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拼的目的是为了求生,会豁出性命不代表不在乎性命,没有哪个人真的可以轻巧面对死亡、不带半分恐惧,因为这世上大部分人的心里都有放不下或未完成的事情。长刀凛凛,横在朱心眼前,那杀伐寒气迫得她几乎站不住脚。
连连后退直至抵住残壁,朱心明显地有些乏力了,两侧之人见状快速上前助阵。情势紧急,她被困在几个人的包围圈内无法突袭,于是心下一定,将内力倾入长刃,提气挽剑横扫,这几乎是她最后能使出的杀招,却不过是逼退了两人。但逼退两人也够了,朱心想着,后踩几步,一个翻身跃过前人。
却不想那些人反应极快,顷刻挥刀阻挡,是以,她未能逃脱。
绝招使出,朱心再无力气,却依然无法脱身。
倒退着靠在壁上,她的眼神瞬了一瞬,忽然笑了。
她从未将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过,生生死死里边走了那么多遭,朱心实在太过明白,在这世上,除了自己,谁都靠不住。是以,曾经的她从不会在打斗里分心。她知道,除非自己有些本领,否则要在这样几乎注定的命途里活下去是很难的。
可这时候,却忽然很想他,控制不住地想。
从前有过几次与同伴一起的任务,她抛下过别人,也有过被别人抛下的经历,她知道没有人是可靠的。至少在他之前,她是真的不信有人能够用命去救另一个人。
然而,现在她却忍不住想,倘若他能够知道,一定会来救她的。一定。
朱心低着眸,气息渐渐弱下,那些人见她没了动作,于是缓步逼近。却是这时,女子忽然抬眼,眼神较之原来更加坚定。
当你有了一个心上人,你会变得很强大,也会变得很怯懦。
偶时想依赖他,偶时想保护他。
而这一刻的朱心,她不想依赖,也暂时无力谈什么保护,她希望他来,却也深知他不会来。她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喜欢的人,好不容易懂得了感情,她不能死在这里。
或者,至少不能是现在。
虽然体力耗损巨大,几乎已是强弩之末,但朱心还是强撑着提起长剑指向领头之人。虽说精力几乎耗尽,但月色下边,女子的神色决绝,提着剑的手半点没有颤意,眼神冰冷,像是能够射出刀来,先前淡下去的杀气重新生起,甚至比之前更甚。
那几人似是惊讶,还不等他们反应,女子二话不说,步子微动,长剑破风,身形迅速,幻影一般举剑刺去。可对方反应太快,闪身避开,朱心于是足尖一点转了方向,霎时换招缠上那人,如同暗夜里的鬼魅,叫人摆脱不得。
银光带出血色道道,刀剑划开浓浓夜色。
这是在是个好夜,月辉星芒相互辉映,和风徐徐晃影轻轻。
却注定不大寻常。
当即墨清的亲信来到这里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个场景。
几个绛紫色身影围着一人招招迅猛,地上是几具不完整的尸体,远些还有溅出的鲜血碎肉,空气里的血腥气浓得几乎要化成实体,这样的搏斗厮杀,饶是他也不得不为之胆寒。
再看,那几个人用刀剑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困住中间的人,几乎没有缝隙,他甚至连里边的人是何模样都看不清。
但想来,能在这样的攻击下边撑到现在,里边的人绝非无能之辈。不止如此,那人数次挥剑绝杀几乎将密网破开,只是毕竟寡不敌众,是以难得出来。
然而,他却借机看清楚了被困住的人的模样。发上面上满是血色,女子像是杀红了眼,看着有些麻木,动作也慢慢变得机械化。
他见状一惊,想起即墨清交代过的话。
不要伤她。
不要伤她,那么该不该救呢?
