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卷着落叶簌簌而下,女子抬头,望向声音传来的地方。
便是这时,树上跃下一个身影。
倏然间,青衫男子停在她的身前,一脸不满地环臂挑眉。朱心像是意外,好一会儿才把拳头收回来。
“怎么,看你这样,你不知道我在上面?”楚翊看见她眼底一闪而过的惊愕,干笑几声,“若是如此,那还真是挺巧的。不过,你这般模样,是怎么了?”
没有答他的话,朱心只是抬起眼睛,眸色微微涣散,像是有些疑惑。
半晌,朱心开口,带着些许犹豫,半点都不像她。
“你当初知道我不是林欢颜的时候,是怎样的?”
“我?我一开始就知道你不是啊,不然也不是闲得无聊跟着你,看见你被村民关住还去救一救。说来,我离开神通谷不就是来寻你的吗?初见我就讲过,我来是来找人的,手上有张画像,我还试探着问你认不认识风北阁人……”说着,楚翊话头一顿,瞬间变得有点不自然,“咳咳,虽然是那样,不过我也没伤你不是,虽然我是接下风北阁一桩委托……”
“所以,不一样。”
楚翊碎碎讲了许多话,可朱心却像是半个字都没有听进去,只是若有所思般喃喃着,心事满当的写在了脸上。她不是情绪外露的人,这种东西她最擅隐藏,可今时却是连半点隐藏的心思都没有。
终于察觉到她的不对劲,楚翊凝眉。
“怎么了?”他问着,眼睛一眯,骤然倒吸口冷气,“该不会他知道了你的身份?还是他怀疑你与风北阁有什么关系?说起来,上次他问我有关祁鸢的事情,那时候似乎就有些奇怪……你觉得他知道了多少?”
顿了许久,朱心不言不语,只是抬手,动作稳准地抓住一片落叶。
“我不知道,他看起来也不像是知道的样子。我觉得他有些不对,但真要想来,却并没有不对的地方。大概真是他最近事务繁多,大概真的只是我想太多了。”微微勾唇,她似是疲惫,“或许吧,什么都没有,是我胡思乱想。”
楚翊“哦”了一声,摸了摸下巴,看似随意,眸底却有暗流涌过。
即墨清对欢颜的感情有多深,只要不是眼盲心盲,谁都忽视不去,可要说最近有些什么变化,他也是真的没有看得出来。但朱心不是一个无聊的人,不会无故多想什么,若是当真无事,她一定不会有这种感觉、不会是这般模样、不会说这样的话。
但究竟是哪里不对呢?
良久,楚翊轻声笑开。
也许,感情真的只是两个人的,这份情里有无变化,都只有当事人自己知道,而在外人看来,什么都是一样的。而他始终是个局外人。
虽然他一点也不喜欢这样的身份,可许多事情都是无法改变的。比如四时更迭,比如日月交替,比如夜里的星星,比如梅只盛于冬季,再比如,一份无望的感情。
深深望了她一眼,他微微笑笑,凤眸里流转着的情绪总叫人看不分明。
他从前问过欢颜许多次,愿不愿意重新选择,愿不愿意给他一次机会。因彼时的他不明白,如果她真的要决定找个人互相依偎,那个人为什么不能是他?可她每每拒绝得干脆,说心底只能存下一个人。
他始终感觉那算不得缘由,后来却发现,那真的不是她的敷衍。
许多事情都是不能想当然的,尤其感情,更不能按照常理推断。
因这本就是莫名的东西,和理字不沾边。他相信,哪怕能沾一点边,朱心都不会对即墨清动心,而他对她亦然。
楚翊很会逗人开心,可是她的心底揣着许多事情,沉得厉害,自然笑不出来。心底的不安太甚,便是可以藏住,自己却是瞒不过的。是以,不过几句话说完,她便离开。
朱心觉得最近的许多事情都很乱,需要理理清楚。
却不想,刚刚绕过长廊,迎面而来便望见他。即墨清依然是那般模样,长身玉立,俊目修眉,周身像是笼着一层光,好看得厉害。
一下子慌了起来,朱心佯装无意地回望一眼来处。那儿离这里不算很近,既是这样,那么,之前她与楚翊那些话,他应是没听见的吧?
踌躇着不知该说什么,却是这时,即墨清弯了眉眼,寒星一样的眸子霎时化了微波浮浮,带上无尽暖意:“怎么这般模样?”
心神稍安,朱心松了口气。
兴许真是近日心慌,是此,才会疑神疑鬼的自己吓自己罢。
“没怎么,大概是昨夜没休息好,所以有些恍惚。”
“哦?这段时间事情多些,是以没有顾得上你。”摸摸她的头,眨一眨眼,即墨清又很轻地敲了下,“可我也不过是忙了些日子,你却连照顾自己都不会了吗?”
带点委屈的低了眼睛,女子低着头偷瞄他。
“我本就不会照顾自己,不然为什么需要你来照顾我?”
