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琴在浣溪小榭中久久也等不来圣上的消息,其实不用严刑拷打她也知道那些黑衣刺客的幕后主使是谁,清琴不知道自己的前世是不是总有一天会因此而不明不白的在深宫御苑之中溘然薨逝,然后被按礼制惊天动地的葬入皇陵,地宫里陪葬着无数金银珠玉,陵墓前一年两次春秋大祭……
婢女初云费尽功夫的从守宫侍卫嘴里打听出了圣上三日以前已经独自前往长安城外的栖云寺中探望他的两位姨母的确切消息,清琴知道他在故意躲着自己,他或许已经有些累了,已经为在母后与爱妃的两相夹击下曲意逢迎两下讨好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劳乏疲惫和落魄不堪。
清琴突然十分格外的想去栖云寺里找他,并非是为了想要见他,只是格外的想要去找他,就像是一个离开了父母的孩子时时刻刻都想要去找自己的父母一样,绛贞自幼在寄宿学校里长大,每天在学校里痴心等着放假的日子来临然后不顾一切的跑回孤儿院里来找洛耽已经成为了她生命里与生俱来的一件事情,未必是因为想要见他,她只是很想找到他,她不止一次的因为放假回来却发现他已经不在孤儿院里而莫名其妙的开始惶惶不可终日,她漫无目的的在孤儿院外的汉云山上惶惶不安的四处奔走,就像是一只流浪的小兽在四处寻找着它的妈妈……
……
清琴以回家省亲为名轻易的骗过皇宫里所有守宫侍卫,只身一人离开皇宫,前去栖云寺里找他,宫苑里没有一人出来将她拦下,甚至连一个出言阻止她出宫的太监都没有遇到,她的家族早已被圣上下旨满门抄斩,除圣上之外于这人世间已经再没有一个亲人,一个没有亲人的妃子,她本就是皇宫里最可有可无的一个女人,来了,无人知道她到底是谁,去了,无人知道她又曾是谁……
栖云寺山门前的两株古松看起来又苍翠些了,时间好像已经过去了很久很久……
宇文邕的贴身太监高瑾突然听到寺门口有些响动,急忙跑出山门来探看,一看到是宇文婕妤青衫隐隐,仙袂飘飘的呆呆站在寺外,当即一言不发的低头退了回去……
栖云寺的内院与这世上任何一间寺院都稍稍有些让人不可思议的疑惑和不同,因为栖云寺中经年朝拜供奉着的神明并非是什么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三世佛主,而是被称之为四界第一战神的孔雀明王,正是因为如此,栖云寺的内院才不似其他寺院那般终日里梵音绕梁,烟云渺渺,晨钟暮鼓,香火缭绕,也不似其他寺院那般整日里有无数善男信女虔心跪拜在宝殿里三拜九叩的磕头祈福,拈香还愿,这里终年只有一个香客,那就是宇文邕,因为他平日里很喜欢一个人来栖云寺里清净,因此上寺院中的一切香火供养,长年以来尽数全是由他一人供给,其实不是供养,而是份例,栖云寺里既然没有香火,那自然也就没有什么僧众,这里其实一直就是先皇用来安置失宠的皇子和公主用的,他们即使失宠了,也一样是皇家血脉,骨肉至亲,将他们安置在这里闭门思过,总比将他们流放到民间去忍饥挨饿要慈悲一些,先皇是马背上的皇帝,他是挨过饿的,因此才一辈子都固执的以为让天下人都能有口饭吃就是他给予天下万民最大的恩德和慈悲,而且,他也一直固执的以为他只要没有将那些不听话的儿女杀了就算是他给予他们的最大慈悲了,结果就是他不停的将忤逆父命的皇子公主送来栖云寺里闭门思过,少则三月多则三年,如果私下里从栖云寺中出走,那就再加三年,甚至无限期的闭门思过下去……
“圣上,不,皇兄,臣妾……”清琴默然的走到他的身边,“臣妾知道错了,皇兄尽管放心起驾回宫去吧,臣妾从此以后,就留在这里陪伴皇兄的两位姨母。”
“等你被废了之后再来这里陪伴她们也还不迟,”宇文邕微微苦笑的叹口气说,“朕当日只是将你送来这里三月,你没过三天就只身跑到长安城里闲逛,可是朕曾经被先皇下令关在这里六年之久,也不曾有何怨言,朕的几位兄长曾经被先皇下令终身幽禁在这里,直到朕当了皇帝,才有幸被释放出来。”
“皇兄仁慈,自是不会再如此对待自己的至亲。”
“先皇只是想要让他们有机会活着,毕竟忤逆父母是天下第一大恶,天诛地灭,罪不容诛,不将他们送到这里来,就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被律法处死。”
“臣妾知道了,八年前,臣妾是不是也该被送到这里关一辈子,臣妾本是一条漏网之鱼,皇兄对臣妾的好,臣妾不敢忘记,但是皇兄自己,反倒是快些忘记了才好。”
“你若不是失忆,早就从浣溪小榭里跑了,”他回头淡淡微笑的看着她说,“朕因为一己私欲而将你困囚在浣溪山上当作朕的一个宠物,换成是谁也早就跑了,朕从前恨过父皇,恨他将朕无辜困囚在栖云寺中六年,可是没想到不知不觉的,朕也成为了他,皇帝其实是天下间最不自由的人,皇帝做久了,也就渐渐忘了,什么才叫自由。”他说。
“能和自己最爱的人在一起,就是自由,皇上,”她默然的向他的身前轻轻蹭了两步,迎头栽倒在他怀里,“臣妾是真心想和皇上在一起的,不管是和你的前生还是来世。”她说,她默然的依偎在他身上,眼角边淡淡的滚落下两颗澈水的清泪,只是将近深秋,终南山下的西风渐落,北风渐急,两颗逝水的清泪悄悄的滴落在他的掌心,他定睛看了一看,两滴滚圆的泪滴,转瞬间就已经溘然消散在急急的北风里面,再也找寻不见。
“蛛儿,爱妃,你听说过蛛儿的故事吗?”他突然轻轻的伸手帮她拭净眼角几滴风凝的泪滴,温柔的笑看着她问。
“臣妾知道,蛛儿爱上了露珠,露珠却爱上了长风,蛛儿伤心的要死,却不知道真正爱着她的,却是芝草,”她的眼泪一瞬之间又噙满了泛红的眼角,但是这一次,他却没有伸出手来……
“因为蛛儿的前世是一只廊檐下的蜘蛛,她爱上了一滴被风吹落到廊檐下的露水,但是那滴露水是风吹落在她跟前的,所以后来,长风又将他带走。”他说。
“可是廊檐下的一棵芝草,已经整整恋爱着她几千年了,但是蛛儿她却一直也没有看见,”清琴淡然的抬起头来,“皇上觉得自己就是蛛儿,是吗,皇上,”她默然的抬头看着他说,“皇上为了臣妾,已经无辜糟蹋掉了那么多宫嫔御女的华年豆蔻,可是臣妾就像是那颗被风吹来的露珠一样,不知什么时候,又会被一缕长风带走。”她说。
“但是其实,臣妾更喜欢的是另一个故事,皇上,臣妾愿化一方石桥,经受五百年风吹,五百年雨打,五百年严霜,五百年雪落,只为了圣上你,终有一天可以从那座桥上走过。”她黯然的摩挲着他的身体,一身单薄的青衫,瑟瑟的在栖云寺的苍松古木之间仙袂飘飘的随一缕清风四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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