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她双眼血红,如同疯狂的恶魔,恨不得吃我的肉喝我的血。
我相信,她真的会杀了我。
她一边刻划,一边咆哮道,你这个畜生,你杀了他,你杀了你父亲,我费尽了心思,我舍弃了一切,我舍弃了灵魂,都只是想要让他回来,让他回到我们的身边,你却要毁掉他,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我当时被吓坏了,当锋利的刻刀划破我的皮肤,我才痛醒过神来。
生生世世我都记得我的脸被划破之时的疼痛,痛入骨髓,痛入灵魂。
我的哀哭之声惊动了奶奶和四邻八舍。
奶奶无法上楼,只能呼吼和苦苦哀求。
妈妈被我和奶奶的哭声给惊醒了,当她恢复理智,我的脸已经被她刻划了七刀,我早已成为一个血人,痛得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她自己也吓呆了。
保安闻讯赶来,上楼看到我的模样后也被吓到了,他们急忙将我送到医院去抢救。
只是那刻刀太过锋利,伤痕太过深刻,我的脸被彻底的毁了,即便是整容都无法恢复,留下了永久而丑陋的伤疤。
除非我能换一张脸,甚至换个脑袋。
那当然不可能。
当我清醒过来,我看到我自己的脸,连我自己都感到丑陋和恐怖。
但我不恨她,我不恨我的妈妈。
因为我爱她,我比任何人都希望能得到她的疼爱。
而且我本来就是怪物,我本来就没有朋友,除了爱我的奶奶,除了有可能会爱我的妈妈,没有人会愿意和我在一起,那我要不要一张好看的脸都无所谓。
住院三个月后,我回家了,妈妈拿着一张面具,让我戴上。
她郑重其事的告诉我,只要戴上那张面具,总有一天我脸上的伤疤就会去掉,我的脸就能恢复正常。
我并未多问,也并未多想,便戴上了那张面具,只是,我没有想到,戴上那张面具之后,我竟然再也无法将它给摘下来了。
我当时很怕,很恐惧,但妈妈叫我不要害怕,她第一次很温柔的对我说道,那面具拥有神奇的魔力,当它能摘下之日,便是我的脸容彻底的复原之时。
不知道为什么,我相信了妈妈。
也许是因为她从未那样跟我讲过话,从未在乎过我,从未为我做过什么。
我开始带着一张面具生活,我成为了他人口中的面具人。
因为我的毁容,奶奶自责而痛苦,从而一病不起,不到半年就死了。
奶奶死在钢琴上,临死前还在弹奏那首《情茧》。
后来我才知道,奶奶将她对我和妈妈以及她心中那个男人的的情和爱都化成了茧,束缚了她自己,却用尽一生也未能破茧而出、蜕变成蝶,到最后也只能无限悲凉和落寞地死在了那颗情茧里面。
我没想到,奶奶死后,妈妈却变好了。
我以为她清醒了,至少她对我好了很多。
奶奶死后的那一天起,她每天都会给我洗衣做饭、嘘寒问暖。
她重新开始弹琴,她还在风吟艺术学院里面找到了一份钢琴教师的工作。
最让我高兴的是,她竟然开始教我木雕。
即便她依然冷淡、沉默,看着我的时候依然淡漠而冰冷,可是,我却依然高兴、兴奋、激动无比。
我天真的以为只要这样下去,她就会彻底的清醒和恢复。
所以那是我人生中最快乐的一段时光。
可是冬天过去得太快了。
有诗人说,冬天过去了,春天还会远吗?
