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里一向不喜多说话的男子,在这样的时候,莫名变得很是絮叨。只可惜,她的意识虽然清楚,但那个声音却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模模糊糊,只能听到个调子,具体说的什么却听不真切。
可是这样也真好,从许多虚幻的场景里醒过来,首先感受到的就是他,像是从天而落的惊喜一般。朱心有些想笑,却扯不动嘴角,然而,即便是这样,先前被限制住的感觉却慢慢淡了下来,似乎只要在他身边,她就能变得很安心。
顺着这个声音,朱心再次昏昏睡去。先前因为梦中许多场景变换,惹人忧思,便是睡着也叫人不踏实,可这一次却是无梦。直至再醒过来,她一个梦也没有做。
然而,一直守在她榻边的男子却不见了踪影。
昏睡许久,朱心并不清楚外边景况,从先前到现在,她在意的只有一个人而已,对于旁的,因不关心且没有渠道,所以,她并不晓得如今局势。而既是连这些都不太清楚,那便更不可能预料得到即将来临的那场翻天覆地的惊变。
生活里总是不缺意外的,而意料之外这个词,多是用来形容不好的事情。
烧去密函,即墨清的面色变得晦暗不明,一双眼深得如同天外的永夜,浮不起一颗星子、照不进半分光色。倘若没有东西可以提供,那么,任是火光灼灼也会慢慢灭下,燃烧是需要物质的,空气烧不起来。
半晌,男子眸中的幽深被平静取代,宋歌却始终表情凝重。
“你说,这份情报有几分可信?”
即墨清用手指挑着烧尽的纸灰,漫不经心道:“陈国擅计,心思深远,手段狠戾,我不知道他们有什么想不出来的事情。当今大陆,除却一个大覃,一个棣国,剩下的便只有陈与禇实力较强。如今的覃几算覆灭,棣国善战然耗损却大,为了保存国力,短期内当是不会参战。”
顿了顿,即墨清叹一声:“哪个国君不觉得自己的领土越大、资源越丰富越好的?为了共同的利益,两国联手的例子并不少见,这样讲来,禇国与陈国联合的可能性并不算小。”
“那么……”
“可若真按照这个说法,禇国与我们合作的可能性,便也不是没有了。”微微勾唇,男子的眼中似有光芒闪现,“陈国野心极大,实力不凡,信义却不重。他今日盯上这里,明日便可能把手伸向别处。就算他联合禇国为友又如何?届时我军覆灭,为了多得土地,他会做出些怎样的事情,是很难说的。”
宋歌闻言微微皱眉:“所以,你的意思是?”
“当今之世,唯有平衡方能持久,虽然这个框架已经摇摇欲坠,早晚都是会破的,但在许多人的眼中,现在都还不是时候。而今,陈国想打破这个平衡,我敬他有远见有胆识,然而一方独大离征服天下也就不远了,这般变故,恐怕多得是人不乐意看见。”
回眸,望见宋歌眼中的疑惑,即墨清笑着摇摇头。
“两国相交预备联手,这样的事情,便是我再怎么神通,又哪里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获得消息?况且信中还写明了并不确切,禇国一方还未有回应。”抬手,抽出手帕拭净了指尖的纸灰,男子笃定道,“所以,这封密函不算是我探来的,而是有人需要我知道。”
话音还未落下,即墨清的肩膀便被重重锤了一下,入眼是宋歌笑得欢畅的一张脸。
“那这样看来我们机会挺大啊!倘若我们能与禇国合作,于此一战胜过陈国……”
“不尽然,常言祸福相依,谁都是为了自己的利益,尤其国与国的建交,哪个不是狐狸?放弃一方,选择另外一方,不过是想多吃些肉罢了。”
由始至终,即墨清的面上始终是淡淡的颜色,除却之前见信时的波动,便再没有一点儿变化。这样一个人,总是果决,想事情也很快,仿佛从未有过矛盾、从未尝过困惑,哪怕是面对再无力的事情,他也不曾露出为难的模样。
他总是带着叫人安心的感觉,仿佛跟着他便能到达任何地方。
可人终归是人,能力有限、思想再怎么深远,也无法走到所有人前边,便是真有那样一个奇才,但奇才也会败给老天。
沉吟许久,宋歌问道:“那你有什么想法?”
深深望了宋歌一眼,即墨清垂眸。
“陈国多诡计,倘若我离开一阵,你与胡将军联手,可有把握应对突生变故?”
