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德全，”

皇帝在勤政殿里，正低着头批阅着奏章。

“万岁爷您吩咐。”

“卫贵人这几日如何啊？”

皇帝略微停了停手上的动作，望向了李德全。

“哎哟万岁爷！您这可把奴才给难住了！”

“恩？……”

皇帝故意拉长了一下尾音。

“万岁爷您想想，奴才天天跟在您身边儿，您既没有自个儿去隐月阁瞧，又没吩咐奴才要帮您盯着，奴才又不是您肚子里的蛔虫，哪儿能知道您……”

“放肆！”

这李德全话还没说完呢，就听见皇帝愤怒的用手掌，大力地拍了下龙案。

“奴才该死！”

他赶忙跪在地上，一副心惊胆战的模样。

“好你个李德全！你是觉着朕对你太好了是不是？”

说着，皇帝来到李德全面前，没好气的朝他肩膀就是一脚。

“哎哟喂，奴才该死！奴才冤枉啊！”

可怜他，疼了也要死撑着，跪着不能倒下。

“哼！朕要你何用？”

“万岁爷您息怒啊！千万别伤着龙体了！这太皇太后要是知道了，那我们这帮做奴才的，可真是活够了！”

皇帝坐回位置，拿起碗儿盖就闷了一大口。

“行啦行啦，起来吧！”

“谢万岁爷！”

皇帝这两天情绪不太稳定，原因是前两天，在卫嘉淼那儿闹了不愉快。

二月初八那日的家宴，卫嘉淼称病没有到场。

众人散了宴，皇帝就悄悄的来到隐月阁，想着看看她身上到底哪儿不好，有没有好些。

因着没人通报，卫嘉淼也不知道皇帝来了。

她其实没病，只是找了个由头托了。

皇帝来的时候，她正在月下喝酒。

“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不是说病了？怎么这么冷的天儿，坐在院子里，还喝起了酒？”

“臣妾参见皇上！”

不知是受到了惊吓，还是自己装病被发现，卫嘉淼跪在地上心虚不已。

她头低的不能再低，眼神左右飘忽不定，身子微微有些颤抖。

皇帝见她这副模样便知一二。

“哼！”

随即转身出了院子，回勤政殿去了。

“皇上！”

卫嘉淼见状，有些恐慌。

皇帝听到她的叫唤，依旧头也不回，扬长而去。

李德全也不好劝说什么，只得随了皇帝离开。

这两天，皇帝都好好的，除了看上去有些浮躁之外，也没别的不妥，李德全也就没太在意。

他还在暗自想着，再过个一两天，皇帝就会自个儿消了气，又会巴巴的往隐月阁去了。

谁曾想，今儿个就出事儿……

“万岁爷您消消气儿，奴才这就去给您泡杯新茶。”

“不必了！”

皇帝微微叹了口气。

“李德全，你是越发会当差了！”

“奴才不敢呐！”

“哼！行了，先打发个人去隐月阁，看看卫贵人这两日，有没有受了风寒。”

“嗻！奴才亲自跑一趟。”

皇帝没有说什么，就是表示了默认。

李德全连忙出了殿，就往隐月阁里来。

真不巧，卫嘉淼那天晚上，还真就在院子里受了点儿风。

“咳咳咳……咳咳……”

“奴才给卫贵人请安！”

“快……咳咳……起来……吧，咳咳……”

“哎哟，奴才瞧着您这，病的不轻啊！请了太医来看过没？”

“不妨事……咳咳，伤风总是……咳咳咳，几天就会好……”

卫嘉淼打小在辛者库长大，没有那么娇惯，伤风感冒都是多喝水，多睡觉，几天就自个儿好了。

“这可不行啊！不是个事儿啊！你们几个，到底怎么伺候贵人的？”

李德全开始责问隐月阁侍候的宫女们。

“回公公的话，这都是我家主子……”

“放肆！我看你们就是不懂事儿！这主子病的轻重，你们没长眼睛吗？都这样儿了，还不巴巴的跑去请太医，非要主子开口了才去吗？”

“公公您息怒，是我们伺候的不周到！我们这就去太医院请。”

茜雪赶往太医院方向去了。

“咳咳咳……有劳公公了，……咳咳，我这儿真的不碍事儿，……您回去了，……咳咳，也不用回给……咳咳……回给皇上。”

“这会儿子倒是学会卖起乖来了？”

皇帝沉着脸，走进殿中。

卫嘉淼在床榻上，只眼睁睁看着他走进前，傻傻的忘了请安。

“臣妾……咳咳……”

等到皇帝快到跟前儿了，她才想了起来。

“行啦行啦，快躺着吧！都这模样了，朕也不指望你请安了！”

皇帝依旧黑着脸，但却坐在了床边。

卫嘉淼有些伤感，有些不好意思，只得把脸转向里头。

李德全和锦书几个，都知趣儿的退出。

“怎么？朕来了，你就这么不待见朕？只给个背影儿？”

