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年风吹,五百年雨打,五百年严霜,五百年雪落,那是多少辈子以后的事了,”他淡然微笑的苦苦凝望着她一绾青丝云鬓随风飘散中隐隐遮掩起的那一双沧蓝如水的澈水清眸,“朕等不到那一天了,”他说,“朕与先皇一样,都是一辈子刀头舔血,睡卧马鞍的马背皇帝,身上血债累累,朕怕是没有下辈子了,何况朕效法魏武灭佛,将天下空门得罪个干净,死后,怕是连个替朕超度的都没有,若不是母后她一心崇佛,连朕也奈何不得,朕当年只怕连皇宫大内里被母后她老人家亲下懿旨翻阔修建起来的那几间清净佛堂都给拆了,你说朕还敢有下辈子吗?”他一脸苦笑的看着她说,“其实朕倒是也不怕下地狱,也不怕魂飞魄散,更不怕来世当牛做马,朕只怕上天饶不过朕,让朕世世托生在帝王之家,然后,再让朕亲手诛杀你满门。”他说。
“皇上心中为何总也放不下此事?舅父大人他毕竟也有篡位的野心,清琴不敢记恨圣上,那些被圣上派兵从各地寺院中解救出来的寺奴役婢,心中会一辈子感激圣上,几十万寺奴役婢一夕之间重获自由,如此慈悲恩德,天日可鉴,圣上虽然下旨灭佛,但是却并未下令滥杀无辜,枉杀一个僧侣,上天不会怪罪你的,清琴也不会,圣上如今独自离宫已经三日有余,现下北风渐急,圣上身上衣衫单薄,待臣妾少时向两位姨母借来狐裘披风替圣上御寒之后,圣上你,也就该起驾了。”她默然的挣脱开他的身体,在一缕清风四散,几许烟云缭绕的苍松古木之间无可奈何的寂然落下泪说……
“爱妃放心,朕只是来这里向两位姨母辞行来的,朕确是即刻就要起驾,只是,这一次,朕一定要带着你一起同行,”他一念及此,微微的蹙着眉说。
“皇上不必再为臣妾心生烦扰,臣妾心中早已打定主意,今生今世,再不会回去皇宫里了。”她说。
“谁说咱们要回宫了,”他说,“爱妃难道没有看见这栖云寺的院内四处都扎满了草人?”他一脸淡淡微笑的温柔看着她问。
“圣上平日里在御花园内也时常是以草人试剑,栖云寺里这些草人多半也是给圣上试剑用的,和御花园里的那些,本来也并没什么两样,圣上离宫时故意命人将草人腾挪至此,想是存心和太后赌气,让太后以为圣上这一次,是真的要离家出走了?”她微微苦笑的看着他问。
“爱妃这可错怪朕了,朕离宫之前就已经向太后禀明,说朕要走了,朕这一次是要御驾亲征,亲自领兵攻打北齐,三日前前线守军已经传来捷报,我北周十万大军已经再次攻陷洛阳,想必爱妃也是知道,如今的北周皇朝,北有突厥虎视眈眈,东有北齐明枪暗箭,杨子江畔还有一个南陈王朝一心想要饮马黄河,雄霸中原,西面的回鹘吐蕃自不必说了,如此四面楚歌之下,我大周百姓日日人心惶惶,魂不守舍,不知道哪天就成为了别人的奴隶,何日才能求得个清净祥和,安稳度日,先皇在世时就一直想要尽早出手灭掉北齐,八年以前,朕本来已经攻下洛阳,没想到最后还是技输一筹,功亏一篑,朕这一次绝不再让自己输了,前日朕已命十万禁军在三里之外等待,朕今日就带你离开长安,随朕一起御驾洛阳城中,朕早已有心要在洛阳城内修建一座行宫,朕决心以后不再回长安城了,朕永世陪着爱妃你朝云暮雨在洛阳行宫里面,日求两餐,夜求一宿,朕真的想过这样的日子,朕已经想了很久了,”他说,“朕这个皇上一辈子就只为灭掉北齐活着,等真的灭掉了,朕这个皇帝,也就当到头了,朕自会永世陪在爱妃身边,永世当你的皇兄,永世在人世间一个谁也看不见的地方对爱妃你如从前那般无微不至的疼惜和守护。”他说。
“可是,可是清琴如今早已忘记了从前一直被皇兄安放在浣溪小榭中无微不至的疼惜守护的美好时日,清琴记得的只是皇上在浣溪小榭中对臣妾夜夜笙歌的痴缠眷恋和宠爱,”她突然急急的看着他说,“清琴想要的只是生生世世都能和圣上在一起,一千年前在一起,一千年后还在一起,圣上若想要永世当臣妾皇兄,何妨再等待一些时日,等到下一辈子……”
“可是朕得罪了上天,只怕下一辈子……”
“不,圣上是为了天下百姓,上天不会让圣上下地狱的,决计不会。”她说。
“朕不怕下地狱,从来不怕,”他淡然的摇头看着她说,“有些事情,朕既然做了,就决计不会后悔,只是,天地无情,王子犯法,该当与庶民同罪,若是来世真的披毛戴角,自作自受,只希望上天能将朕送回到你的身边,永世都让你来做朕的主人。”他说。
“圣上千万不要如此,什么披毛戴角,听说圣上仁慈,从不许宫人以蛇胆入药,听说天下龙蛇本为一家,圣上是真龙天子,他日人间缘分已尽,返本归原,复归本相,说不得倒真的是披鳞戴角。”她默然的抬头看着他的眼睛,微微有些爽然若失的默然抬头看着他的眼睛,“圣上如今明白了吗?”她淡然微笑的苦苦看着他的眼睛问他,“虽然清琴一直都只想要圣上永世成为清琴自己一个人的,但是至少是在这一世上,上天永不会让清琴如愿。”她说。
“可是朕只是条孽龙,来到人间只怕就是为了受罚来的,”他一脸无可奈何的微微叹口气说,“上天如何罚朕朕都认了,不会因此而记恨上天,只是,朕下一辈子可不会那么心甘情愿的忍受上天任何过火的惩罚,朕既然已经逆天,那就逆到底了,所以,爱妃,”他淡然的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一把冷如秋水的七寸青玉匕首,“在朕身上刺个字,”他说,“刺上朕的名字,下一世里,这些刺字就会成为朕身上的胎记,朕出生之后看见身上的胎记,才好知道在那一世里,要去哪里才能寻得到你,你若当真是颗露珠,被长风吹落在朕的眼前,朕不会记恨长风最后又将你从朕的眼前带走,朕可以将身化作那座五百年风雨的石桥,每一世里,都能睁眼看着你从朕的身上踩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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