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月不入小轩窗,无眠难照,孑影天凉,寒夜孤灯砚一方。
如今,距她那夜暗报予他,已有几日了。那夜之后,他派人查处粮草,可结果却是一切正常、并无异样,他什么也没有查到。
即墨清觉得有些奇怪。倘若当真无事,她怎么会无故给他写这个呢?就算她真是要杀他的,这番动作是想搅乱他的心思,可这种手段太笨,一来容易暴露,二来容易招疑,三来太过幼稚,他不信她会用。
然而,却找不到别的解释。
听说风北阁擅谋擅计擅于攻心,又或者,她确是有别的想法,只是他猜不中。
手中的布条被捏得死紧,即墨清微微皱眉,半晌,不知想到什么,他的眼神有些动摇。
可能并没有那么糟糕,可能她是真的担心他呢?若是这样,那么便能讲得通了。她给他报信是因为得到了消息,他没查到是因为那些人还没有来得及动手,也正是如此,所以营中甚至没有一个发现异常的……
男子的眸色不明,眉头却微微皱着,像是带着什么烦忧。
他多希望后者才是真相,即便手上已经拿到了确切的资料,可他还是想去相信她。想,又不敢,说了再多次失望和难以接受,最终却都还抱着几分侥幸。
即墨清很矛盾,难得的摇摆不定,他觉得自己像是被绷在板子上的一张纸,刷了无数遍的水,一直在被朝着四面拉扯,而今,已经快扯到极限了。等到水干之后,要么纸变得极度平整,要么,便是裂成两半。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会变成怎么样,这是他唯一一件无论如何都确定不了的事情。
深深闭上眼,即墨清叹出口气。
将布条折好,放在案上,他轻拍两下手,帐外忽然闪身进来一个人。来人一身黑衣,行至他的面前,屈膝半跪,动作极是迅捷。
而即墨清睁眼,眸色冷淡:“前几日叫你查的东西,进展如何?”
“是。坛主所查之人确是在这附近,她如今便住在不远处原先流民聚集的一处废墟里,只是,看上去没有什么异常。”
没有异常?怎么会没有异常。
一个女子,只身从那样遥远的地方而来,若说是为了想念,但她到了这里不来寻他,却是将自己隐在那样危险的地方。流民哪里好惹?偏生她还能安然度活。这便是最大的异常。若是真的怀疑或忌惮一个人,谁都能想到这一点。
可是,在听见那人回报之后,即墨清没有这么想,除了担心,他什么都没有想到。
略略沉吟,似有犹豫,即墨清重重一叹。半跪在地上的男子垂着眼,感觉到身前之人踱了几步,像是不安,几次欲言又止,终于问出口来。
他问:“在她附近,可有危险?”
他的确怀疑她,害怕她来这儿真的只是为了杀他,可是,在听见她只身呆在那么危险的地方的时候,却还是忍不住担心她。很多时候,爱便代表着对,不论那个人怎么样、做什么,她好像都是对的。只要她还在他身边,怎样都好。
就像很久以前,林镇里,他对她说,他最欢喜的事情,便是下了学堂回来,看见她坐在屋里好好的吃桂花糕。他不需要她多为他做什么,却希望她能一直那样懒懒的过下去。
可惜,她却不能如他所愿。她不是只会吃糕的人,不是没有事情便能赖在家里一整天,闲着无事便摆弄花草的林欢颜。
——在她附近,可有危险?
在这样的地方,哪里没有危险?如今边境动乱,时局不稳,战火随时可能蔓延开来,而若这样说来,最不安全的便是这周边。
黑衣人想了想,道:“不知。”
即墨清微顿,低下眼睛。
“她大抵是跟着我到这儿来的,你看紧她些,有什么问题,随时回报。”说着,他一停,“莫要伤她。”
“是。”话音落下,男子闪身而出,如同暗夜中的一道黑影,倏忽而过。其速度之快,叫人看不分明。
月色单薄,轻得没有一分重量。
三月的天还是很冷的,即便白日里有光色暖暖,但到了晚上,一切暗下来,便是半点温度也没有了。尤其南方湿气重,那风吹来的时候,冷气几乎要刺进人的骨头里,更是难捱。
这里原是座宅子,却因战争波及至此而被毁,于是,现在不过是三面墙围成的一处地方,连屋顶都是破的,更不必谈什么避风取暖。可女子靠在角落里,微仰着头,轻闭着眼,却似乎对什么寒冷刺骨半点没有知觉,反而给人感觉悠然得很。
她的呼吸很是平稳,似是睡着了,大脑却飞速运转着。
朱心在想那个夜里来的那一群人。
有一部分人对待危险事物有着天生的警觉性,而还有一部分人,他们并非天生,却因见得太多,是以感觉也总比寻常人更加敏锐一些。她回想着那些人的言语动作,怎么看怎么不似善类,且她躲在暗处看得清楚,那些人分明是在大军粮草里下了药的。
然而,她却没有听到一点后续消息。
乾元军中没有异乱,这点不奇怪,因她那夜很快的便报了信给他。可陈国亦是没有动作,这便有些不对了。他们不知这边变故,按理说,他们下药之后,不应该立刻趁机攻入吗?
