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又回复了往常模样，陆未晞在玉尘殿中整日无所事事。或发发呆，或弄弄花草。不然，就是跟季思远拌拌嘴。

虽以前她亦是此般过的，但心理总还有存着些“修行或是不修行”的心理负担的。但自从师父给了她“舒心自在、为所欲为”的应允，她便能堂堂正正、毫无负担地照做了。

每日最开心的，便是给师父沏壶茶，陪他赏花下棋，或是跟着他去照料后山的草药。

师父最爱研究草药，后山便是他的宝地，没他准许谁也不得入内，里面栽着些许多她叫不出名字的名贵药草。

“小晞，将水瓢递给为师。”

“好。”

此时此刻，陆未晞就正跟着烨临在后山之中照料仙草。

她将水瓢递给他，他接过，慢慢地浇在几颗新长出的灵芕草上，这是师父炼复芕丹的主要灵草。

“师父明明可以用仙法，却为何偏要亲力亲为地照料它们？”陆未晞不解。松土、除野草、浇水、施肥，师父真是样样都不落下的。

“草木有灵，亲自为它们浇水施肥，它们能感受到种植者的心意，才会给予回报，长得葱郁。”烨临回答。

陆未晞懂了他的意思，但却还是不赞同他的做法。这分明是件麻烦又费时的事，哪有仙法方便。手一挥，天上的雨云聚集，想要什么样的雨水不过片刻之事。

话虽如此，她却很开心烨临有此田园爱好，让她能有更多的时间陪在他身侧。哪怕每次都围着后山走得腰酸腿麻，她亦是欢喜的。

“这些草药在芒山上每日吸收天地灵气，又得师父如此精心照料，指不定哪日就集体成精了呢。”陆未晞脑中已经浮现出满山的草药精对着烨临哇哇叫的场景了，想来甚是好笑。

“那这山上这些，便都是你师弟师妹们了。”烨临回道。

陆未晞脑中又浮现出草药精们围着她喊师姐的场面，顿时觉得头疼：“还是，算了吧。”

烨临见她果真担忧起来，不禁笑道：“此些草药生长时日皆短，成不了精。”

陆未晞这才放下心来，又忽然想到：“那瀑布悬崖上的芥芒草都千年了，岂不是能成精？”

烨临觉得她这莫名担忧的模样着实可笑，回道：“为师看过，那芥芒草并无精魄，徒儿亦不必担心。”

“那就好。”陆未晞终于放下心来，也不知她为何要担心，“师父，芥芒草若被谁盗走了，您是不是得心疼死了？”

“左右不过一株草药罢了，又不是不能再长。”烨临给又浇了一瓢水，“不过，若谁能盗走它，也的确是有本事的。”

传闻那芥芒草乃芒山独有仙草，乃是疗伤圣品，更甚传其有起死回生之效，妖、魔、鬼界无不觊觎。然芒山难上，玉尘殿后山的瀑布更是难上加难。因瀑布下的水潭中有上古神兽水麒麟守护，此兽声如洪钟，能御万水，仅听芒山仙尊之令。如此一来，就算是芒山弟子，都靠近不得半分，更别说三界之徒了。

“嗯。”陆未晞深以为然，又想到，“不知道师兄有没有这个本事，师父，您可以考验考验他。”

她就是故意的。昨日斗嘴又输了，此刻正是报复的好时机。

“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烨临回道。

这么容易？陆未晞简直不敢相信师父会是如此轻易就“听信谗言”之人。但想想他平日对季思远就很严苛，与对她的“放养”完全不同。他这样差别对待，她完全不觉得他是在偏心，而是想师父应该是彻底放弃了她。本来她应该高兴的，但每每念及，还是有一股莫名的忧伤。

“小晞若去试试，也是无妨的。”陆未晞正浮想联翩时，烨临说道。

“我？”陆未晞讶异，她什么水准，师父又不是不知道，她是个连乌鸦精都敌不过的废柴啊。

“小晞在玉尘殿这两年，也算是沾染了些为师的气息，水麒麟认得这气息，你去，它大概是不会对你下狠手的。”烨临又舀了一瓢清水道。

师父这“不会下狠手”的意思，怕是虽然不会致命，但至少会被打个半死不残吧。陆未晞缩了缩脖子，觉得师父能如此淡定得对徒弟说出这种话，也是不容易。芒山仙尊，果真境界脱俗。

