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684年,清康熙二十三年。
三月。
“你呀,怎么就是不听劝呢?”
慈宁宫里,卫嘉淼跪在地上,听着太皇太后的劝导。
“芬儿,实在是没有别的念头。”
“哎……怨不得皇帝生气……”
苏麻喇姑此时也是眉头紧锁,一脸心事重重,也有些许担忧。
太皇太后手里不住的拨着念珠,心下却也是不安宁。
卫嘉淼跪着,也没有任何表情,只淡淡的。
“既如此,你先回去吧。”
“是,芬儿告退。”
卫嘉淼退出殿内。
“老祖宗,这可如何是好!卫贵人小产完才不到两个月,适才又在这儿求了这么久,别是伤着了!”
苏麻喇姑终于说出了心里的忧虑。
“苏麻啊,你当我不心疼吗?哎,只是这孩子,她倔得很呐!”
“哎,那,奴才晚些时候过去瞧瞧。”
“恩。”
太皇太后闭上眼睛,静静坐着。
原是正月里,卫嘉淼被成嫔罚跪在长街上,失了孩子。
那日,成嫔的步撵经过长街,正打算回储秀宫去,谁曾想竟碰上了卫嘉淼。
成嫔,戴佳氏,满洲镶黄旗人,司库卓奇之女,生皇子胤祐。
她向来嫉妒卫嘉淼的貌美,又看不惯她性子高冷,却受皇帝宠爱。
但阖宫上下皆知,皇帝从去年秋后,就对卫嘉淼大不如从前了。
成嫔在步撵上,一脸高傲的样子,心里却盘算着,不能错过这个“狭路相逢”的好机会。
卫嘉淼因这几日喉咙不适,不大能说出话,因此对着成嫔恭敬地行礼后,锦书帮着她向成嫔解释。
“成嫔娘娘万福金安。只因我家主子今日喉咙不适,未能亲自开口向娘娘问安,还请娘娘莫要怪罪才好。”
好半晌,成嫔都不开口言语,卫嘉淼只得低着头,躬着身子。
这长街不比别处,它通透得很,四面漏风,这站久了真会让人承受不住。
“卫贵人未免太不把我这个嫔位,放在眼里了吧?”
成嫔有些阴阳怪气的,手里玩弄着暖手的铜制金丝炭炉子,眼神紧紧盯住卫嘉淼。
“我看呐,卫贵人是成心不与我问安。既然区区一个贵人对我如此无礼,那,我,也不必客气了。”
卫嘉淼心下知道今日是躲不过的,可还是不由自主的有些紧张,微微蹙起了眉。
“这宫人们刚刚把长街的雪扫完。正好,妹妹在这儿跪着,也不会冰着膝盖。”
“你……”
卫嘉淼用微弱的一丝沙哑开了口。
“成嫔娘娘明鉴呐,我家主子确实是不适,并非对娘娘不尊。”
锦书的开口维护,没有得到半分回应。
“菊青,在这儿看着,没有两个时辰,不许起身。”
名唤菊青的宫女答应了。
“走。”
四人抬起步撵继续走了。
成嫔明显一脸得逞的模样。
“卫贵人,知趣儿些吧,别让我们这些做小的为难!”
“你别太过分了!”
锦书再次开口。
只是这菊青,不想也是个仗势欺人的,只白了她们主仆二人一眼。
卫嘉淼轻轻给锦书一个眼神,就自个儿跪下了。
锦书自然是跟着跪的。
这正月里,又在长街上,自然是冷冽逼人。
卫嘉淼跪在这青砖上,只觉得钻心的冷,幸得积雪早已扫去,否则膝盖非得废了。
有经过的小太监小宫女瞧见了这情形,自然是立马别过脸,不敢看的。
嫔妃受罚,岂是随便能看的。
小吉子认出了卫嘉淼。
这小吉子就是个背宫太监,在宫里也有十来年了,那拉慧儿和卫嘉淼,他都背过。
因着这二人对他都挺客气,长的又挺相似,他一直都很感念。
如今出了这档子事儿,他自然是立马到勤政殿回禀的。
不过,他是先找了他师傅,刘玉祥。
刘玉祥再赶忙告诉了李德全一声儿。
李德全得了信,吓得不行,马上进了殿告诉皇帝。
可巧,皇帝正传了索额图,李光地,纳兰性德等人商议事。
李德全急得是像那热锅上的蚂蚁,这现如今要等万岁爷是等不着了。
“哎哟喂,瞧我这脑袋笨的!”
