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容洛心里，聂朽不是那种心胸狭隘之人。但他承认早已知晓那花妖的孩子是人类时还要将其诛杀，虽以除妖为己任，可道有道规，法有法义，容洛不是很喜欢聂朽这样的做法。

聂朽扬眉瞄了眼容洛那副优柔寡断的神色，叹了口气，老气横秋声音不紧不慢道：“不这样做，无法消除人们心中的恐惧，那孩子将来长大了，他不会忘记自己是妖的孩子，别人也不会忘记，早点走，对他也好。”

容洛长长地吁了口气，眼睛里含着深深的悲鸣，转瞬看向那些还未成平复内心恐惧的人们，若是真的遇上妖，他们手无寸铁，似乎很需要有人保护，而能够保护他们的人，便也只有他的师傅。

可是。

容洛摇了摇头，也不便多想，听见聂朽说道：“容洛，把这里放把火烧了。”

容洛顿了顿，聂朽又语重长心道：“那些人，需要早点忘记这些事。那些妖物只要伤害人，就不能让它们活着，你要记住，消灭它们，是我们的天职。”

在容洛看来，这样的天职，这样的为名除害，他以为，应该有为民除害的骄傲感……然而，这是他第一次亲眼看见小孩被杀，挥之不去的是那花妖凄惨的样子……也挥之不去的是心中的罪恶感……

杜若知晓了一切，待人群散去，聂朽和容洛离开，来的时候大火已经烧毁了房屋，熊熊火焰像极了她此刻的内心，不顾姚黄所劝，冲进火里，四下寻着雪妲的原形，可是她在火屋里寻了许久，都没有找到。

“阿若，说不定雪妲没有死呢。”

姚黄宽慰着，她知道杜若心里难过，面上却没有表现，甚至连一滴眼泪也没有，可见她是有多伤心。

“你闭嘴。”

杜若的眼里装满了恨意，只觉内心一股莫名的火无处可发。

善婵亲眼所见雪妲死的那一瞬，只觉得雪妲很是可怜，可惜她修行太浅，救不了她，若是换了自己，说不定死的更惨。想想她们好不容易修身成人，也从未害过人，却反被人所害死，这究竟是个什么理，擦了擦眼角那滴泪水，缓缓说道：

“姑娘，我打听过，那些人说，是因为雪妲姑娘残害了人类，所以才被道士发现的。”

杜若冷笑起来，姚黄知道她笑什么，暗哼两声道：“这些道士，为修身其道，视除妖为己任，不会因为妖杀没杀人，只要发现是妖，便会将其除掉。”

杜若听了善婵和姚黄的对话，顿时明白，雪妲是妖这事，除了熟悉的人知道，凡人怕是没人知道的，这事应去找容洛问清楚，雪妲绝对不是那种会残害人的妖。

杜若没让姚黄与善婵跟上，独自找到了正在苍岭山下的容洛，不知他来这里做什么，只觉他神神秘秘的在搬石头。

“容洛，你在做什么？”

容洛放下手中石头，转身看着杜若，怔怔的惊喊出声：“阿若，你怎么在这里？”

“你们……做了什么？”

容洛不知杜若何意，瞧着杜若的神色茫然，眼睛盯着他堆起来的那几块石头，似乎想看出个究竟来。

容洛这才将雪妲之死的经过告诉杜若，而杜若再次听见雪妲之死的细节，内心极度的悲伤，但她不怪容洛，因为她知道容洛是道士，遇妖是他的天职？然而，容洛的口气里，有一些杜若意想不到的慈悲，他说：

“看到那妖女的原形……是一株瑞香花妖……为了怕她再次危害无辜的人，所以……”

杜若冷哼一声，低喃：“你们……连小孩子也不放过……你们还是人吗？”最后这句声音说的很大，很气愤。容洛莫名地微抬头望向她，眼中见她一派茫然的神情，哽咽的唤道：“阿若，我……”容洛不知道杜若为何会撒出这样气愤情绪，或许是她善良，见不惯他们的作法，就像他此时也还不能接受一样，缓缓地说道：

“虽然师傅要我烧掉她们……我还是把这花妖和她的小孩葬在了这里。”

杜若心中一颤。

双眼迷离的看向容洛手指的方向，那几块凸起的石头，原来是容洛将她们葬在了里面。

杜若走过去，回头望着容洛，轻叹了口气，微微凄笑道：“容洛，你真是好心……但是你弄错了。”

容洛怔了怔，看着杜若指向正南方，口齿清晰的说道：“墓，要对着那边才对。”

