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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回首,浅尝新酒余味》第七章 共君此夜须沉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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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1681年,清康熙二十年。

二月初五,皇帝来到永和宫。

“哦哦哦哦,我的小阿哥……”

德嫔正在逗着胤祚,今天是他的周岁生辰。

“这么高兴啊!”

“臣妾参见皇上。”

“诶,起来起来。”

皇帝今日兴致很高,伸手抱起了胤祚。

“让皇阿玛瞧瞧!”

胤祚满满的婴儿肥,加上那头蓬松浓密的幼发,十分喜庆。

“哈哈哈,怎么这么难看啊!你看看你皇额娘,那么好看,朕也长的不差,你这以后,要是娶不上媳妇,那可怎么好啊!”

皇帝特意逗着这个,还只会咿咿呀呀的小人儿。

谁知这孩子,像是听懂了似的,哇的一声大哭。

“哦哦哦哦哦,不丑,咱不难看。”

德嫔连忙上前帮着哄。

乳母此时也赶着上前。

“把小阿哥抱下去吧。”

“是。”

“这孩子,这脾气也不知道是随了谁?”

“听不得不好听的,自然是随了皇上您呗!”

德嫔用汗巾子捂住嘴嗔道。

皇帝觉得理亏,无法反驳,便笑着拉着她的手坐下了。

“皇上,今儿个是在这儿用晚膳吗?”

“是。朕想着,好久没有好好陪着你吃顿饭了。”

“皇上有心了。您只要龙体康健,我们这些后宫妇人,也就没有什么奢望的了。”

“诶,好了好了!”

皇帝将梨花带雨的德嫔搂在怀里,慢慢的拍着她的背。

如今在后宫中,皇帝可以说,对德嫔和宜嫔二人最为喜爱。

德嫔乌雅氏,原只是宫女,后来因为相貌出众,品行端庄,被纳入后宫。

宜嫔郭洛罗氏,长的水灵,心直口快,常能给皇帝带来快乐。

德嫔喜静,温文尔雅,是个可以谈心的人;宜嫔好动,机灵古怪,是个可以解闷的人。

只是皇帝再怎么喜欢,终究会有些偏颇。

由于德嫔向来稳重,宜嫔比较大大咧咧,因此皇帝会让德嫔帮着料理六宫事宜。

“李德全,传膳吧。”

今儿的菜式都很新鲜。

前菜为浙江进的酱菜,福建的闽姜。

酱菜直接切细了就可摆盘儿,这闽姜可是用米醋泡制,个把月入了味儿的。

热菜有烧鱼,海参,炒大白菜,鲜虾丸子。

直隶保德州天桥峡刚进的石华鱼,清蒸到八成熟后,用葱姜热油淋上。这样的鱼肉能确保嫩滑,鱼背上划的花刀儿,也让姜葱味儿渗透其中。

红烧海参,用的是山东上个月进的海参,一个有手掌一般大小,御膳房足足熬制了两天。

这大白菜是今儿早晨,从京郊刚送来的,这鲜虾倒也极为爽滑。

汤是紫菜蛋花汤。山东除了进海参,还奉了上好的紫菜,麒麟菜,海带,吉祥菜。

甜点是德嫔最爱的白糖油糕。

皇帝把那碗粳米粥都用完了,对今儿的菜式也是赞不绝口。

饭后,德嫔亲自奉上了一盏普洱茶。

“恩,你这茶倒是不错。”

“皇上说笑了。这茶叶是御茶房的,想必是云南进贡的,皇上也喝惯的。这泡茶的水,向来都是取自玉泉山。何来'不错'一说呢?”

“你今儿个,怎么口齿这么伶俐?”

“哦?难不成,臣妾在皇上心里,一直是个嘴笨的?”

德嫔难得的撒了一回娇,嘟着小嘴儿,竟是让皇帝看呆了一阵儿。

“你呀!”

皇帝笑了笑,复又用盖子轻轻划过茶面。

“朕是想夸你有心思。”

“哼!”

“你瞧啊,这茶碗儿上面有诗,让人喝之前,就倍感意境。再看看这茶,颜色似透透的宝石,茶面上还浮着三朵梅花。这不就是你的新意吗?”

德嫔听到如此,噗嗤一声笑了。

“皇上日理万机的,什么时候学了这哄人的招儿?”

“还不是为了朕的宛儿?”

