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话字字如尖锥,每一个字都刺入了我的心脏,刺入了我的灵魂,刺得我千疮百孔,鲜血淋漓。
痛。
真的好痛。
痛得我全身都在剧烈地颤抖着。
张了张嘴巴,我怨恨无比地盯着他,不甘而又绝望道,你胡说八道。
钟队凝盯着我,神色间尽是怜悯和叹息,他柔声叹道,其实你自己比我更清楚,梦早已碎了,你该清醒了,你已经十五岁,总要学会面对现实,面对你自己。如果你还执迷不悟,总有一天,你真的会彻底的疯掉,会害死你自己。
滚。我终于爆发,咆哮道,这是我家,谁让你们进来的,全部给我滚。
那你自己好好想想。钟队看着慕幽香,微微笑道,麻烦你照顾好他。我们先下楼去,走吧,都下去。
除了慕幽香,其他人都跟着钟队下楼去了。
我呆呆地看着端坐在那颗樱花树下的藤椅上的妈妈和奶奶。
妈妈依然不说话,一脸冷漠的看着我,好像我是她的敌人。
奶奶也不说话,一脸慈爱和怜惜的看着我,她的眼里尽是愧疚和悲哀。
我突然感觉好累,好疲惫,腿一软,我直接跪在了地上,跪在了妈妈和奶奶的面前。
这个世界是如此的残酷,很多时候我会感到寒冷,一种从灵魂深处透散出来的极寒极冷,一点一点扩散到全身的每一个角落,每一个细胞,每一处骨髓。
我下意识的伸出双手,抱紧自己,只是希望能给自己一点需索而又渴求不到的温暖,只是希望不受到外界的干扰和伤害。
可是,那来自这个丑恶的世界以及灵魂深处所带来的落寂与孤单,让我会感到一种莫名其妙的恐惧,极恐极惧,无法压抑和克制。
我只能紧紧的拥抱住自己,给予自己温暖和保护,至于是被这个世界所排斥和拒绝,还是自己排斥和拒绝这个世界,并不重要,也无意义。
灵魂的干涸与枯萎,一如无根飘萍,被放逐荒漠,没有发芽和成长的机会。
所以我早就萎蔫而凋谢了。
我抬着头,痴痴的凝望着她们,多年来,我第一次流泪了,我的眼泪很快就打湿了我的脸上的面具,很快就模糊了我的视线。
妈妈,奶奶,我好想你们,小苏苏好想你们……第一次,我终于像个孩子一样,放声痛哭起来。
我不知道哭了多久,有一只纤嫩而柔软的手突然伸过来,轻轻地搭放在我的肩膀上,带给我一种深沉而又细腻的温暖。
我渐渐止住了哭声,缓缓转头,看着我左肩上面的纤纤玉手,然后我看到了慕幽香,看到了她那张在梦幻中出现过无数次的绝美而又哀伤的脸。
你都知道了?我的声音嘶哑而无力。
她那双澄澈而清凉的眼中,闪过一抹温柔和悲伤,然后点点头,轻轻道,都知道了。
我笑了笑,自嘲而苦涩道,那你是不是觉得我只是个疯子和神经病?
她摇摇头,幽幽轻叹,你只是太想、太爱她们了,这并没有错。
我知道她说的是真话,感激道,谢谢你。
她笑了笑,浅淡而又温柔。
我转过头来,抬头仰望着我的妈妈和奶奶。
仰望着她们那永远不变的容颜,她们看起来虽是活的,但没有温度,浑身冰凉而又坚硬,我始终感受不到她们的温暖。
因为她们都是死的,都是假的,她们都跟那个男人的雕像一样,只是我雕刻出来的木头人。
妈妈因为太过思念、太过爱他,从而亲手雕琢了他,因为太过思念、太过爱我的妈妈和奶奶,所以我也亲手一笔一划的雕刻了她们。
多年来,只要看到她们,我便以为她们还活着,还陪着我,永远都不会离我而去,可是她们早就死了,我早就成为了一个孤儿。
我什么都没有了。
一直以来,我都只是在自欺欺人,我一直以为,只要我骗着骗着,一直骗下去,她们就会一直活着,一直陪伴着我。
却不知道,其实所有人都知道她们已经死了。
她们只是木头人,即便我能给予她们身体和神态,但是我无法给予她们血液、温度、生命以及灵魂,我就算付出我的一切,我也无法让她们复生过来。
我只是个木雕师,我不是女娲。
我的妈妈原本是位钢琴教师,天赋极佳,前途无量,但在一次音乐会上她认识了一个男人,那男人是个不太出名的画家,但长相极为清俊迷人,风度翩翩、谈吐不凡。
从他的木雕便看得出来。
短暂的接触,他们相爱了,男人跟妈妈回家,奶奶断定那男人花心靠不住,不同意他们交往,可妈妈根本不听,她疯狂而又不顾一切的爱着那个男人,然后妈妈就怀上了我。
妈妈想和他结婚,他一再以事业未成何以为家为借口逃避,妈妈一再忍耐,心想着等我出生了或许能收回他的心,而他却在妈妈怀上不久后就渐渐暴露了原形,隔三差五的出去鬼混,女人换了一个又一个,甚至有女人跑到家里来找我妈妈撒泼。
