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微微一愣,当时并未明白过来妈妈的意思。
妈妈凝视着我的眼睛,神色哀伤而又凄凉,她幽幽叹道,我知道你杀了青林,也杀了刘蒙。
我沉默不语,沉默既是默认。
妈妈悲哀而凄凄道,妈妈知道你恨他,恨他们,从他进门的那一刻起,妈妈就从你的眼睛里看到了敌意和杀意。
妈妈看起来并生气,只是哀伤而又凄凉的看着我。
我想他们死他们就死了。我淡淡道,而他不该想要把你从我身边带走,我警告过他,让他离开,他不愿意,是他自己杀了他自己。
妈妈老了,只是需要一个男人,只是需要一个伴。妈妈的声音异常的轻,异常的柔,异常的悲凉,异常的落寞。
那一刻,妈妈就像一个幽灵,一个寻找着自我,寻找着灵魂,寻找着方向,寻找着归宿,寻找着依靠的幽灵。
然而,我却毁灭了一切。
当时我很天真的说,妈妈不是还有我吗?
妈妈柔声笑道,是的,妈妈还有你,妈妈还有小苏苏,好了,不早了,明天还要去玩过山车呢。
妈妈,您是不是恨我,恨生了我,恨我毁了你的一切?
不,你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儿子,妈妈怎么会恨你?一切都是妈妈自己造成了,与小苏苏无关。
妈妈说完就走出了我的房间,临关门前,妈妈回过头来看着我,柔声叹道,小苏苏,对不起。
门被轻悄的关上了,关上了长夜的寂静与虚无。
然而,妈妈那一声对不起,却包含着无尽的凄凉、愧疚以及悲哀。
带着忐忑不安,也带着兴奋激动,我睡了。
我第一次进入了安稳而恬静的梦乡。
我第一次没有做过那个诡异而又悲伤的梦。
第二天我起床非常早,楼下没有人,但饭厅的桌上摆放着早餐,只是早已没有了热气,看样子已经做好了很久。
我并未多想,以为妈妈去上班去了。
吃了早餐,我准备上楼去看看。
然后我便呆住了。
我终于看到了妈妈。
妈妈在阳台上。
我还看到了半年都不曾见过的木雕的那男人,他端坐在他从前坐过的藤椅上,微微抬头,看着妈妈。
妈妈的头,几近成为了光头。
妈妈的脚离地面有半米左右。
妈妈苗条而又丰腴的身体都被悬挂在那株樱花树上,就像一根垂柳。
昨夜还满树雪白的樱花,早已凋谢,落满了妈妈的身上,那木雕男人的身上,石桌上,藤椅上,地面上都是。
有一跟绳子栓住了妈妈白皙而又修长的脖子。
我把妈妈的遗体抱下来,安躺在床上面,适才看清楚那跟勒死妈妈的绳子。
那跟绳子是妈妈的头发编织而成的,那不是绳子,那是妈妈的头发。
妈妈的头发是妈妈最喜爱的东西。
妈妈每天都要精心而细致的打理着自己的头发。
妈妈爱自己的头发胜过了爱我。
因为那个男人爱妈妈续留着的长发。
因为那个男子说过妈妈的头发编成辫子最好看。
因为那个男人曾经向妈妈承诺过只要妈妈的头发不曾剪短,那么他对她的爱便永远不会剪短。
因为妈妈一直都相信和期盼着那个男人回来。
妈妈想那个男人回来后看到她满头漂亮的头发编成的辫子肯定会喜欢、高兴。
妈妈把自己的青春和美丽,把自己的一切都赌压在她的头发上,那头发上面附带着爱情的诺言和憧憬。
可是,那个男人终究是没有回来,妈妈也始终没有勇气和力气等到那个男人回来。
妈妈把自己的头发剪了下来,剪碎了那个虚幻的誓言,同时也剪碎了对爱情的憧憬和信仰。
妈妈死了。
妈妈用自己的头发把自己给吊死了。
而妈妈留给我的,只有她的头发,只有她的头发编织而成的一根辫子。
而那根辫子此刻就静静地垂悬在那个我亲手雕刻的妈妈的后背。
我抬头痴痴地凝望着我亲手雕刻的妈妈和奶奶,早已泪流满面。
她们一如当初,一如活着,但我一直都很清楚,她们其实早已死了,早已彻彻底底的离开了我。
而我,终究只剩下孤单一人。
我朝她们深深一拜,额头触地,然后抬起头来,凝望着我的妈妈,我柔声笑道,妈妈,请您原谅我,请您不要再恨我,也不要再恨那个男人,儿子听说人死后如果不能消除怨恨,便无法投胎,您放手吧,放开一切,好好投胎去吧,下辈子投个好人家,找个爱您的人,快快乐乐的过一辈子。
我话音刚落,木雕的妈妈突然传来一声咔嚓,她那张冷漠而又凄凉的脸突然从中出现了一条裂缝,那裂缝越变越大,以极快的速度波及了她整个面部,不过几秒间就布满了可怖的裂纹,像一张丑陋的蜘蛛网。
我瞪大眼睛,猛然醒过神来,急忙起身,狂冲过去,伸出双手想要捂住她的脸,然后我的手尚未触及,她的脸便突然破碎开来,化为无数的木屑,散落一地。
木雕的妈妈的脸直接不复存在,再也看不出她是我的妈妈。
她的五官已经完全剥落,她已经没有了脸,只剩下一片空洞。
我呆呆地看着那张空白的脸,许久才生出些力气,我张了张嘴巴,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许久之后,我才发出嘶哑而悲凉的声音,我说,妈妈,您是不是不肯原谅我?是不是依然恨我?是不是依然怨恨着那个男人?是不是死不瞑目?