德嫔越发不好意思了,羞红了脸。

她的闺名是德宛。

皇帝喝完了茶,就要起身回去批折子了。

“臣妾恭送皇上。”

“你歇着吧,朕再来看你。”

“是。”

此时,谁也不知道,再过几年,纳兰性德身边也会出现一位“宛儿”,在他的生命里添上一笔不一样的颜色。

叶赫那拉府里,纳兰性德忙着让云鹤去送帖子。

“你去吧。务必让老师,同车归来。”

纳兰性德口中的“老师”,不是别人,正是顾贞观。

这顾贞观啊,原名华文,字远平、华峰,亦作华封,号梁汾,江苏无锡人。

公元1662年,清康熙元年,以“落叶满天声似雨,关卿何事不成眠”之句,被尚书龚鼎孳和大学士魏裔介赏识。

公元1664年,清康熙三年,顾贞观任秘书院中书舍人。

公元1666年,清康熙五年,中举,改任国史院典籍,官至内阁中书。

次年康熙南巡,他作为扈从随侍左右。

他在国史院任典籍期间,曾修订其曾祖顾宪成的年谱《顾端文公年谱》,又为其父编定文集《庸庵公日钞》。

公元1671年,清康熙十年,因受同僚排挤,落职归里,自称“第一飘零词客”。

公元1676年,清康熙十五年,大学士明珠慕顾贞观的才名,聘他为纳兰性德授课。

纳兰性德在诗词方面颇有研究,二人遂成忘年交。

公元1678年,清康熙十七年,朝廷开“博学鸿词科”,网罗汉族士大夫。

朱彝尊、陈维崧、严绳孙、姜宸英等人都被荐至京,会试中式任翰林院检讨等职。

顾贞观、纳兰性德与他们经常聚会,吟咏唱和,促进了清初词坛的兴盛。

“呵呵呵呵,想来你是又得了美酒,才邀我前来的吧!”

顾贞观捋着胡子,大跨步走来。

“老师。”

纳兰性德十分恭敬地行礼作揖。

“诶诶诶,起来起来,别把我弄成跟个老头子似的。”

其实他是公元1637年生人,今年四十四岁,比纳兰性德大出十八岁。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该有的礼数,断断不能少。”

“好啦好啦,快把你的好酒拿出来吧!我已经半个月没碰过酒了!”

“老师近来在忙什么?”

“咳,还不是每日到翰林院上职,回头对对诗,写写词。只不过这几日,被公事绊住。”

“云鹤,把今天刚挖出来的荔枝酿拿来。"

“你小子算是有我的心!荔枝这么难得的好物,都拿来泡酒,外头都怪道你们叶赫那拉家的奢侈。”

“老师说笑了。当年唐明皇'一骑红尘妃子笑'是难得。如今千年过去了,叶赫那拉家要得点荔枝,还是有能力的。”

“那我今日算是沾了你的光啦!”

纳兰性德恭敬地斟满后,手中拿起一杯,祝了酒,请顾贞观随意。

此时是三月里的静夜。

晚风倒也不算柔和,带有些凉意。

“恩,这酒不错啊!荔枝早已泡透,酒中满是香甜,没有丝毫的苦涩或者辛辣。”

顾贞观也不客气,连喝了五杯,只感到身上也跟着暖和了起来。

“恩,老师喜欢就好。”

纳兰性德淡淡的一笑。

“是那丫头泡的吧。”

顾贞观满脸不在意的,夹起面前的卤水豆干。

纳兰性德脸上闪过一丝诧异。

“是。”

顾贞观脸上的笑容有些得意。

“你是想问我如何得知的吧?”

“不。老师向来才思细腻,容若不必多问。”

“呵呵呵,以前啊,她还能在旁边相伴,插上几句。”

“是啊。”

顾贞观今日大胆提及卢瑾蘅,是因为他已经从纳兰性德的表现中,看出了他已释怀了些许。

“老师,不如趁此良宵,我们到湖上泛舟吧。”

“恩,好。”

云鹤打点好了一切,请他们上船。

“果然是宫里的物件,就是不一样。”

边摸着船上的浮雕,顾贞观又喝了一口酒。

这酒真真是入口绵柔,不冲不辛,对于半个月没有沾酒的人来说,再好不过。

纳兰性德也兀自喝了许多。

今天在院子里,他突然灵光一现,想起了卢瑾蘅埋在墙根的酒坛。

细细算来,也有六年了。

当时,家里得了些荔枝,她只吃了两颗,便不再吃。

因她自幼见识较广,对于这种京中稀缺的东西,却已腻了。

“冬郎,你没有喝过荔枝酿吧!”