“水麒麟是上古异兽，徒儿对它颇为敬重，暂时就不去叨扰它老人家了。”陆未晞冠冕堂皇地说道。

烨临眼底闪过笑意，他当然知道她就是害怕才找的说辞，便不再为难她，说道：“说起来，小晞还没有灵兽，可有想过饲养一只？”

“有的。”陆未晞回道，并且脑中闪过了一只威武美艳的赤焰丹鸟形象。她虽不会术法，但养一只这样的灵兽倒也是极其威风的。

“那为师便为你相一只吧。”烨临换了个地方浇水。

“谢谢师父。”陆未晞高兴道。脑海中已经脑补出赤焰丹鸟载着自己在天上飞的威风模样了。又想到，“师父为何不养灵兽？”

“曾经养过一只。”

“后来呢？”

“走了。”烨临的声音有些悠远，仿佛带人回溯到过去。那灵兽，当时该是极受师父宠爱的吧。

“师父何不再养一只？”忘掉一头灵兽，最好的办法是找另一头来替代，陆未晞觉得这个道理应是对的。

“为师养你们两个徒弟便够了。”烨临边给一株陆未晞叫不出名字的紫色灵草浇水，边回道。

所以在师父眼中他们师兄妹与灵兽无差？陆未晞觉得自己内心受到了伤害。不过想想，灵兽至少会对付妖魔，而她……真是连灵兽都不如啊！她默默望了眼优哉游哉的师父，不由自主地深深叹了口气。

“唉！”

“豚未晞！叹什么气！”

季思远来到陆未晞的房中，看到她单手托腮地坐在屋内的四方桌边，望着屋外的翠竹叹气。

见到季思远来，她抬眼看了眼他，还是那副不正经的模样，又把视线收回到翠竹上：“我有点。”

“哈？”季思远觉得稀奇，“你的人生不就是吃了睡、睡了吃，安心做猪，有什么好怀疑的。”他大喇喇地坐到了陆未晞的对面，倒了杯茶来一饮而尽，仿佛渴了三天。

陆未晞无语地望着他：“你能客气点吗？”

“你我师兄妹俩客气啥啊，多显生疏。”季思远单腿翘到长凳上说道。

陆未晞极其不满地望着他的腿：“我觉得我们还是生疏点好。”

“别给师兄扯这些有的没的。言归正题，快给师兄阐释一下什么叫？”季思远吊儿郎当地抖着腿问。

陆未晞又叹了口气，晌久才回：“我觉得我不能再在这芒山上无所事事了。”

“你竟然会有如此觉悟？”季思远着实讶异。

“我年纪也不小了，不能这样一直混天过日。”陆未晞怅惘道。

“你是不是发烧了？”季思远探手去摸陆未晞的额头，被她翻了个白眼，一下子打掉。

“我是认真的！”陆未晞大声道。

“知道了，你小点声。”季思远扣了扣耳朵道，“继续。”

“我留在这山上，对师父的作用，还不及一只灵兽。”陆未晞再次叹气。

“说什么呢，灵兽可比你可爱多了。”季思远插话道。

陆未晞立刻甩了个眼刀给他，他马上闭嘴，摊手做了个“请继续”的动作。

“所以我做了个决定！”陆未晞握紧拳头，意欲满满道。

“你终于要开始修行了！”季思远惊喜道。

“不，我要下山！”陆未晞言语无比坚定。

“依你？现在这修为？”季思远嘲笑道，“豚未晞，做什么白日梦呢。”

“师兄，你会帮我的对不对？”陆未晞对着季思远眨了眨眼。

季思远嫌弃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我怎么帮你？你知道除非各殿的管事者首肯，否则像你这种资历的座下弟子要想出山门，是绝对不可能的。”

“可是，不是有条小路可以下山吗？”陆未晞记得花颂提过。

“那条小路有三头鸣蛇镇守，既为了防止弟子妄下山，又为了阻止不怀好意的三界之徒潜入芒山。那鸣蛇乃上古魔物，魔神弃世后匿了踪迹。两千年前开山祖师叶灵从西荒之地偶然发现它，与其大战三日后将其封于锁妖瓶带回芒山，受芒山百年灵气浸染才终被降服，作为镇山灵兽守于芒山小道。就算我敢带你下山，你敢从那儿过吗？”季思远又开始了“芒山史”普及。