容洛不懂，杜若又道：“你没听说过吗？花死正首林，那边的尽头是巫山雾月谷，谷内有鸾花林，那里是她的故乡……”

多少年后，杜若回忆起这一幕，飘渺得宛如梦境……

她知道，与容洛说的太多，会引他怀疑，便趁着容洛还未回神，说道：“我要，回去了。”

杜若的眼尾虽含着笑，但眼里有另一种隐忍的感情，他不明瞭，杜若似乎很伤心，不像以前的杜若，回想起那雪妲死在斩妖剑下，那是道士必须要做的事吗？看着杜若那越来越模糊的背影，容洛第一次怀疑自己，是他们做的太过分了吗？

天色渐暗，天空中飘起了零星小雨，被烧毁的小屋已经面目全非，这一刻她还能想着雪妲在那屋子里温婉的笑容，一世为妖，为求所爱，终不得善终，妖追求那所谓的爱情，是不是在这些凡人眼里觉得很可是可笑。这些凡人，到底是不懂妖的感情，他们致死都不会明白，作为妖，到底需要付出了多大的牺牲，杜若越想越觉得不是滋味，隐约约传来一阵呜咽声，放眼望去，瞧着有人缩在的角落里，屈膝抱腿哽咽的哭着。

杜若靠近了他，在他身前站了许久，也不见他抬头，他的哭声很凄凉，呜咽的让人透不过气来，杜若实在不懂，他知道雪妲是妖以后，帮着愚昧的人类除掉了雪妲，眼下为何又如此伤心欲绝。若说是爱，当初他又为何不肯信任雪妲。

李笙佑哭了许久，终于察觉到身旁站了人，抬头凝视着眼前的杜若，面容惨白，神色惊悚惶然。转瞬即逝，他看杜若的眼神里生出少许道不明说不清的感觉，瞧他拿出怀里一支簪，缓缓说道：“这是，我在城里买的银簪，要送给她。”

杜若瞄着那支闪着光的银簪有些发愣，又听李笙佑说道：“如果能戴在她的发髻上一定很美吧。”他不说，杜若也能想象出雪妲定是会喜欢的，也能想着她幸福的笑，可惜……杜若的目光黯然下来。

李笙佑的唇边勾勒出一丝凄笑：“我真是三生有幸，能有这么美丽贤淑的妻子。”

是的，他确实是修得三生的好福气，才能遇上雪妲。

杜若默默的看着地上的李笙佑，眼神空洞，神色苍白，如那行尸走肉般没有灵魂，逝者已逝，即便他拿命来换，终也换不回雪妲的复活。

欲要离开，却听见身后传来一声：“你，也是妖吧！”

杜若没有声音的笑了笑，淡漠道：“是的，我与雪妲是同类，你害怕吗？”

李笙佑突然站起身，眼神里充满了恐惧，身子不停的往后退，笑得肆意自得，笑得泪水纷飞，笑得全身颤抖：“我是个凡人啊，在知道自己日夜相处的妻子竟然是妖怪……我当然会害怕，我竟害怕到，忘记自己是他的丈夫，是孩子的爹……”

李笙佑终于止住了笑，又缩在角落里，把头埋的肩头，喉头充斥着呜咽……像是癫狂了，嘴里喃喃：“我真是该死……我真是该死。”

“是的，你的确该死……”

听到这阴冷的话，李笙佑突然闭了眼，可一切并没有如他所愿，杜若瞧他这举动便觉可笑，冷冷说道：“只有你活着，才会因日夜思念雪妲而痛苦，我不会杀你，也绝不会让你称心。”

语毕，李笙佑撞墙了。

他头破血流的，对着杜若笑了笑，只觉眼前发黑。

杜若眉头微皱，神速的割破了手指，李笙佑来不及反应，喉咙里有股血腥，想着自己死定了，可那血滴入了他的心脏，那颗石化的心再次跳动了起来，他的意识也渐渐清醒了过来。

李笙佑茫然的望着杜若，不知她对自己做了什么。

杜若十分平静的望住他道：“我希望你活着。”转而，在离开李笙佑的时候，她想，雪妲也希望他活下去吧！

杜若虽觉得李笙佑很可怜，可谁又来可怜雪妲，雪妲舍弃了鸾花林，舍弃了琳娘，舍弃了数百年的修炼，也舍弃了她。自此以后，便再也见不到雪妲，杜若以为，将来即便雪妲成了凡人，只要能到凡间来看她便好，可是如今，杜若的想法变了，她不要寻找雪妲那所谓的爱情了。在看到李笙佑这副模样时，她只想好好的回鸾花林，回到琳娘身边，告诉她，雪妲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