她一脸兴奋。

“没有。好喝吗?”

“好喝!我最喜欢的就是它了!你知道吗,泡久了以后,酒一点儿都不辣,也不苦,满满的荔枝的香甜……想想都觉得幸福!”

她的眼中充满了光彩。

“那我明日请父亲多要来几斤,给你泡酒。”

“好啊好啊!”

接着,她又说了好多关于荔枝酿的事情。

她从小就是个“酒鬼”,但凡家里有的酒,不论多浓多淡,多甜多苦,她都尝了个遍。

卢兴祖倒也乐意她尝试,女孩子嘛,学会喝酒不是坏事。

这荔枝酿,她一口气可以喝掉两盅,而且保持清醒,因为真的不醉人。

“呵呵呵,真的一点儿也不醉人。”

纳兰性德喝着喝着,想起了和她的对话,笑了笑。

顾贞观看他的样子没有悲伤,知道他只是单纯回忆起了卢瑾蘅。

“当初,争着背王摩诘的诗,那段真是好笑。”

“是啊。”

纳兰性德也记起了那天。

“咱们来背王摩诘的诗,如何?”

卢瑾蘅提议道。

“不要。”

纳兰性德逗着她。

“老师,你看他!”

“呵呵呵,既然如此,那就顺着蘅儿呗,难得你的兴致上来了。”

“老师,你会把她惯坏的。”

卢瑾蘅只做了个鬼脸。

只是,兴头一开始是她起的,可后来喊停的也是她……

“你说你,既然这样,刚刚为什么偏偏提王摩诘,不说其他人?”

纳兰性德问她。

“那是因为,后天就是重阳啊,我就想起了《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嘛……”

顾贞观和纳兰性德俩人哭笑不得。

“你说说你,《山中送别》里,背成了'明年春草绿',《鹿柴》《山中》《鸟鸣涧》很难吗?都停顿了那么久?”

“我……”

卢瑾蘅委屈的咬了咬下唇。

“他的诗里,不是春就是秋,不是空山就是山中,要么就是深林,还一大堆月出,柴扉……难记又容易混淆……”

小船轻轻荡漾在湖上。

此时安静的,只听见湖水拍打撞击在船身的声音。

今晚没有月亮。

顾贞观和纳兰性德,一个躺着,一个歪着,各自喝着酒。

无需多言,只要享受当下,就够了。

人生得一知己,是多么难求之事啊。

这俩人虽然有年龄差距,倒算是互相欣赏,交了心的。

真是:共君此夜须沉醉啊……

荔枝酿,酒不醉人人自醉。

墙根下还埋了两坛,纳兰性德想着一年取一坛出来……

四月,慈宁宫里。

“玄烨啊,刚刚进宫的赫舍里氏如何啊?”

“回皇祖母,尚可。”

“恩。卫贵人那儿,你记得多去瞧瞧。可怜见的,自打二月生产之后,一直病着。今儿我才让苏麻送了阿胶糕去。”

“是,孙儿这两天就去。”

“皇祖母知道你忙,可这后宫也不能不顾。几千年来,这后宫跟前朝,就是一条藤上两个瓜,它关系紧密着呢……”

“是,孙儿谨遵皇祖母教诲。”

“这如今,六宫虽有皇贵妃和德嫔操持着,也还过得去,没出什么差池。可这坤宁宫不可一直无主啊,你也该好好斟酌斟酌了。”

“皇祖母,孙儿暂且没有立后的打算。”

“哦?”

太皇太后又叹了口气。

“好吧,你终究有你自个儿的打算。”

“谢皇祖母体恤。”

如今朝堂之上,索额图与明珠已经争到明面儿上来了。

新纳的赫舍里氏,就是已故赫舍里皇后的亲妹妹。

皇帝为了安抚前朝,还真是不容易啊。

“玄烨啊,皇祖母知道你心里苦。可这都是没法儿的事。你啊,哪哪都好,就是像了先帝,长情……”

皇帝如今不愿立后,除了朝堂中的纷争尚未分明,内外国事繁重之外,还有一个原因。

按照祖宗家法,皇帝逢初一,十五,是必须宿在皇后处的。

可四月十五,是那拉慧儿的忌日……

皇帝不愿意在那一天,明明自己伤心,却还要宿在别的女人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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