有鸟儿自檐下飞过,带出细语串串,很是动听。廊边的两人相对而笑,女子皎若秋月、灿如云霞,男子丰神俊秀、舒雅不俗,站在一起极是般配。可这般模样只是面上的模样,两个人始终揣着各自的心思,说出的话并非真心,都不是自己想表现的。
却唯有这般,他们才能够维持住许多东西不变。
仰着头看他,朱心第一次知道“庆幸”这个词究竟是怎样的意思——
还好你没有听到,还好你来的不早。
即墨清,你知道吗?差一点我就要失去你了。
我有时很是昏沉,恨不得把一切都说出来。
可更多时候,我希望你不会知道。
你千万不要知道。
“小师父,你最近似乎真的很忙,忙得都要忘了我了。我有时想去找你都找不见,却一直不知道你在忙些什么。”朱心扯住他的袖子,“你能告诉我吗?”
略微一顿,即墨清顺势握住她的手。
那夜之后,他拆开云祈带来的信函,里边多是些他看不懂的密语,是以,他交给了亲信去破译。本以为里边能看见些许意外,却不想,破译出来并不是多有价值的东西。那信里虽有些情报,却多是他已经知道的,而剩下的,便只是三皇子与风北阁的合作交易,对他而言并没有多大用处。
可穆云祈冒死前来,甚至为此搭上了性命,当真只是为了给他送一封没有价值的信么?她从来不是那样蠢笨的人,否则当初也不会那样得三皇子的信任,被送来监视他。
他也猜过,那封信是不是被她换了,却不忍多想。
已经得到了一个不能承担的答案,别的东西他都不愿再想。那一夜的情景浮现眼前,一会儿是被火舌舔舐的书信,一会儿是她的脸,一会儿是那个失去气息的女子。
即墨清有时候也觉得自己有些冷硬,云祈死去,是为他而死,对他虽不是一点触动也没有,却是真的触动不大。不是来源于不在乎,只是他最近被许多别的东西填满,不管是心还是脑子,都已经快塞不下了。
“小师父,你在想什么?”
女子在他眼前挥着手,一双眼澄澈清透。她的眼睛,他很熟悉,知道她生气时会瞪圆它,而笑起来会弯成一道月牙,黑亮,里边带着点点的光,是不曾改变的模样。
若她是欢颜,他需要对她好,若不是,他便需要对她更好。
“我来找你,是要说一件事,方才差点忘了,却是刚刚记了起来。”
过度的提防和意外是由于太过于在乎,可凡事总需往好处想,如今他不过稍稍得了些资料,哪里能够全信?或者,便是不往好处想,但他现在不是什么都知道了么?
在他有了防备之后,便是她真要取他性命,又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便是欺骗,她又还能从他这里得到些什么?
“哦?你要同我说什么?”女子微皱着眉,“按照经验来说,你每次露出这种表情,讲的都是不太好的事情。”
即墨清无奈似的道:“这一次不是。”
“那是怎么?”
沉了沉,他眺向远天,眸色深远。
“我同你说最近有些忙,便是忙的这件事情。不日前,宋歌携大军于穹门一路直向皇城,路上收服起义军无数,无人相挡。而今,他们到了。”即墨清的眼神有些复杂,“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我知道,只要你带领大军杀进宫门,这江山便要易主了。”
没错,待我杀进宫门,大覃便尽了气数,这天下也要翻覆。可我想说的并不止是这样,你当知道的,我今日便要行动,如此,便意味着,这是最好的时候。
如果你真是要来杀我,这是你动手最好的时候,也是最后的机会。
即墨清这么想着,眸色更深了几分。
“你有没有什么想同我说的?”
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连即墨清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心情,却不想女子歪歪头,掩唇笑开:“你是在讨我的夸奖么?”
即墨清一顿,摇头。
“那你是要同我说什么?”
抬眼,启唇,欲言又止。
罢了,也许有些东西不必说,到了时候,自己便会冒出来。这么想着,即墨清淡淡勾唇,向着她轻声道。
“我只是想说,日落之时,我要出城门迎接大军,等再进来……”
“再进来,你还是你,我还在这里等你,什么都不会不同。”这一刻,她的笑容意外的叫人觉得安心,“是吗?”
“……是。”
天光清浅,天外边的许多东西,却都深得叫人难以想象。但就算这样,许多时候,人们还是选择不去多想,而只是看。看朝暮云霞疏淡聚散,看日夜天色变换飘渺悠远。看自己想看的东西,从那里边看到自己的心境。
上前几步,女子缓缓拥住他,眼底带着无尽眷恋。
可惜,他没有看见。
“早点回来。”
即墨清很慢的问:“等我回来,你还在吗?”
“我一直都在。”
“好。”
待得出门之后,他回头,却望不见那个女子的身影了。
这里没有人,周边没有一个人影,可他垂了垂眼,半晌,又一声,却不知道是同谁说的,声音沉得厉害。
他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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