妈妈终于爆发,那男人走了,妈妈日盼夜盼,等啊等啊,肚子一天比一天大,直到我出生,那个男人都再也没出现过。
那个男人永远的离开了妈妈,妈妈还在傻傻的等他,她以为他只是生气了,她自我安慰,他只是出去写生或者散心去了,等他玩够玩累玩腻了,总有一天他会回来。
可是,一等二三年就过去了,那个男人却了无音讯,妈妈终于知道,他不会回来了。
妈妈开始变了,她开始抽烟,酗酒,变得疯疯癫癫。
从出生那刻起,她便不喜欢我,不爱我,我从我奶奶那里无意中知道,妈妈甚至从未抱过我,亲过我,她只是给我取了一个叫做苏幕遮的名字。
妈妈认为是我改变了一切,是我让她失去了那个男人,所以她从心底里恨我。
其实妈妈一直不像是我的妈妈,从我出生的那刻起,我就只是她的仇人,敌人,甚至是罪人。
她从来都没有把我当成过儿子,亲人,爱人,甚至连朋友算不上。
于是她把一切可以发泄的方式,喷薄到我的身上。
她总是突然哭,突然笑,突然打我,突然骂我。
从来都没有抚摩过我,也从来都没有亲吻过我。
她的不可理喻、歇斯底里、疯疯癫癫,深深地烙印在我的身心和灵魂里。
我一直以为妈妈就应该是那个样子的,不是那个样子的就不是妈妈。
那时的我不理解,可是我却愿意忍受,所以一直默默承受。
因为在我的心中,那是妈妈对我最实在而又最真切的接触。
也许残暴,疼痛,病态,却是他人所不能理解和扭曲的一种爱。
是的,我从不奢望那么多,只是希望妈妈能够好好爱我一次,能够像别人的妈妈爱护他们的子女一样爱护我。
可是,妈妈不爱我,对我,她只有恨。
所以,是我的奶奶一手养大的我。
奶奶教我弹琴,我喜欢弹琴,奶奶说我的天赋比我的妈妈还要好。
可她想念那个男人,想得发疯发狂发癫,连钢琴她都不愿触摸一下,她放弃了工作,放弃了一切,放弃了自己的天赋和前程,她消失了整整三年,那三年我和奶奶遍寻不见,我们以为她死了。
然而三年之后的樱花盛开的时节,她突然回来了,没有人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而她把自己闷在屋里,花了整整三个月的时间雕刻出了那个男人,她给他上色,给他穿上他当年最喜欢的衣服。
他看起来和那个男人一模一样,栩栩如生,把奶奶和我都吓到了,以为那个男人回来了,可很快我和奶奶便发现他是假的,只是个木头人。
然而,她却将自己所有的情感都寄托在那个木偶的身上,她跟他聊天,给他做饭,陪她赏花赏月,给他买各种东西,甚至夜夜抱着他睡觉。
她自言自语,说着一些怪异的话。
当时听不明白,多年以后我自己亲身经历了才明白。
当时的她将木雕的那个男人完全当成了那个男人,当成了自己的男人,当成了活人。
她甚至要我喊那木头人为父亲。
她完全忽略了我和奶奶。
然而,不自觉间,我竟也爱上了木雕,可妈妈不但不教我,还禁止我学习木雕,连碰碰都不可以。
有一次我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求她教我,她却大发雷霆,从此以后我便只能偷偷地学。
对于木雕的那个男人,我只能羡慕嫉妒恨,可我更怨恨那个抛弃了妈妈和我,毁灭了妈妈和我的真身。
很多时候,我都想毁了那个木雕。
但我不敢,我知道在她心里,那木雕的男人远远比我重要。
弄不好她会杀了我。
可我一直想毁了他,只有毁了他她才会清醒,才会回来,才会有可能爱我。
只要有可能,我就愿意去做。
那一年,我九岁,正是樱花盛开的时节,阳台上那株樱花一夜之间全都开了,木雕的男人端坐在樱花树下的藤椅上,妈妈在房中雕刻着什么。
我一时鬼迷心窍,然后我偷偷地拿了一把菜刀,我推翻了他,没想到他很重,然后我砍了他的脖子一刀,原本我是想要砍掉他的脑袋的,但他很硬,我的力气也有限,只在他脖子上留下一道不浅的伤口。
妈妈闻声出来了,看到我正想砍下第二刀,她咆哮一声,狂扑了过来,将我扑翻在地上,当时她的手上正好拿着一柄钨钢刻刀,愤怒至极的她,便直接用那柄钨钢刻刀去刻划我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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