陆未晞咽了咽口水，摇了摇头，绝望叹息。

“你们这些十七八岁的女人就是麻烦，要么思春，要么就异想天开。”季思远头痛道，“豚未晞，师兄觉得吧，比起下山，你还是思春实际点。”

陆未晞都无心驳他了，忧郁道：“是不是在我修到‘小乘’前都没有机会下山了？”

“你这种年纪的小破孩们都挤破头要上山，你却一心想下山。豚未晞，你还真是不走寻常路啊。”季思远戏谑道。

“你不懂。”陆未晞望着翠竹道。

“我也不想懂。”季思远摊手，“不过，师父知道了可定要伤心了。他那么惯你，你却只想离他而去，我要是他，铁定觉得自己养了个白眼狼。”

“你才白眼狼。”陆未晞反驳道，“我又不是去了不回来。”

“所以你是想要下山去干嘛？”季思远随意问道。

“你管太多！”陆未晞不回答他。今日对这个不靠谱师兄说出一直深藏在心中、不予人说的目标，她就觉得自己够反常的了。要知道就算对师父和花颂，她都不曾表露过半分此愿。今日不知怎么，看到他流里流气的脸，竟不自觉地产生了倾诉的愿望。

“难不成是去会情郎？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邻家哥哥？”季思远的眼神八卦极了。

“你戏本子看太多了。”陆未晞忍不住又翻了个白眼。

“那你告诉我原因，我告诉你下山方法。”季思远引诱道。

“你想骗我。”前一秒他还在说大门不行，小路也不行，现有又说有办法了，谁信他。

“你想想我是谁，这世上可有我想办而办不到的事？”这话听起来张狂，却是事实。季思远想做的事，不管通过什么手段，他都一定能做到。

“昨日跟师父去后山照料草药，偶然提起水麒麟。我想起师兄最近的大乘七境似乎练得不错，便给师父提了个建议，推荐师兄去挑战一下水麒麟它老人家。”陆未晞说到这儿时看见季思远眉毛跳了一下，不禁唇溢笑意，“师父觉得这个主意挺好。”

“亏得师兄我平日如此疼爱你，你怎么能如此陷害师兄。”季思远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此事只是随口一提，估计师父暂且并未放在心上。但若我时不时地再随口提提，师父脑中大概会加深此事的印象，到时，可能就真觉得师兄该去与水麒麟大战个三百回合，来证明师兄的确是在勤于修炼，而不是下山会佳人了。”陆未晞悠然道。

“师妹最近真是越发可爱了，让师兄忍不住想无条件地立刻告诉你下山方法。”好汉不吃眼前亏，这小丫头眼前如此嘚瑟，之后他总能找到办法拾掇她。想他季思远活了一百二十八年，从出生到现在去哪儿不是受人尊敬和拥戴的。偏偏遇上这个小丫头，就没辙了。说到底，还是师父偏心！也不知道这臭丫头哪好了，到时候不用“飞升”，师父就能把她宠上天了。看来，得找个机会去跟师父抗议了！

“嗯。”陆未晞颇为满意，望着季思远，面上的潜台词就是“你快说”。

“关键就在于此次试炼大会。”季思远卖关子道。

试炼大会？陆未晞听到这几个字，一股尴尬感涌了上来。

“通常，试炼大会只是为了测试你们这些初级弟子的修行水平，让各殿的管事者们心里有个掂量。分名次，也只是为了激励大家努力修行的手段。排名靠前的弟子们顶多赏些小法器和灵药，并无甚实质性的奖励。然而自从西荒大陆出现异样天象后，凡界便隐隐有些不安定。掌门为了让初级弟子们修行精进得快些，便决定让试炼排名前十的弟子下山去历练。”季思远说完这一大段话，不禁又倒了杯水喝。

“排名前十与我何干？”排名倒十她到是能毫无悬念地被选上。

“现在知道不认真修行的弊端了吧。”季思远揶揄道。

“你说这一长段，就是为了故意气我吧。”陆未晞不满。

“别着急，你听完啊。”季思远诡秘兮兮地说道，“你得感谢，你仙尊徒弟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