他用力的拍了一下自个儿头上的帽子。
“小顺子,快,去趟慈宁宫!”
太皇太后听闻之后,又气又忧,连忙差了素瓷去长街。
长街上的三人见到素瓷,各有反应。
菊青心下已知道自家主子犯了忌讳了,不敢吭声儿。
锦书倒是像看见救世主一般,高兴的提醒了一下卫嘉淼。
卫嘉淼今日不知是怎么了,才过了不到半个时辰,她就觉着有些撑不住。
“奉太皇太后懿旨,请卫贵人移步慈宁宫。”
菊青早已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锦书连连答应着,高兴的和素瓷一起搀起了卫嘉淼。
还没完全站稳,卫嘉淼就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小主……!”
卫嘉淼足足昏睡了三个时辰才醒过来。
“水……水……”
“朕来。”
卫嘉淼渐渐觉得腹下不适,心里一惊,有了些预感。
“来,喝喝看。”
皇帝的脸上,一半是担忧一般是内疚。
“芬儿,你听朕跟你说。”
卫嘉淼没有什么反应。
“太医今天来瞧过,说……说你原已……有孕在身……只是现在,没……没保住。”
皇帝没敢看她的眼睛,惭愧的低下了头。
晴天霹雳!
卫嘉淼勉强喝了一口水,便不愿再喝了,只把脸转向内侧,开始流泪。
她嗓子不好,哭出来的声音,更加呜呜咽咽,显得悲凉。
突然,她又翻身,抓紧皇帝的手。
“多……多久……了!”
皇帝看着她的唇形,明白了,只是感觉,她的手颤抖的厉害。
“太医说,才一个月。”
卫嘉淼心如刀割,闭上眼睛,不停的流泪,不停的啜泣。
“成……成嫔……成嫔!”
她咬紧牙关,吐出了这个名字。
“朕已经罚她在储秀宫跪着了!芬儿,你放心,朕会还你和孩子一个公道的!”
卫嘉淼已经松开了皇帝的手。
皇帝心下紧张,连忙抓住了她的手,紧紧地握着不放。
此刻,皇帝只觉她的手开始变得冰凉,估计她的心也是吧……
“我的孩子……”
卫嘉淼迷迷糊糊中说了一句。
皇帝没有听清,但是帮她盖好了被子,又吩咐茜雪打来一盆热水,他亲自给卫嘉淼擦了脸。
渐渐地,卫嘉淼又睡着了,只是不太安稳。
皇帝就这么守着,一直到二更天才走。
勤政殿偏殿里,皇帝唉声叹气了好半天。
“朕该怎么办才好?”
皇帝和卫嘉淼已经冷了有半年多,他也只是一个月翻她一次牌,没有再去隐月阁看过她了。
如今出了这样的事,俩人的距离更是一下子拉的更远了。
“李德全,”
“奴才在!”
“去,传旨!储秀宫,成嫔降为答应,罚闭门思过三个月,每日抄写《金刚经》百遍。还有,在宫中罚跪半个月,每日两个时辰。”
“是,奴才这就去办。”
成嫔接了旨意,好一通大喊大闹。
“不!皇上不会这么对我的!不会的!李德全,你这个乱改圣旨的小人!我要去找皇上,我要去找皇上……!”
菊青和莲青都劝着她。
“哈哈哈哈……罚我又怎样!哼,还不是失了孩子!”
李德全听了这话,心底气的不行,却不好发作。
“既这么着,成答应您,还请好好照着旨意吧,别惹万岁爷再不高兴了!”
“答应”这两个字,他咬的狠狠地,像是要故意刺激她。
“我们走!”
李德全带着小顺子,小印子回去复旨了。
“啊!……他算个什么东西!”
“主子别生气了,万岁爷只是一时生气,过两日便会恢复您的位分,免了您的责罚,您可千万别想不开啊!”
“哼,卫嘉淼,等着瞧!”