可是,我最喜欢的不是春天,不是夏天,也不是秋天,而是冬天。
然而那一年,那最美好最温暖的冬,终究还是过去了,那般的短暂和匆忙,不留痕迹。
春天到了,万物生长,花儿重新盛开,妈妈的颓废、哀伤、沉默、眼泪、疯癫、残酷、歇斯底里,等等一切的一切也跟着重新复生,恣意疯长。
再美好的春天,也陷入了阴暗和灰色之中。
然而,也就是那个春开始,出门一向不太注意打扮的妈妈开始每天都会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花枝招展的。
妈妈对我说是出去上班,我亦相信妈妈的确是去上班去了,一直以来,木雕是妈妈人生中最大的慰藉。
不管妈妈做什么,我只是需要妈妈在我的身边,我只需要每天都能看到妈妈,其他的一切都无关重要。
妈妈偶尔会送我去车站打车,有时候放学回家,我坐在车上,看着窗外的时候偶尔也会看见妈妈。
可每一次我都发现妈妈并不是孤单一人,妈妈的身边总是多出一个男人,不一样的陌生男人。
那些男人几乎都是西装革履人模人样的,有的年轻,有的年老,有的骏朗,有的丑陋,有的有车,有的携着妈妈搭出租车或者公交车。
我从来都是保持沉默,只是默默的看着妈妈的一切。
有一次我甚至在公交车上看到了妈妈,妈妈和一个男人站在人群中,那个男人的双手总是有意无意的触摸妈妈的大腿,后背,屁股甚至是胸部。
妈妈却不阻止,也不呵斥,反而会目无他人的放肆大笑,嬉闹,搂抱,亲吻那个男人。
那一次妈妈看到了我,看到了我就在人群中,看到了我正凝视着她和那个男人的言行举止,妈妈却没有理会我。
那一刻我就好像一个与她毫不相干的陌生人,她正在做着与我毫不相干的陌生事。
妈妈照常和那个男人打翘骂闹,我只是冷漠而又平静的凝视着他们,就好像在看一场由他们主演的电影。
可是,在那冷漠和平静之下,对于那个男人,我的内心汹涌着的是无边无际的愤怒、嫉妒以及仇恨。
一如当初对于那个木雕的男人一样,甚至更甚。
那个木雕的男人只是死的,而且我的身上还流淌着他一半的血脉。
那么他呢,算什么东西,凭什么可以那般肆意妄为的对待妈妈。
而我却什么都没有。
我恨不得他去死。
我恨不得杀了他。
就在那时,我的脑海之中出现了一个冷酷而又邪魅的声音,杀了他。
年幼的我,以为不过是自己的想象和心声。
我默默念叨,杀了他。
如你所愿。那声音再次响起,又悄然熄灭。
然后我感到一阵寒冷,自我的心脏爆发,沿着血脉,不过几秒间便涌遍全身。
冰冷彻骨,冰冷入魂。
我似被冰封,无法动弹。
但我还能听见,还能看见。
面具下的我,当时并未感到恐惧和害怕,只是有些不解和疑惑。
公交车中的温度骤然急降,很多人嘀咕议论道,怎么突然这么冷?
然后我亲眼看见那个正在占妈妈便宜的满脸眉飞色舞的男子,突然倒地,浑身抽搐,他紧紧地捂着自己的喉咙,张大嘴大,像一条搁浅的鱼,想要呼吸,却好像无法呼吸,眼球暴突充血,充斥着惊恐和不甘,不过三分钟,他便停止不动了。
醒过神来的妈妈试探他的鼻息,脸色霎间惨白,因为他已经死了。
满车人惊吓不安,司机急忙报警,车子半路靠边停下,所有人都争先恐后的下车。
他死的那一刻,我身上的冰封便随之瓦解和消散,只是随之瓦解和消散的还有我的力气。
腿一软,我差点摔倒在地上,若不是一旁好心的大妈急忙扶住了我。
便是我戴着面具,她也并不害怕,只是惊讶和疑惑地看着我,柔声安慰道,别怕,死人而已,人都会死的。
我艰难地说了声谢谢。
来,我们下车去。那位大妈扶着我下了车。
我当时并不害怕,我只是感到震惊和不解。
我想他死,他竟然就真的死了。
虽然在我眼中他的确该死,死有余辜,可是我没想到我只是想一想,他的死就成为现实。
我回过头来,静静地看着妈妈,妈妈当时就蹲在那个男人的尸体旁边,一动不动地看着尸体,因为她低着头,我无法看清她脸上的表情。
临下车前,妈妈突然抬头看向我。
她的眼脸,没有眼泪,没有害怕,没有恐惧,没有悲伤,没有难过。
什么都没有,有的只是一种平静,残酷、深沉而又诡异的平静。
好像那死的不是一个人,死的只是一只毫无关系的畜生。
然后我就下了车。
整辆公交车里,只剩下她以及那具突然暴毙的尸体。
虽然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我知道那个人是我杀的。
我知道我的话似乎有了某种诡异而可怕的诅咒之力。
所以我第一次杀了人,那年我十岁,不到十一岁。
我甚至一点也不害怕,反而隐隐有些兴奋和欣喜。
从那以后,我知道我还会杀人。
甚至会杀很多人。
可我不后悔,因为这世上该死的人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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