“……臣妾不敢。”

“你说说你，这什么毛病啊？”

说着，皇帝伸手掰过她的身子。

谁知道，却看到卫嘉淼满脸泪痕。

“你……你别哭啊！”

“……臣妾……咳咳，哼……”

又是咳嗽，又是哽咽，搞得好不狼狈。

皇帝见她这副模样，真是又气又好笑，又心疼。

他轻轻把卫嘉淼，从床上扶起来坐着，还细心的在她背后安置好靠枕。

“来，喝口茶，润润嗓子吧！瞧你，嘴唇都干了。”

皇帝又端过旁边的一个茶碗儿。

卫嘉淼心里一暖，眼泪又是一阵。

皇帝伸出右手拇指，轻轻的为她揩去。

他的眼底，满满的都是怜惜。

“臣妾……知道错了……咳咳咳……”

“哎！知道就好，不哭了，恩！”

皇帝轻轻把她搂在怀里。

很快，王怀蒙到了。

“臣参加皇上，给贵人请安。”

“平身。快过来给卫贵人瞧瞧。”

“是。”

皇帝又亲自扶着卫嘉淼躺下，帮她拉好被子，然后站立在一旁。

王怀蒙上前，把药箱放在一边。

锦书放下了帐幔，再将一方纱巾放在卫嘉淼的手腕处。

王怀蒙坐在床边的凳子上，细细的诊起了脉。

“如何？是否要紧？”

过了一会儿，王怀蒙便起身，对皇帝恭敬地作揖回话。

“回皇上，卫贵人只是偶感风寒，并无大碍。只需照着方子煎服，想必三日内便能大好。”

“恩。其他的，真的都无大碍？”

“请皇上放心，卫贵人身体十分康健。”

“朕知道了。”

“那臣先告退。”

锦书上前将帐幔收好，皇帝又来到了床前。

“你呀，这么大个人了，还这么不懂得照顾自己！朕原本想着，来吃你做的芋头糕，看来，只能等下次了。”

“恩。”

卫嘉淼此时倒是有了些困意，应该是受了风寒的缘故。

“好啦！你先好好歇着，朕再来看你。”

“皇上慢走。咳咳……恭送皇上。”

说完，卫嘉淼便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晚上，皇帝再来了一趟。

“怎么回事？可曾吃过药？”

“回皇上的话，我家主子下午醒过一回，喝过药又睡了。只是突然间发了热，我们都帮着擦了几回身子。主子也渐渐好了，但还是睡着。”

锦书仔细的回着话。

“知道了。”

皇帝在卫嘉淼床边，又坐了两刻钟，才走的。

两天后，卫嘉淼好的差不多了。

一则王怀蒙开的药对症，二则她自个儿本身恢复能力好。

这两天，皇帝也自己来瞧过一回，还打发了李德全跑了几趟，送了川贝枇杷膏来。

“皇上，您用点心吗？”

这天过了酉时，皇帝还在勤政殿。

“恩，传吧。”

李德全笑得一脸褶子。

“万岁爷您尝尝！”

“卫贵人好齐全了？”

皇帝看着眼前这盘色香味俱全的芋头糕，不禁笑意浓浓。

“可不！这卫贵人啊，真是有心。您不过随口一说，贵人就给放在心上，病刚好，就干忙在小厨房里给您做上了。”

“咳咳，谁说，朕只是随口一说的？恩？”

“奴才该死！”

“知道就好！啰嗦！”

皇帝心满意足的品尝着这粉糯适中，调味极佳的芋头糕。

四月十五，天又下起了蒙蒙细雨。

皇帝不知道是第几次站在春禧殿前了。

“呵呵，三郎……”

在这里，他们一起下过棋，一起赏过月，一起对过诗，一起荡秋千，一起用过膳，一起看绚丽的烟火，一起规划美好的未来。

她说过，会陪着他的。

到头来，她却先离开了。

是呀，一起……

这是一个多么美好的词啊！

如今，只剩下一个痴心人，独自品尝着这份寂寞……

真真是：暗忆欢期真似梦……

九月九日，重阳节。

纳兰性德去了趟城外。

“蘅儿啊，我来看你了……”

回去后，他写下了《蝶恋花》。

辛苦最怜天上月，

一夕如环，夕夕都成玦。

若似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

无那尘缘容易绝，

燕子依然，软踏帘钩说。

唱罢秋坟愁未歇，春丛认取双栖蝶。

而后，他给沈宛，写去了第一封信。

“刚刚，去给亡妻上了坟……我心里对她还是很怀念的，虽然不知道对你说这些，合不合适……但既然，老师说，你是可以解开我忧愁的人，那不妨，我就大胆一些，告诉你我内心的痛苦……挣扎……”

半个月后，他收到了回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