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不管怎么胡闹,却从来不把那些男人带回家的,妈妈也从来都不跟那些男人回家。
因为那些只是他们的生活,不是她的生活。
戴着面具的我,不论去哪里,别人都暗暗称呼我为面具人,不过,我从来就没有朋友,以前没有,以后就更不会有了。
不是我不要,而是没有人会要我,在他们眼里,我只是一个没有脸的丑陋的可怕的怪物,学校方面甚至不太愿意让我继续上学。
所以很小的时候的我就明白了什么叫做孤独和寂寞。
于是我就在想,妈妈是不是也太过孤单,太过寂寞,可惜那时候的我还是不太懂,当我真的长大,真的懂得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改变,一切都已经不复存在了。
后来我才明白,我和妈妈都不过是身体在成长,老化,可是心智和言行举止却一直停留在人生破碎的那一刻,从而绵延,连续到现在,到未来,到人生的终结。
每次我回到家里,妈妈偶尔会弄弄饭,大多时候妈妈都是陪着那个被她已经修复的木雕的男人坐在那颗樱花树下。
妈妈一只手上拿着一根烟,一只手上拿着一把不同的男人送的玫瑰花。
一边抽烟,一边抛洒着花瓣或者揉捏着那些花瓣。
她自说自话,又哭又笑,疯疯癫癫。
那一刻妈妈又好象变成了另外一个女人,一个与我在车上路上偶尔碰到的完全不一样的女人。
可是我却不知道哪一个才是真的,哪一个又是假,哪一个才是我的妈妈。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习惯和自然在潜移默化中变成了碎沫,所有的一切都被混杂在一起,成为了一种复杂、奇特而诡异的化学品,就是在显微镜下面也无法分辨和归类。
因为我的脸我休学了一年,十三岁那年我才小学毕业,参加完考试,我决定不再继续读中学了。
就连小学我都是勉强读完的,很多次老师都找我谈话,一再暗示我希望我能自动退学,按他们的说法就是因为我脸上的面具对学校造成了很不好的影响。
其实我很想上学,但就算我考上中学,恐怕也没有任何一所学校愿意收我,我还不如自己退学。
那一天,我像个孤独的幽灵,在街道上徘徊到很晚才回去。
我不知道我是怎样回到家里的,当我打开门,客厅漆黑一片,上了二楼,不出意外,妈妈正坐在樱花树下的藤椅上,那个木雕的男人也坐在一旁。
妈妈痴痴的望着窗外的天空,天空有一轮又圆又大又亮又冷的银月。
我听到妈妈自言自语道,苏铭,我知道你是我一生中的宿命,所以我想用灵魂唤你回来,可我等了你好久好久,你还是没有回来,我知道你不会回来了,可我真的累了,我放过你,你也放过我吧。
妈妈。我轻轻呼唤着,内心无比的安宁和平静。
从今以后,我会一直陪你。
我以为我会和妈妈一直生活下去,我以为我们的世界只应该有两个人——我和妈妈。
我以为我和妈妈的生活任何人都不应该来打扰和破坏,任何人都不应该闯入我和妈妈的生活,我也不容许任何人进入我和妈妈的生活
我天真的以为我会和妈妈永远在一起。
我知道,这世上只有我才能容忍她,才能守护她。
可是就在第二天早上醒来,我发现那个木雕的男人突然不见了,樱花树下只有一张空桌,四把藤椅。
我并未多想,只是隐隐觉得有些不安,好像要发生些什么。
就在中午,妈妈便带着一个陌生的男人回家了,看到那个男人的第一眼,我就觉得他和那个木雕的男人很像,至少有五六分像。
妈妈告诉我,那个男人叫做章青林,还让我叫他章叔叔。
妈妈不但对着那个男人笑,跟那个男人说话,还做饭给那个男人吃。
妈妈还和那个男人商量着婚礼该怎么筹办。
我没想到刚走了一只狼,又来了一只虎。
我从心里、灵魂里嫉妒那个男人,仇恨那个男人。
我要阻止妈妈和那个男人在一起。
一天晚上,我在门口等待看那个男人。
我看得出来他因为高兴而喝了很多的酒,连爬楼梯都需要很大的力气。?
