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的暗示性很重,浓到她心底一颤,觉得他似乎发现了什么。
月光洒在男子的身上,像一层白纱,淡了他的颜色。
而他背对着她,没有回头,看起来有些远。
不对,他能发现什么?不过是话赶上了,他随口那么一说而已,什么事情都没有。朱心这么告诉自己,沉了沉心。正欲开口,却是这时,即墨清合掌轻拍两下,外边进来个人,他只一个眼神示意,那人便颔首示下,将云祈的尸体从榻上抱了出去。
他回身,一双眼被清冷光色染得很透,像是在等着她的话。
她不知道他在等什么,却有一种直觉,也许现在是最好的时候,该把一切都说出来。没有东西是能瞒得了一世的,这个世界上从来不存在神不知鬼不觉。只要发生了,总有人知道,总能查到。
朱心偶尔也会想,干脆把一切抖出来好了,把所有事情都说明白罢。她从前很擅长演戏,换个名字就变成另一个人,一个截然不同的人,毫不费力。可现今的她觉得很累。
以前没有资格,现在终于可以试着找回自己的模样,却做不了。这样的感觉并不好受。可是,又能怎么样呢?她才刚刚认清自己的感情,才刚刚有不愿放弃的东西,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一旦将事实说出口来,这些便都不再属于她了。
她不是林欢颜,从来不是。在任务里边,她不拒绝被当成任何一个人,可现今不一样了,她很想变回自己。以前的她,没有以自己的身份安稳生活过,也从没有过期待,可现在她希望如此。
可同时,她不想失去他。
既想这样,又想那样,都说人欲无穷,难免贪心,难免矛盾。
即墨清缓步踱来,一步一顿,眼睛却始终在看她,像是在诱着她把一切说出来。
“你方才想说话,你是想说什么?”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轻微膛音,像是有魔力,能将人心底所思全部都导出来。
“如果……”我骗了你?
像是受了蛊惑,她的眼神很散,不等反应,话便自己脱口出来。
他直直盯住她:“如果什么?”
若她说出来,不论编的是什么理由,他都信。不论她说些什么,只要算是个辩解,他都听。哪怕是敷衍也好,什么都好,只要她说。
即墨清何曾这样慌过?朱心哪里有过什么不安?两个人,在这个时候,都变成了同平时的自己完全不像的人。
他一定不知道那时自己的眼神有多复杂,复杂得半点不输给当时心情,那双眼里边糅杂着许多道不明的情绪,连自己都说不清。
大抵便是因为这样,于是,从来无所畏惧的人,在这一刻紧张得厉害,不过看见她轻一眨眼,他便移开了目光,像是在躲避什么。
这样怯于面对,哪里是他。闭眼,睁开,不过须臾,即墨清移回目光,仿佛之前的摇摆并不曾有过,心绪亦不曾有所起伏。
可也就是那一眨眼,朱心所有的理智霎然回归。
在所爱之人的面前说谎是很难的,因那个人不过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便能轻易带动你所有情绪。可她不能说,至少现在不能。
“没什么。”
他想,不管她说什么都好,只要她愿意说,可她说,没什么。
朱心顿了顿,微微笑笑,像是懊恼:“我忘记了方才想说什么。”
身侧紧握成拳的手微颤,松开,即墨清很浅地弯了唇角。
“既是如此,那便算了。”
你不说,便算了。
话音落下,似乎有什么东西碎在空气里,很轻很轻,轻得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像是幻听。可不就是幻听么?期望碎掉是没有声音的。
恰是这时,风灌进来。
女子忽然踮脚,拍了拍他的发,即墨清没有半点反应,只是看着她。
“你的发上沾了烟灰,哪儿来的?”
他一愣,不答,只是笑笑,拢了拢她身上披开的斗篷:“现今天凉,斗篷还是绑上带子比较好,不然漏风。”
即墨清说着的话与他的表情很是不搭,不搭到即便是再不会看人的人,也能看出他想说的不是这个。说着关切的话,可这个人好像忽然变得离她很远。她一愣,手上动作都笨起来,前边的系带怎么也系不上。
见状,他倾身过来,接过她手中的带子,细细地系。
他与她离得那样近,近到掂一踮脚便能碰到他的唇。
她这么想着,恍惚也便做了一做。
却不想他条件反射般,松开手,退了一步。
原来方才的疏离不是错觉,他是真的与她远了一些。
朱心掩住不安,只是佯装无意般地抬起眼睛:“小师父,你今日怎么了?”