“没有。”宋歌理所当然毫不犹豫地对他道,“但就算我残了废了,就算我要死在战场上,也会撑着最后一口气,等到你回来。”
即墨清皱眉,似有不快,最终却尽数化作一声轻叹,微微勾唇。
“好。”
不需什么多的言语,不用什么旁的对话,这是一种信任,多年攒下的默契。
已经忘记发生了多久,但想来,那似乎是在许久以前,曾经的一天。
是天清气朗还是阴雨绵绵,他早没有了印象,却记得,女子端一杯茶给他,随口问出一句话,问完之后却有些尴尬似的,对他说,其实可以当做她没有问过。
那时候,她问的是:“你没有朋友?那宋歌呢?”
稍顿了顿,连犹豫都没有。
即墨清缓缓道:“宋歌,他是我的兄弟、臂膀、知己。”
很多时候,一份真挚的友情比爱情难得的多,它们都不似亲情,是天生而来,连着血脉,斩都斩不断。相爱会有依赖,是两个灵魂在互相吸引,会有欲望,带着携手白头的期待。
友情呢?所谓朋友,再怎么亲近,那也是两个毫无关系的人,中间没有羁绊,却是际会之下慢慢走近,因缘聚散,不论在一起的时间长短,大多数人都要离开。也不是没有情分了,只是这个世界时时刻刻都在变,人也是,变化太多,留得住的东西便少。
而那些就此停下的人,经过时间洗练,还能彼此知心,存着相同观点,有着一样的目标,清楚明白对方的喜好变化,保持着适当的关系,不远不近却从不离去,且别无他求,纯是因为欣赏或喜欢你这个人,当然,这种喜欢只是朋友之间的喜欢……
那真是太难得了。
陈国擅谋,行事往往出人意表,说不担心是不可能的。
即墨清抿唇,抬手在额角重重地按了按。虽然这次得到消息的速度很快,虽然他推断着说出了那么一番话,但事实上,他的心底之中存在着些许疑惑。
即便是自己根据已知的线索推断而出,但他总觉得有哪个地方被他忽略掉了,然而,从头至尾细细想过,他始终找不到那一处。
即墨清反复告诉自己这不过是太过疲累导致的思虑太多,但他说服不了自己的直觉,在直觉上,那处是切实存在的,且至关重要。
可直觉究竟有什么用呢?没有证据没有依据,由此得来的结论根本立不住脚,你无法以此做理由说服任何一个人,毕竟它是那样容易误人的东西。
这么想着,即墨清摇摇头,不再多做考究。然而,即便是这样,但他心底的那份滞郁感始终消散不去。
却是待得回到营帐,在他看见榻边之人的那一刻,什么感觉都消失了。只见女子抬头,原本垂着的眼在听见动静的那一刻轻轻抬了起来,同时带上浅浅笑意,月牙一样,勾出柔和夜色。然后,他听见她唤自己一声。
“小师父,你回来了?”
刚刚醒来的人,声音还有些哑,但她醒来了就好。
总的说来,她睡了不过十一天,他却感觉自己已经等了很久很久。
倘若不是很久的时间,他怎么想得清那么多事情?
“醒来了怎么不叫人唤我?”即墨清快步走到她的身边,“还有哪里不舒服吗?有没有喝水?伤口处还痛不痛?”
朱心摇摇头:“我没事。”
这样的伤她受过许多次,比这更重的伤她都受过,曾经的朱心经历过多少次生死一线,相比起来,如今还算不得什么。便是痛感超乎常人又如何?没有人会知道,因为她从来能忍痛,哪怕伤可见骨都能付之一笑再次提刀。
这一次,也是一样。
至少在他问这句话之前,一切都一样。
不是逞强,这些事情没有什么好逞强的,只是身为一个杀手,她不能让人看见自己的弱点,对于他们这一类人而言,弱点是致命的。朱心早就知道了,没有人会关心在乎她,除非是敌人,但敌人对她的关心,只是为了一击歼灭。
然而,现在,却因了他那句话,有些东西变得不一样了。
她起身,牵动伤口,本来可以忍住的,如同从前的每一次,她可以装得若无其事,这样的事情她做得太多、太过习惯,她可以装的很好,谁也看不出来。可是,在对上他满是关切的眸子的时候,朱心顿了顿,蹙起眉头来。
朱心望向他,声音很轻,很是小心。
她说:“好像扯到伤处了,有些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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