便是这一犹豫,他差点错过了最后的时机。
长剑落地,刀意凛凛,当啷一声。
在寒刃没入腹部的时候,身后也有人一掌袭来,女子吐出一口鲜血,原先坚定凌厉的眼神慢慢变得迷蒙起来。却是霎时,强风忽起,带着沙尘滚滚刺人眼睛,中了傀儡蛊的人或许没有思想反应,却绝对不会对外界事物没有半点感觉。
是以,他们一愣。
可也就是这么一愣的功夫,白烟蔓来,一人闷哼倒下,女子消失不见。
夜色里有一道身影,如风如电,即便是抱了一个人赶路,脚步依然极快且稳。
怀中之人满身血污,伤得极重,却是强撑着没有失去意识,一直冷冷盯着他。见识过她的狠戾,抱着人踩在屋檐上飞奔的时候,男子头皮有些发麻,若是他没有点住她的穴道或她并非重伤,他想,自己或许真便活不下来了。
哪怕说起来,是他救了她。
灯火昏昏,揉了揉皱得发疼的眉心,即墨清看一眼旁边堆着待处理的折子,轻叹一声,起身加了些灯油,却忽然听见外边动静,刚一侧眼,便听见几声轻响。那是大荒坛中的密语,不是言语,却似口技,听着像风吹来的几声,动静极轻,却有节奏。
“进来。”
话音刚落,男子闪身而入,却不同以往轻松。
这一次,他背了个人。
在他进来之后,室内很快被血腥味充斥得满当,只是即墨清却半个字都没有说。不是没什么想问,也不是早就预料到了。事实上,在看见那个满身血色的人的那一刻,他便怔楞在了原地。
在知晓她的身份之后,即墨清一直便很矛盾。也许是有防备,也许是会疏离,也许的确因为那些资料而真的对她很是怀疑。可是,在看见身负重伤的女子的时候,却仍是心慌,慌得厉害。
即便在他们之间隔着道暂且解不开的鸿沟,但他到底是爱她的。
感情这种东西,从来决绝,它是很难因为别的原因而削弱减淡的,正是因为这样,若是有朝一日真的消失,那也便真的再回不来了。可现在的他与她到底没有走到那一步,他会怀疑,却更愿意相信那是误会,他的疏离不是不爱,反是太爱。
太爱,才担心,才害怕。所以,苦肉计有时候很好用,不是因为这个计谋有多好、不是因为做得有多聪明,只是因为对方在乎。
“欢颜,欢颜?你怎么样?”
即墨清轻声唤着,扶住她的时候,手指几乎都在发抖。
女子却像是失去了意识,只昏昏沉沉中听见有人唤她,于是迷离着半睁了眼。在睁开眼的这一瞬,她是什么样的眼神,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那是阴冷狠戾顷刻化了不可置信,随后又染上点点柔情。
分明是已经接近昏迷、没有感觉了,却在看见他的时候弯了唇,笑了笑。
——你真的来救我了?我虽然希望,但其实并不很想你看见我这般模样。还是,不过因我执念太深,生出了幻觉呢?
启唇,带出的却只是气声,女子极是虚弱,连个音节都发不出。
抬手,想碰碰他,想确定眼前的人到底是不是真的。
即墨清见状,慌慌张张握住她的手:“你怎么样?欢颜?”
握住自己的那只手带些颤意,却是很暖,叫人安心,安心得让她有些昏沉。人在紧张的时候会强撑着打起精神,在感觉安全的时候却会变得疲乏。
也许是这般原因,朱心感觉眼皮越来越沉,而在眼睛闭上的那一刻,她便也理所应当的失去了意识。陷入黑暗之前最后的记忆,是一个场景,那似乎是在帐营之中,她看见身前的人那张带些慌乱的脸。即便是那般模样,依然好看得叫人移不开眼的一张脸。
因为陷入昏迷,朱心并不知道即墨清之后如何。不知道在她闭上眼睛之后,男子急得几乎崩溃,半点不似平常冷静,甚至连要唤大夫都是在几刻之后才想到的。
先前,她觉得痛,很痛。
长刀入腹,掌风如震,痛得叫她以为自己就要这么死去了。
可再睁开眼睛,却没有了半点感觉。
入眼光色清朗,梨花似雪开满林道,很纯粹的颜色,脚下像是踩着层云,飘飘忽忽,她的眼前很是清明,身上也半点不疼了,反而一片清爽。
低头看看,那一身粉蓝纱裙像是林欢颜的装束,可朱心却不觉得有半点不对。她望一眼便抬起头,随后理理自己的鬓发,继续向前走去。
这一走,在路上,她便看到了许多人。
都是很熟悉的人,是从前在林家堡时候的侍从和侍女,而在路的尽头,是满身威严却眉目慈善的林堡主。她笑笑,是从心底生出来的欢喜和暖意,随后轻唤了一声“爹”便跑过去,林堡主摸摸她的头,笑得很是欣慰。而她撒娇似的弯了眉眼,伸手不知在讨什么。
便是这时,周遭景象一变,她到了席上,得来一套绯色劲装。
那是林欢颜生辰的时候。
朱心一直以为自己不记得了,因这对她并不多么重要。
却没想到,这些记忆都藏在她的脑海里,平时想不起,只因为有另外沉重的东西在压着它,可其实它们从未消失过。
属于林欢颜的记忆没有消失,属于她的感情也是一样,从未消失过。既是如此,那么,林欢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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