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原来你在此处啊。”

陆未晞端着茶盘，找到后庭，看见烨临坐在荷花池边的四方亭中，正望着那池中的唯一一朵白莲。

听见她的声音，烨临转头望过来，那眼中，竟有一丝哀愁。

她不喜欢在此看到师父，因为师父每次在此，整个人都有种说不出的孤寂和哀凉。她高高在上的师父，不该是这样的。

“徒儿给您沏茶来了。”陆未晞将托盘放到石桌上，再将盘内的茶杯放到烨临面前。

烨临点了点头，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茶水：“小晞这茶是沏得越来越好了。”

“师父喜欢，徒儿天天给您沏。”陆未晞积极道。

“你倒是挺有孝心。”烨临手拾茶盖，有意无意地拨着茶水里浮起的茶叶。

“徒儿应该的。”陆未晞回道。

师徒两人一时未再言语，烨临的视线望着池中的白莲，陆未晞亦望过去。

“师父为何只在这池中养这一朵白莲？”陆未晞一直想问。

“怀念故人。”烨临的语气中听不出任何情绪。

“故人？”陆未晞疑惑并猜测，“看来师父的故人很喜爱这朵白莲？”

烨临只是望着白莲，没有言语，陆未晞便当做他是默认了。

其实她还想问，师父的故人，是谁呢？是男是女？

但她见烨临明显不想提及更多，便不敢再问，而是转了个话题：“师父此去凡界可有何新鲜事？”

烨临转头，伸出手，手里便多了一个油纸袋，递到她面前。

“给我的？”陆未晞问。

烨临点头。

她开心接过，打开一看，里面是鲜亮饱满的蜜饯：“谢谢师父！”

“知你喜爱此吃食，便顺手买了。”烨临说道。

陆未晞高兴地拿起一颗，递给烨临：“师父先尝一尝吧。”

“我不爱甜食，徒儿自己吃吧。”

陆未晞只好收回，送入自己口中：“嗯~好甜！”

烨临看见她满足的样子，唇角溢出笑：“坐下吃吧。”

“嗯嗯。”陆未晞开心地与烨临对面而坐，专心品尝美食，“师父带的东西每次都比师兄带的好吃。”

“我让思远照顾你，他去何处了？”烨临问道。

“师兄他去……”陆未晞顿了一下，意识到自己一不小心将师父的注意力引到了季思远身上。不禁谨言道，“捉鱼妖了。”

“鱼妖？”烨临的语气不是疑问，而是质疑。

“嗯。”陆未晞知道此时要少说话，不然说多错多。她虽然很想跟师父说季思远他是为了去会佳人才丢下她这个身负重伤的师妹的，而且还跟她抢鸡腿、不给她吃“复芕丹”。要告状，此刻绝对是最佳时机。然而，本着最后一点点良心和同情心，她决定这次暂且不做小人。这笔账先攒着，日后再跟他算。

“何处的鱼妖？”烨临问道。

“师兄他……没说。”陆未晞知道师父回来时必定会经过东海，而那里肯定是没有她那个荒唐师兄的。所以只好撒了个小谎，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烨临没有接话，陆未晞忍不住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正望着她，眼眸似乎能看透她。她知自己又犯蠢了，师父他是仙尊！她居然觉得可以在他眼前蒙混过关，该说她是傻还是天真？

陆未晞赶紧将视线收回，默默地继续吃她的蜜饯，不再多言。

“小晞躲了为师两日，是因为试炼大赛之事？”烨临不再追问季思远的事，却是问起了陆未晞最不想提及的事。果然，该来的终究会来。

陆未晞干笑一声：“哈，师父真是说笑了，徒儿真的没有在躲师父。”

烨临望着她低着头的样子道：“不用太放在心上，修行这种事，你师兄做好就行了。”

“那徒儿做什么呢？”陆未晞顺口问道，问完才发现自己问得不对，她自然也是该修行的啊。

“小晞想做什么呢？”烨临反问。

这个问题，陆未晞脑中已经闪过了答案，毫不犹豫的那种。然而，对于现在的她来说，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

“你心中既已有答案，为何还要问为师？”烨临已经看穿了她。

陆未晞愣了一下，师父他，果然什么都能看出来啊。

“徒儿心中一直有一个疑惑想问师父。”陆未晞终于还是想将萦绕在心中的问题问出来。

“是何疑惑？”烨临的语调很温和，有种循循善诱的感觉。

“师父……”陆未晞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口，“为何从来不管我修行之事？”

“我若是管了，你便会潜心修行么？”

陆未晞没想到师父这样答，怔了一会儿后不知该如何回。

烨临自是从她的表情中窥出了答案，说道“修仙此事，重要的是一心向道的意志。若少了此，天赋再高也是枉然。”

陆未晞思考一阵后才明白过来：“师父的意思是，徒儿缺乏一颗一心向道的心，所以师父教了也是白教么？”

烨临只是望着她，她知道这便是默认了。

“师父既知徒儿无心修行，为何还愿意将徒儿一直留在玉尘殿？”陆未晞想既然话谈至此，索性把想问的都问了。

“那小晞觉得为师该如何做？”

陆未晞望了眼烨临，又立刻收回了眼神，最后说道：“师父大可像其它殿中的世尊们一样，直接将不争气的弟子遣下山。”

烨临半晌没有说话，陆未晞紧张起来，她好像，是说错话了。

“可小晞并不是不争气的弟子。”