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委屈,轻轻软软,往日里,他最受不住这个。
将她拥入怀里,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男子平静的眼底终于起了些波澜。
你知道我受不得你这般模样,清楚我所有的弱点。
你是我心底的人,是你将我拉出黑暗。
你为什么不能只当我的欢颜呢?
良久,摸了摸她的头,即墨清像是在笑:“这几日,我真的太累了,知道了许多东西,是我一直在找的东西,我一直想知道答案。”
是啊,他一直在找那个答案,却忽略了能不能承担。
虽然,在那之前,他一直以为自己已经做好准备了。
“累了,便休息吧。”女子环住他,倚在他的怀里。
“还有地方可以休息吗?”
明显地感觉到怀中之人身子一僵,但不过片刻,她开口,轻言。
“有啊,我在这儿,我会保护你的。”朱心环着他的手臂紧了紧,“这句话我从前说过,我还说过,若真有个意外,我会养你。小师父,你不记得了吗?”
暗色里,男子轻笑出来,胸腔闷闷的震。
“我记得,都记得,记得清楚。只是没想到你也记得。”
微愣,朱心的声音带了些不自觉的颤意,她忽然有些害怕,没有来由的害怕。直觉这种东西从来没有根据,可在许多时候,都准得可怕。也许是人类对于未知的担忧所致,因为有着极度的在意,便总能在事情发生之前察觉到点什么事情。
“为什么没想到?”
男子轻笑一声,没有半点反常,这样下来,倒显得是她不正常。
“你惯会哄我开心,我当然会以为那些话你早忘了。不过真要说来,我不用你保护,更不需要你养。这些事情,都应该是我做的才对。”
稍稍心安了些,朱心弯了眉眼。
你是不是只把我的话当成随口一句,是不是从来没有当真过?其实从前说这句话的时候,我也没有当真,可现在不同了,如果有必要,我会保护你的。
虽然风北阁任务失败便不会再接第二次相同的,不过你走的这条路上,定有许多想象不到的凶险,我不知道这里边的条条道道,但只要是我能看见的荆棘,我都会帮你拔掉。你不必担心我,我有能力自保,我不会是你的负担,永远不会。
哪怕你不信,不需要。
可这是我第一次喜欢一个人,我不知道该怎么喜欢人,姑且用这种方式吧。我想让你看见,我和她不一样。等到你能够接受这样的我,也许便会忘记曾经的她。
到那个时候,我把一切都告诉你。现在我不说,是没有把握,你要信我,我即便是骗你瞒你,也与那些人不一样。我是不会背叛和离开你的,小师父。
夜色深深,即墨清在一片黑暗里睁开眼睛。
枕侧之人呼吸均匀绵长,是熟睡的模样。
轻抚女子侧脸,即墨清的动作很小心,像是生怕把人给弄醒了。
良久,叹一口气,合上双眼。
我也知道世事无常,人心易变。可即便知道,在看见变故的时候还是会慌乱无措,即便做好了准备,许多东西还是不能接受、不知如何面对。
如果你是欢颜,对不起,我现在有些乱,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如此,自然会有些不一样,因我没有办法控制自己。
如果你不是,能不能把她还给我?
屋外树影参差,疏漏浓淡各不相一。
这个世上,也许真的没有东西是一模一样的,所以每一个都是唯一。而他走了这么许久的路,上心的只有一个人,唯一的一个人。别的,哪怕再好再独特,也不是她。
感情的选择,多少人一辈子只愿做一次,而他早做好了。
只是不想,却出了意外。
没有人可以对这样一份意外静如止水,如此,他有些反复甚至反常,也是可以理解的吧。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那夜之后,即墨清像是忽然忙了起来,每天每天呆在书房里边。分明是最亲近的关系,可她却变得一天看不见他几次。
她觉得他像是在躲着他,于是想着试探,可给他送汤盅的时候,他看上去却没有半点异样,待她仍和从前相同,似乎一切都只是她的错觉,是她想的太多了。
可真的只是错觉么?
低着头走着,停在高树前边,女子虚了虚眼,发泄一般地锤上去——
“打招呼就打招呼,做什么吓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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