我居高临下的站在楼梯上面,沉着而冷漠的看着他,当他快要爬到我家门口的时候,右脚突然踩空,差点从楼梯上滚下去,我迅疾而敏捷的探出右手一把拉住了他的右手。
男人惊醒过来,酒也醒了大半,看见是我,微微笑道,谢谢,小家伙。
我冷冷道,如果我是你,便会乖乖的离开我的妈妈。
男人稍作沉吟,凝视着我脸上的面具,淡然笑道,你妈妈喜欢我,一心要和我结婚,所以我很快我就会成为你的老子。
随后他伸出右手羞辱性的拍打着我脸上的面具,不屑而冷笑道,你这个怪物,如果我是你,就会学乖点,就会学听话,就会学着怎么去讨好你的老子,不然,作为你的老子,我可是有权利教育你的。
我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笑了笑,然后便转身回到了我的屋里。
然后那天晚上他就死了。
死在妈妈的床上。
心脏衰竭、暴毙身亡。
我当时就在站在妈妈的房门外。
我听到妈妈惶恐而绝望的呼唤声,青林,你怎么了,你别吓我,我们还要结婚呢,你别抛下我,我已经被抛弃过一次,我求求你不要再一次抛下我。
可他已经死了,就那样的死了。
时至今日,在我的心中,他一直都该死。
任何想要欺辱我和妈妈的人,我都会让他们付出惨重的代价。
我知道我我只是活在自己狭小、纯真、简单、残酷而又血腥的想法世界里。
那个世界的帝王,那个世界的中心,那个世界维持下去的唯一对象便是我的妈妈。
我自己便是妈妈的守护神,必须永远守护在妈妈的身边。
可是妈妈也死了。
自从那个男人死了之后,妈妈除了上班,很少出家门,她每天都呆在家里。
妈妈也不再打我,不再骂我,不再突然就哭,不再突然就笑,也不再去阳台抽烟,不再蹂躏那些美艳的花朵。
妈妈会轻声细语的跟我交谈,妈妈会对我温柔而平和的微笑,妈妈每餐都会下厨给我做饭。
妈妈唯一没有改变的是依然穿着碎花裙子,白色的外套,精心地梳理着自己那一头长发。
妈妈每天都会花很多时间来梳理她的头发,她会把头发编织成一条乌黑粗大的麻花辫子,辫子长长地拖在她的背后,仿佛一条黑色长蛇,漂亮而又诡异,深深地吸引着我,却又让我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惧。
日子好象恢复到了前所未有的正常,可是表面的平静和融洽之下,其实隐藏着风暴和颓败。
时间过得极快,转眼又是一个春天,又是樱花盛开的时节。
妈妈坐在我的床边,轻柔的抚摩着我的头发,柔声笑道,小苏,你还想玩过山车吗?
我激动而欣喜道,想,妈妈,我一直想和你一起去玩,你是不是要带我去玩过山车?
是呀,你跟奶奶念叨了那么多次,妈妈想好了,就算没有你爸爸,也应该带你去。
真的?
真的。
没有敷衍我?
没有敷衍你。
妈妈,那我们什么时候去?
明天好不好?
明天好,明天正好是星期六,游乐园里一定很热闹。
肯定很热闹,妈妈轻抚着我的额头,微微停顿,而后幽幽叹道,小苏,这么多年了,你恨妈妈吗?
妈妈,你怎么突然这么问,我不恨你,我爱你,我要永远和你在一起。
那你恨你爸爸吗?
我没有爸爸,但我会找到他的。
为什么要找到他?
因为,他对妈妈你不好,他让妈妈你不开心不快乐,所以我要找到他,也要让他不开心不快乐。
傻孩子,妈妈哀叹道,那你恨你青林叔叔吗?
他已经死了,死了很久了。
妈妈没有说话,沉默了几分钟,然后凝视着我的眼睛,异常轻柔、缓慢而虚弱的说道,我知道是你做的对不对?他们都是你杀的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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