陆未晞觉得不可思议地抬头，撞上了烨临的视线，又立刻避开道：“师父……当真这样认为？”

“嗯。”烨临的语调轻柔，仿佛在陆未晞的心中投了一记点心丸，让她不再那么紧张。

“可是，徒儿每次试炼比赛都拿倒数……”陆未晞喏喏道。

“那又如何？”烨临云淡风轻道。

“师父不介意吗？”陆未晞惊讶道。

“介意什么？”烨临问道。

“师父不觉得徒儿丢脸么？”

烨临望着陆未晞诚恳的模样，沉默了良晌。陆未晞正当紧张，却听见烨临忽地轻声失笑：“你原来，是担心于此啊。”

陆未晞还没搞懂烨临的态度，又听见他说：“为师都好几百岁的人了，又怎会在意脸面之事。”

“师父是安慰徒儿才故意这样说吗？”陆未晞怀疑道。

“小晞，等你活到为师这个年龄，便会明白，世上大部分之事，都没有你想象中那般重要。”烨临这语气，是历经沧桑之后的淡然。

师父他，到底经历过什么呢？陆未晞好希望自己能多了解师父一些，这样，她便能在他露出这种寂然的眼神时，安慰到他。然而此刻，她却只能说：“徒儿谨遵师父教诲。”

“嗯。”烨临点头，望了一阵白莲后又再次开口道，“小晞可还有其他疑惑？为师一并帮你解了。”

“没有了。”陆未晞回道。其实她是有的，只是，她不想此时再问了。

烨临“嗯”了一声，师徒俩又陷入了沉默。烨临继续赏莲，陆未晞继续赏……师父。

师父这种仙气十足的神仙，真是怎么看都看不腻啊。眼前的蜜饯，都没有师父能吸引她。

“你如此看着为师，可是还有事？”烨临忽地转过头，将陆未晞吓了一跳。

她赶紧别过头，去看池中的白莲：“没有。”

“你尽管放心，为师既不会赶你下山，亦不会逼你修行。在这山上，你便自由舒心地活着，为所欲为也行。若是谁欺负你了，你便告诉思远，让他帮你。若再不行，便告诉为师，为师为你做主。如此，可安心了？”烨临笑望着陆未晞道。

陆未晞转过头，又惊讶又感动。有师父如此，她十生有幸。

“师父，徒儿，受之有愧。”她何德何能，能得到师父这样的照拂。

“既知是我徒儿，便也该知，这些是为师该为徒儿做的，徒儿只需坦然接受便好。”烨临话语温和。

“谢师父。”此时，除了这三个字，陆未晞找不到更好的措词了。

烨临点头，师徒俩相视笑了笑。

突然，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响起：“师父偏心！”

师徒二人顺着声音望去，看见季思远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

他一进亭子，就毫不客气地坐到了陆未晞和烨临之间。看见石桌上有茶水，又毫不客气地自己倒了一杯，一饮而尽，与烨临风雅的饮茶方式完全不同，看起来真真是渴极了。

“师父，你对豚未晞也太好了！”喝完茶，季思远将杯子往桌上重重一放，以表达自己的不满。

“师妹便称师妹，叫的是什么诨名。”烨临重新拿起自己的茶杯，悠然饮茶道。

季思远不正经地撇了撇嘴，没敢反驳。一不小心看到了桌上的蜜饯，激动道：“师父！你又给豚……师妹带了吃的！”

“嗯。”烨临此时的语气与刚才跟陆未晞讲话时的温雅完全不同，透着一股仙尊的高冷。

“那我的呢！”季思远非常不满。

“你不是自己会下山么。”烨临面朝池塘，就没正眼看过季思远一眼。

“可是，我也是您的徒弟啊！”季思远强调道，“我也需要您的关爱啊。”

静静在旁听着的陆未晞突然感觉一阵凉风吹来，吹起了她一身的鸡皮疙瘩。

烨临静静地望了一会儿白莲后，说道：“小晞，把你的蜜饯分一个给师兄。”

“是。”陆未晞听话地拿出一颗蜜饯，递到季思远面前，“师兄，请。”

季思远望着陆未晞手上的蜜饯，嫌弃地推开：“你自己吃吧。”

陆未晞无所谓的样子，塞进了自己嘴里。

季思远对她无语，这小丫头片子，明显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师父，我的意思是，我也要跟豚……师妹一样的待遇！”季思远期待道，“自由舒心、为所欲为！”

“你认为你还不够自由？”烨临依旧头都没转地问道。

“当然不够！”季思远连忙点头。

“那你此次放着受伤的师妹不顾，私自下山是为何事？”烨临问道。

“捉妖啊。”季思远理直气壮道。

“捉何妖？”

“鱼妖。”

“是么？”烨临顿了顿道，“为师竟不知，还有带着脂粉味的鱼妖。”

“师父，我想起我大乘七境的功课还没做完，我先去做功课了。”季思远话刚说完，人就起身跑了三丈远了。

陆未晞眨个眼，他就已经消失在长廊拐角处了。这二百五师兄跑路的本事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小晞累了，便也回屋吧。”烨临的语气又变得柔和。

“徒儿不累，徒儿陪着师父好了。”陆未晞实在不愿师父一人在此赏莲。

“那好罢。”

话毕，师徒二人再无言语。

看着烨临静静望着白莲的幽远视线，陆未晞在想，师父，是在思念跟此朵白莲相关的那位故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