朱心疑惑,因她不知全情。
那夜来人的确是陈国派使,他们最初也的确是打算下药,可陈国不是棣国,行事并不鲁莽,更何况他们与朱心的功法同宗,却更为深刻,自小接受训练的方式和强度也与她相似。是以,在她跟上的那一刻,他们便已经有所察觉。
她再怎么厉害也是风北阁训练出来的,武功路数皆来自那里,对上外人还好,但若对上原宗,尤其对方还不是一个人,结果如何便可想而知。
只可惜,她并不知道。
但也正是因为不知道,朱心才会疑惑,才会思考,才会觉得不对。
她想的是,风北阁招式怪奇、步法更是独特,也便是凭着这一点,它才能在江湖中崛起得那样快。若那些真是陈国人,他们的身法路数怎么会同风北阁所授那般相近?世界上真有那么多巧合的事情么?
还是说……
里边有什么很重要的事情,被她忽略掉了?
暗影闪动,如同幽冥鬼魅,游魂一般快速靠近。
微风吹过,女子倏然睁眼,眸色冷彻,慑人气势较之魑魅更甚。
提气起身握剑,动作一气呵成。
废墟之内不知何时出现了几道身影,他们皆身着绛紫劲装,墨发高束,手中武器虽各不相同,面上的表情却如出一辙。眼神空洞,面色苍白,鬼魄一样,散发出嗜血的危险讯号。
真正要取你性命的人从不会同你废话,会开口说上几句让你反应和争取时间的,都是傻子。趁人不防,攻其不备,风北阁人都很擅长,这样能够在最短的时间之内解决事情。
可若是那人有所反应,那也没有关系。
照杀便是。
刀影齐齐,反射出月色清亮,一阵一阵晃人眼睛,朱心却毫无反应,一双眼始终带着漠然颜色,举剑相格,身形灵活穿梭于他们用寒芒编出光网之中。对方招招狠绝,次次照着她的死穴而来,是豁出性命的打发,稍有半分不慎便要命丧当场。却还好,朱心闯荡这么许久,刀山火海里来来去去的,名气岂是白来的?
标准的横踢,足尖处嵌着的刀片抹过一人脖颈,手上长剑一挥,挑下左前方男子手中长刀,手肘一撞,长刀在落下之前穿入男子腹部,朱心的面上带着殷红血色,却没有一滴血是她自己的。
这时,一人劈刀砍下,朱心弯身闪过,扫腿将人绊倒,其间银剑一挥轻轻巧巧割破一人喉管,没有给摔倒的人喘气的机会,朱心抬腿下劈,正正踏在他的咽喉处,骨头断裂的声音很是清脆,却叫人听得头皮发麻。
这样的打斗,但凡是有半点旁心的都会害怕,可朱心却早已习惯,也深知,在这般情况下边,怕死的往往死得最快,反而将生死置之度外豁出去打一场,还有可能活得下来。可她会这样,不代表所有的人都会这样,否则,风北阁那么多人,高手绝世也不止她一个,不会只有她那般出众。
这些人,他们不怕死的原因,是傀儡蛊。
那人是给他们种下了傀儡蛊,他是有多想要她死?
朱心眸光冰冷,手上的动作却越来越快,半点不见疲惫。可是自己的状况如何只有她自己知道,她不敢停下,只因为害怕停下便再无力起来。再是如何的武功高强,那武功也不是法术,支撑不了一个人对抗这样一群没有感觉的死士。
抬起被长刀划破的手臂奋力搏去,朱心原本没有半点表情的面容出现一丝裂缝,是因不防间被身后之人劈中肩侧,鲜血汩汩流出,让她一阵乏力。
这时,右侧之人像是发现了她的破绽,迅速攻来,便是朱心反应迅速格挡住那人长刀,却也还是被来人内力震得吐出一口鲜血。汗水夹杂着鲜血濡湿她的发侧,朱心终于忍不住微微皱了眉,她快要撑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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