我笑了笑,凄凄道,妈妈,对不起,是儿子不孝。不管您原谅不原谅我,不管您是不是恨我,但我爱您,永远爱您。深呼吸,我沉沉道,妈妈,您放心,只要有我在,终有一天,我一定会帮您找到那个男人,我一定让她跪在您的面前,给他给您道歉和陪葬。
你错了。慕幽香那轻柔而幽淡的声音突然传来。
我微微一愣,收敛了心神。
她轻步走到我的左手边,随着我的目光凝望已经没有了面孔的木雕的妈妈,淡然低吟,我想你理解错了?
哪里错了?我疑惑地看向她那美丽而动人的侧脸。
她轻轻说道,我想你妈妈在天有灵,一定知道你非常想念她,知道你无法接受她们的死亡和离去。你完全沉浸在过去,你不愿意相信她们已经死了,这样下去,就像那警察说的,你迟早会真的疯掉,真的会杀死你自己。而如今,你妈妈的木雕的面容自动破碎脱落,变成无面之人,变成空白,不是她不肯原谅你,也不是她恨你,相反,你妈妈是因为爱你,就算当初曾经怨恨过你,但是在她选择死前的那段日子里,我听得出来,她终究还是爱你的,我想她一定是听到了你的心声,借由面容的破碎和脱落告诉你,过去的已经破碎了,已经不存在了,她已经走了,你要放开,你要学会向前看,你的人生还很长,你应该换一个心态,换一种方式,换一张面孔走向你的未来。
看着她一脸的认真和诚挚,我知道她说的对,不管真相如何,她都是为了安慰我,为了让我好过。
其实,当蝙蝠要求我带着她来我家里的那一刻起,我就想了很多,我就想告诉她一切和真相。
我知道我不是疯子,也不是神经病,我只是放不开、放不下,但我无法控制自己,无法自拔。
在梦中的她出现的那一刻起,我欣喜,我激动,因为我知道我有救了。
我知道,她会解救我,她会将我从那无尽而可怖的深渊和泥潭中拉起。
深呼吸,我凝望着她,笑了笑,诚声道,谢谢你。
她凝视着我的眼睛,柔声浅笑,我们是朋友。
你真的当我是朋友?我想要确认,直直地盯着她那双澄澈而清明的眼睛,我说,我没有朋友,从来没有人会把我这个怪物当成朋友。
她凝望着那没有面目的雕像,似有深意道,其实,这世间,所有人都是怪物,因为所有人都或多或少的戴着面具生活,只不过是隐形的,而你,只不过带着一张真实的面具罢了。
稍作沉吟,她柔声笑道,你脸上的面具其实很好看。
她转头凝视着我的眼睛,双眸清柔幽淡,盈盈如水,那水清凉而又甘醇,缓缓淌入我的心魂之间,让我清醒而又平静。
她右手食指指着我的胸口,凝视着我的眼睛,淡然浅语,其实,你爱的念的那些人,都并未死去,从未死去,也从未离开,他们一直都活着,永远都活在你的心间。
说完之后,她笑了笑,恬静而清雅,然后转身,一步一步向阳台外走去。
稍作沉思,我便豁然开朗,静静地看着木雕的妈妈和奶奶,我淡然而平和道,妈妈,奶奶,你们放心,我已经明白,我会好好活着,好好的活下去。
说完之后,我怡然转身,轻步追上了慕幽香的步伐。
依稀间,耳边似传来妈妈和奶奶那悠然而欣悦的笑声。
我笑了笑,然后想到了某些事情,目光微凛,神色渐敛。
有些事情,需要好好的处理一下了。
有些事情,终归是要解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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