门时,他依旧笑容可拘地迎了出来,小胡,是你呀?
“校长,近来一切都好吗?”我愧疚地说。
“好,好啊,吃得饱睡得香。”
你瞧,我老伴刚从山里回来,晚饭还没吃,快,快屋里坐。
坐下后,我惭愧地说:“校长,此次前来专程是给校长陪罪的,希望校长原谅。胡民不才,辜负校长的一片期望,我又将带来的几瓶白酒和水果放在桌上。”
哟,小胡,这不是在煞我这张老脸吗?自你离开学校后,孩子们一直牵挂着你,都盼望你再次回到雪山小学啊。
我说:“多谢你们一番心意。”前阵子婆染上了恶疾,久治不愈,我也是迫于无奈,因此忍痛割爱离开了学校。
小胡,你的苦衷我知道,你考虑过没有,老太太毕竟年近古稀,难免身体状况差,如果照顾不周,闹出什么病痛来,你该怎么办呀?
校长,我是个孤儿,深深地感受到失去亲人的痛苦。老太太一个孤寡老人,即使政府给她安置在敬老院里,她的晚年生活也不会快乐和幸福。人一步入晚年,更需要幸福快乐的生活。胡民,你肩上的担子的确不轻啊,我一定要将此事向上级反映反映,让政府将老太太接到敬老院去,以减轻你肩上的重担。
你离开学校,学校乱成一团,教导主任贪赌,将保险柜里的伍仟块公费输光了。上级查帐,他才东拉西扯将伍仟块凑齐补上,良心何存。一个穷乡僻壤的乡村小学里也养着一条蛀虫,如此折腾下去,整个学校会让他毁了。
这时候,秦母端了几盘菜进来了,秦校长拧开一瓶青瓷罐往碗里斟满两碗酒,不停地劝着我一定要喝下。
他又告诉我说:“这是自家酿的红酒,窖藏在地下有两年时间了。”味道醇厚,平常不轻易示人。他的老伴又拿来半斤冰糖,用勺子将碗里结块的冰糖捣碎,然后往酒里倒,秦校长端起大碗酒往嘴里灌,咕咚一声响,他已喝下了一大半。我却坐在那里发愣了,也不知道自己心里在想什么?仿佛让什么东西抽光了心里所有的希望。
“胡民,难道你看不起我们吗?”秦校长怆惶说。
来,咱们干杯。我端起碗酒跟他碰杯,然后一饮而尽,但我觉得嘴里一般尝梅子的味道,秦校长却畅怀大笑了,他的笑永远充满了无限善意和豪爽。
那晚,酒一直断断续续地喝着,我也记不清喝下多少碗了,只记得喝光一碗后,还来不及回过神来又让秦校长斟上了。
半夜,秦校长不断开始说话了,醉就醉吧,醉了就躺下。一觉醒来,什么烦恼事情都忘掉了。我们彼此都说着胡话,当我们刨光了一大锅腊肉时,秦母又忙着给我们切下一块约二斤重的腊肉放在锅里,我们一边吃着,一边不停地聊着话。
秦校长说话的声音十分畅亮了,他的老伴在一旁嘀咕着,醉酒了是不,声音小些别像吵架样儿,胡民听着的。
确实,我一直都在听着他说话,后来头脑发晕,眼前模糊一片了。
秦校长却像一个庄稼汉子一样嘴里流诞,嘴角牵了一条条的线,一直坐在旁边的老伴替他找来一块湿毛巾,并给他揩掉唾诞,他呼吁着气,最后对我谈到有关他小女儿的事情。他的老伴在旁边哽咽着,我怜悯地望过去,发现她的脸上挂着一行亮莹莹的泪花。有关他们女儿的事情我也略知一二。
六年前,他的小女儿让一个能言善辨的男人骗去了北方,在那祸不单行的日子里,秦校长的儿子接着染疾病突然死去,仅留下他的儿媳和孙子。前年,秦校长专程到北方探望他的女儿,费了许多周折才在一家农舍的小屋里看见了他的女儿,瘫卧在床上的女儿一看见父亲突然到来,心中一酸,已经泣不成声了。
原来,手段残忍的丈夫担心她离家逃走,趁着酒醉时将她脚上的大脉挑断,以免后患。秦校长当场快昏过去了,一拳头狠狠地朝他的女婿脸上打过去,那个家伙不躲也不避,却一骨碌跪在秦校长面前请求他宽恕,秦校长一怒之下,一脚将那个卑鄙的家伙踢翻在地上。
他们的小女儿从小温柔懂事,使得二老时常在众人面前提起她,秦校长说这辈子最愧疚的事情就是对不起他的小女儿,他一边哭,一边抹着泪,哭得像个孩子似的。
那时,我心中也开始发酸了,眼泪快涌出来了。我站起来径直往门外走,胡民,你要去哪?我说:“酒喝多了!先出去方便一下,我摇摇晃晃出到门口,抹了一把眼泪,但我不明白,那晚我是为别人流泪还是为自己流泪,我也一时说不清楚,只是发觉头胀的厉害,像灌铅一样沉重了。”
当我再次走进来的时候,秦校长还趴在桌上呜呜地哭。校长:“你为什么不去派出所报案?”他仰起头,灯光下,我清楚地发现他的脸上摁着一道道痕迹。
“案是报了,随后公安局派去几个公安人员,结果还是无功而返,他们回来说当地公安部门拒绝配合此事,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态度,才让他们无功而返。
但我认为,最终埋葬他女儿幸福的关键不在于她自己,而在于秦校长本人,如果他对此事加以重视,她的处境就不会这样凄惨。秦校长为人谨慎、胆怯,也许是年纪偏大的原因。那个晚上,我不知道是如何踏进家门的,我只是觉得像做了一场恶梦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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