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684年,清康熙二十三年。
五月十日,纳兰性德一早赶往京兆码头。
午时,一艘大蓬船上,走下一男一女。
“容若啊!”
“老师!”
纳兰性德与顾贞观这对忘年交,可是整整三年未见了,如今相见,真的是感慨万千啊!
纳兰性德回过神,看见了顾贞观身后的女子。
只见此女,一身水蓝色小袖圆领衬衣,搭配长裙,外面再罩着一件轻薄的披风。
面若月盘,肤白,红唇,两条柳眉被额上的刘海微微盖住。
“哦,忘了给你们介绍,”
顾贞观开始当起了中间人。
“这位就是鼎鼎大名的纳兰容若,这位就是名满江南的大才女,沈宛。”
这二人也不发一语,只各自按礼数行礼。
“好啦好啦,都饿了,有什么话,等坐下来再说吧!”
沈宛被顾贞观这副模样逗笑了,用丝质的白色汗巾子,轻轻捂住嘴,但从她的眼梢可以看出,带有笑意。
“哦,老师放心,吃饭的地方,容若已经安排好了,请老师与沈小姐跟我来。”
“如此甚好!走!”
顾贞观“呼”的一声,收起了折扇。
云鹤和云旗已经在外面候着,等他们三人汇合后,去吃饭的地方。
纳兰性德向来知道顾贞观的口味,就把吃饭的地方,定在了京城四大楼之一的凤仙楼。
三人上了马车,沈宛还是因为有些羞涩,尚未开口。
“诶,宛儿,怎么都不说话?”
顾贞观突然发问。
“宛儿,只是比较认生,过段时间就好了。”
纳兰性德见她的模样,别具风流。
举手投足间,比一般大家闺秀多了两分风尘味,却又比烟花女子多了三分雅韵。
他也没有说话,只抿着嘴笑了笑。
顾贞观一直掀着帘子,往大街上看。
“哎哟,想不到,三年间,这京城也有了些变化。”
“老师真是说笑了。这世间万物,哪有永远不变的道理?”
顾贞观放下了帘子,抚了一下胡须,点点头笑了。
很快,车子就来到了凤仙楼。
三人“噔噔噔”地上了楼梯,一直来到三层的客房中。
“吃个饭而已,咱们在外面大堂也能吃啊,非要这么破费,还包了间房。”
“老师这么说就见外了。你我师徒二人,三年未见,自然是要好好说说话的。况且,沈小姐初来乍到,又是生的这番国色天香,容若怎么可以让大堂里的芸芸众生,随意窥视?”
“没想到,纳兰公子,竟会这般玩笑。”
沈宛终于开口了,只见明眸皓齿,比先前开朗些,想来是渐渐习惯了。
“如此说来,容若安排的不错啊!”
“老师您能满意就好!”
随后,云鹤便吩咐外头可以上菜了。
这凤仙楼里,最出名的就是那道红烧狮子头了。
深色的丸子看得出很入味,咬开一口,便知道那肉是肥瘦三七开,再加上一些荸荠丰富口感,确实是一流。
沈宛的吃相很是端庄,纳兰性德不由自主的多看了两眼。
“沈小姐不必客气,今天在场的都是自己人。”
纳兰性德喝了一口老窖后开口。
“是啊是啊,喜欢什么你就自己夹,不用客气!容若啊,这酒到真的是不错!”
“老师真的是精通酒理,这酒啊,是老板珍藏了二十年的好酒,我求了他好久,才肯拿出来的!”
“得了吧!且不说相府在京城里的威风,就是你,随随便便拿出自己的一副字画,老板都肯肝脑涂地了吧!”
沈宛就在一旁,静静的观察着这二人的一言一行。
“老师真是说笑了,这么好的酒菜,都堵不住您的嘴。”
纳兰性德笑着摇了摇头。
“哈哈哈哈哈,来来来,咱接着吃!”
再看看这道挂炉鸭子,别家店都是冬天才有,唯独他家,四季都有。
形似烤鸭,只是可以不单单吃鸭皮,这肉的火候控制的十分好,而且加上独门秘笈,使得这鸭肉一点儿也不柴。
沈宛倒是很喜欢这道,吃了许多。
“沈小姐,可否赏脸喝上一杯啊?”
纳兰性德为她面前的小酒杯斟上了酒。
“既然纳兰公子亲自斟酒,那宛儿岂有不喝的道理?”
沈宛嫣然一笑,真真是媚态可人,明明还没有喝酒,却已十分动人。
“干!”
只见这两人仰头便干了。
“恩,这酒,果然是无比香醇,不愧是珍藏二十年的佳品。”
“哦?如此说来,沈小姐对酒,还是略懂一二的?”