成答应此时眼中的愤怒与仇恨,交融在一起的样子,让人看了未免心头一震。
就这样,皇帝和太皇太后,日日差人到隐月阁送补品,送吃食。
卫嘉淼心下凄凉,天天以泪洗面。
她的性子越发孤傲了,谁都不理,谁都不睬,皇帝都碰了好几次壁。
这日,皇帝和太皇太后商议着,要晋卫嘉淼的位分,还有挑个好的封号。
“玄烨啊,你可得好好表现,这芬儿啊,不比旁人,她可是我这么多年来,好不容易放在心尖儿上的人!”
“孙儿明白。”
是啊,卫嘉淼对其他人等,都是不冷不热,唯独对皇帝对太皇太后,还愿意进点心思。
她这种性子,就是旁人强求她,是绝对不成的,只有她自个儿心里愿意了,那才能成。
那日,她听到皇帝要封号晋位,立马拒绝了。
“臣妾,只希望一辈子安安稳稳的,做好这个卫贵人,就够了,别无他求。”
“你……”
皇帝又想起了当年,那拉慧儿在避暑山庄回来后,跪求太后的事……
时隔多年,没想到,这样的事重新上演了。
这两个女人真是……
皇帝心里又是一片苦楚。
他起身,带着一脸愠气离开。
正因为皇帝不答应,卫嘉淼才去求了太皇太后。
“玄烨啊,这加封的事,不如就先搁下吧!”
太皇太后知道卫嘉淼的刚烈,绝对不会接受加封。
“皇祖母,孙儿……不愿意,不愿意看到她和她,越来越像……”
皇帝双拳攥的紧紧地,眼底一片柔软。
“哎,这些,都是没法儿的……这就是命啊!注定的……一切都是注定的!”
太皇太后也是连声叹息。
春禧殿外。
“慧儿,朕到底该怎么做?”
皇帝背着手站在柳树下,心底觉得,无论自己怎么做都是错的。
纳兰性德与沈宛的通信,也已经保持了半年有余。
“沈小姐,听闻你喜爱《饮水词》,倒是令我有些意外。很感谢你,理解我的心情,并且对我加以安慰。你知道'饮水'二字取自于何处吗?”
沈宛看到来信,不禁笑容满面。
一方面觉得纳兰性德也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固守,另一方面又觉得这个男人有些幼稚。
“纳兰公子的词句,已是天下文人所爱。既然如此有名气,那么大家自然是知道词集名字的由来。《饮水词》的名字由来,为南宋岳珂'如鱼饮水,冷暖自知。'。只是,公子大可放心,往后,还有宛儿,可以知晓您的冷暖……"
纳兰性德真真是遇上了知己,不禁寄去了:
"欲问江梅瘦几分,只看愁损翠罗裙,麝篝衾冷惜余熏。
可耐暮寒可倚竹,便教春好不开门,批萨花底校书人。”
那边,沈宛也很快来了回复:
“雁书碟梦皆成杳,月户云窗人悄悄,记得画楼东,归骢系月中。
醒来灯未灭,心事和谁说,只有旧罗裳,偷沾泪两行”
纳兰性德应:
“窗前桃蕊娇如倦,东风泪洗胭脂泪。人在小红楼,离情唱石州。
夜来双燕宿,灯背屏腰绿。香尽雨阑珊,薄衾寒不寒。”
只是,许久都不再见有沈宛的来信。
情不知何起,一往而深已。
思不知何置,相知而已矣。
“你当真要对朕如此绝情吗?”
皇帝在隐月阁发着脾气。
卫嘉淼却视若无睹,继续屏息凝神的写着字。
半晌,她搁下笔,抬头望了望皇帝。
“臣妾……自知无福……”
“够了!朕,会遂了你的心!李德全,”
“奴才在!”
“传旨,贵人卫氏,藐视皇恩,着保留位分,迁居承乾宫,即日起,不召不得见。并,不得再与胤禩相见!”
“谢皇上隆恩。”
李德全吓得还没反应过来,卫嘉淼倒是先跪了恩。
“哼!”
皇帝走了,没有一分温度一分情意。
卫嘉淼终于笑了,只是,笑着笑着,也跟着哭了。
从此,卫嘉淼没有踏出承乾宫半步,每日只诚心念佛,无念无想。
终是,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彼此的心中,只剩下“珍重”二字……
另一边,纳兰性德接到顾贞观的来信。
五月份,他会和沈宛一道回京,还请纳兰性德帮忙,安排好沈宛的住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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