“宛儿不才,多年来在那等烟花之地,自然是要懂得几分的。”
沈宛说完,又是一笑,只不过,这次的眼梢带有些怅然。
“容若唐突了,还请沈小姐见谅。”
“诶,无妨,只是普通聊天。”
顾贞观见这二人,气氛慢慢转好,也没插嘴,自顾自的品着好酒好菜。
今天的菜式,还有鸡皮溜海参。这海参虽说比不上皇宫里的贡品,但还是口感极佳,味道甚好。
只是沈宛出身江南,吃不惯太过油腻,太过腥膻的东西,因此那道酸菜炖羊肉丝,她一口都吃不下。
“沈小姐,容若特意让人做了几道江南菜式,虽说不够地道,但还请不要嫌弃才好。”
“纳兰公子哪里的话?宛儿怎敢随意践踏公子美意。”
很快,一道松鼠桂鱼,还有一笼荷叶粉蒸肉就上了桌。
“公子真是有心了!宛儿最喜欢的就是鱼和粉蒸肉了。”
沈宛展露出有些雀跃的神情,看来是真的很喜欢这两个菜了。
“那沈小姐可要多吃点啊!”
期间,师徒二人聊了一些彼此间经历的趣事,这些都是在信中无法详细说明的,二人交谈甚欢,不时发出笑声。
“这酒也喝的差不多了,我和宛儿又在路上奔波了这么多天,要不今天就先散了,回去休息休息,明日再叙。”
“诶,老师,吃个甜点再走不迟,就当解解腻解解酒。”
“也好。”
沈宛正在感叹眼前这个男子,真真是思虑周全之人,见到甜点,她就更加肯定了。
紫薯山药糕,小巧玲珑,层次分明。
莲花糕,造型巧妙,馅料丰富。
最后有两碗老北京杏仁豆腐,两碗糖芋苗。
“恩?公子为何准备了四份?”
“容若不才,不知道沈小姐,是想尝尝京城里的特色,还是钟情于江南的美食,所以就多准备了一份,让小姐选择。”
“呵呵呵,公子真会照顾人。既然公子如此盛情,那宛儿自然是选择一碗杏仁豆腐,方才算是入乡随俗。糖芋苗毕竟天天都可以吃到,倒不如吃个新鲜的,也不枉此行。”
“小姐言重了。”
就这样,纳兰性德选了没吃过的糖芋苗,沈宛和顾贞观都选了杏仁豆腐。
一顿饭吃下来,倒也增加了彼此之间不少的了解。
“容若啊,你把宛儿安顿在哪儿啊?”
“老师,沈小姐只身一位女子,容若不放心让她住在旅馆,就命人打扫了京郊的北园,给小姐入住。”
“恩,也好,只是远了点儿。”
“无妨,明日下了朝,我亲自去接上老师,一同前往,如何?”
“恩,好。”
三人上了车。
云鹤和云旗先把顾贞观送回了顾宅,再往京郊去。
一路上,纳兰性德和沈宛也开始打开了话匣子,从古到今,从诗到词,交流了不少。
到了北园,纳兰性德陪着沈宛进去看了个大概,并且吩咐留在此处的两名下人,要好生照料。
“时辰也不早了,容若就先告退,沈小姐今天看看有什么缺的,告诉家人,让他们添置。”
“公子客气了,宛儿要多谢公子才是。”
“那我,明日再与老师过来,告辞。”
“纳兰公子留步,”
沈宛叫住了他。
“宛儿见公子对我还有些生分,总是'沈小姐`的称呼我,你大可以像顾先生一样,叫我'宛儿'。”
“恩,这……”
纳兰性德有些叫不出口。
“恩,那这样吧,叫我'御蝉'吧,是我的字。”
“那容若就恭敬不如从命了。那御蝉你,今后也可以,直接叫我'容若'。”
“不,我还是要用公子称呼你。因为……因为……恩。”
“好吧,你喜欢就好。”
“恩。”
两人就这样道了别。
承乾宫里,只有卫嘉淼,锦书,茜雪,茜汐,首领太监小寿子。
搬进来的第一天,卫嘉淼遣走了茜芳。
“好了,跟了我这么久,委屈你了。如今我落到这般地步,你还不如,回你主子那儿去。”
茜芳只身上一颤,立马跪下了。
“主子这是怎么了?好好的怎么说这种话?茜芳自始至终只有您一位主子啊!别赶我走,求您了,千万别!”
“茜芳,我是念在你,也没做什么伤害我的事儿,就放你走算了。”
茜芳抬了头,见卫嘉淼神情自若,也就不好说什么了。
“谢主子。主子这两年来,确实待茜芳很好,茜芳无以为报。只是,我真心没有做过伤害您的事儿。”
“恩,我知道,你去吧。”
茜芳又给她磕了三个头,才起身去收拾东西离开。
又到了五月三十日。
卢瑾蘅的坟前,自然是纳兰性德在。
“蘅儿啊,十年了!转眼间,你我二人结为夫妇,已经十年了!呵呵呵,快吧!哎,只是,你离开我呀,也有七年了。你说,为什么,为什么我们那么快乐的时光,只能拥有三年?我们为什么不能跟寻常夫妻一样,共度一生?哪怕只有二十年,那也好过你我,三年……太短了,太少了……"
今年,他没有带上云鹤和云旗,是只身前来的。
今年也与往年不同,他带了两坛酒,喝完了,黄昏了,才离开。
真真是:十年踪迹十年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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