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是在同那暗哨交谈的过程中,阿花仍旧一直关注着台上的动静,她的目光来回逡巡于台上二人之中,突然,她眸光一紧。
只见那对方大汉一个横拳当面而来,却在距陈世川颈部还剩一分之处擦沿而过。分明是势在必得,却突然保留半分。倒像是故意而为之。
阿花眉头紧锁,在瞧见陈世川为应对此招而突然后仰的身姿时,顿时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佯攻!
阿花猛然心跳加速。
若是让对方得逞了,陈世川可就命在旦夕了!
阿花当即眼神一黯,掩在身后的手指轻轻点了点虚空,随即,便见两只小而几乎不可见的黑色小虫,以弹指的速度飒然飞出。
阿花不觉抿紧唇角,只盼那救命的小虫能快些,再快些。
对方大汉一见陈世川后仰的动作,拢于虚空的左掌便迅疾化作猛拳,一招“猛龙出洞”的招式浑含着内力乍然而出。
然而未曾料到的是,陈世川虽身姿后仰,却并不见收敛态势,随即他右掌一个撑地,左腿一扫,腰间一转,迅速来了个后翻。他矮身一旋,如同灵巧的猎豹,霎然向前,每个步伐都稳健有力。
陈世川偏过脑袋,擦着大汉的拳风,迅然出击,而与此同时,那黑色小虫也堪然到达。
只听“嘭”地一声,陈世川一拳击中对方腹部,而就在他拳头所及之处,黑色的小虫正散发着淡黑色的虚影,隐没在衣衫间,不被察觉。
幽蓝的光线下,大汉竟霎然倒下,仿佛一座大山,轰然崩塌,那气势,震天摄地。
阿花一愣,众人一愣。
随即,鸣锣乍响。
陈世川,胜!
阿花:“......”
台下半数人摇旗呐喊,喜形于色,皆为自己中局休息时及时更改押项而欢呼。
而在一片欢呼声中,阿花则是愣愣的看着高台上英勇无比的陈世川。有一瞬间她承认,那个身姿着实令人着迷。但也不过是仅此一瞬罢了。
下一瞬,阿花面上一垮,整个人便如同泄了气的皮球。
再下一瞬,阿花整个人便陷入了“癫狂”的境界,她哇呀呀大喊一声,把身边那个赌场暗哨都吓了一跳。
再再下一瞬,阿花“痛哭流涕”,朝着外间抱头狂奔,恰如一阵轻风,不留半丝痕迹。
整个过程不过发生在三个弹指之内,赌场暗哨悠悠然抱臂挑眉,看着阿花离去的方向,摇了摇头,唏嘘道:“年轻人呐……”
“老板,这——”
地下斗场二楼高阁,一位年约不惑的中年男子面带疑虑的扬着头,请示般的看向一旁稳坐不动的老板。
“那小子明明都快不行了,怎么突然反败为胜!别是使了诈吧!”老板另一边的小厮气愤的说道。
躬身站着的中年男子狠狠瞪了那小厮一眼,让他闭嘴。
这时,正转着自个儿手中玉扳指的老板突然轻笑出声,他盯着下方高台上正欲离开的汉子和姑娘,满是笑意的眼中隐藏着片片阴霾。
忽然,他带着玉扳指的手一抬,用沉稳而略显虚弱的声音说道:“把那两位,一同请来。我倒要看看这是何方神圣,竟敢在我的眼皮子底下——瞒天过海。”
中年男子神情微微一愣,俯身点头,看了眼旁边的小厮,无声的退下。
陈世川坐在后台的台阶上,低垂着脑袋,眉头轻蹙。一双白嫩的小手拿着药膏囫囵地在他脸上擦拭着,像对待一块猪皮,粗暴而不耐。
“嘶——”陈世川倒抽一口凉气,下意识向后扬着脑袋,不住抱怨道:“阿花,你就不能轻点儿嘛!这是人脸,不是猪头啊——”
“你还说呢,要不是你,咱们赚的钱都能买下整个渔村了!好嘛,现在大梦一场空,什么都没了。”阿花抓着药瓶,噘着嘴,像丢了娃似的,满脸惆怅。
“这不还有三十两嘛!”陈世川从怀里掏出方才阿花给他的一袋银子,颠了颠,往她面前一送。
“嘁!”阿花没好气儿的推开他的手,眼神空洞道:“三十两,赎了三娣,咱又啥都没了。哎,真是海市蜃楼,黄粱一梦啊……”
“哎呀,好啦!你说说你,当时也不说清楚,我又不是神,哪里会算到你突然改押对方赢啊。这银钱都是身外之物,没了,大不了咱下次再来一趟,给它赚回来不就成了!再说,这怎么能说是什么都没了呢?你瞧,这不还有我嘛——”陈世川大脸向前一凑,讨好般的咧嘴一笑。
阿花白眼儿一翻,一把推开他城墙般的大脸,抖着胳膊上的鸡皮疙瘩,没好气儿的道:“真是矫情……”
“嘶——”陈世川脖子一疼,冷汗直流。
“怎么了?伤口又疼了吗?”阿花听他一抽气,连忙扭头看他,眼含关切。“怪我,下手没个轻重。”阿花愧疚的道。说着,伸手去看他的伤口。
只见,陈世川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嘴角还残留着隐隐的血丝。这还仅仅是脸上,便已如此惨不忍睹了,谁又知道其他地方又有怎样的伤痛呢。
阿花眼中流露出一种自责的愧疚,她伸出手轻轻擦掉陈世川嘴角的血丝,动作轻柔。
陈世川眼中先是一愣,随即便染上一层欣喜,他低头凝视着面前的姑娘,话语轻轻,似是安慰:“放心,我皮糙肉厚的,抗打!”说罢,嘴角咧开一个没心没肺的微笑。
阿花轻哼一声,抄起手中的药膏继续涂抹,“哪有抗打的人,不过都是硬撑着。”
陈世川微微动容,视线在她的脸上慢慢打转,忽而他余光瞥见她的手臂上有一道小口子,渗出的血丝早已凝固,在她白嫩的皮肤上留下一道“狰狞”的印记。
陈世川一把抓住她的胳膊,言语切切,“这是怎么了?”
阿花一愣,瞟了眼小臂上无足轻重的伤口,随意回了句:“不小心蹭的。”
高傲如阿花,她又怎么会承认,是自个儿方才火急火燎去抢钱时,被到处乱飞的碎银子划伤的呢。那可是金钱留下的痕迹啊,至今仍散发着富贵的芬芳……
然而这伤口看在陈世川眼里却变了一番模样,他自作多情的以为,是方才阿花给他递水壶时,无意间被铁笼子蹭到的。他目光灼灼地看着阿花的胳膊,如同瞧见一件珍贵的玉石上留下了一道磨损的划痕一般,满眼凄切,痛心疾首。
陈世川抓着阿花的胳膊不放,准备好的长篇大论刚打算悠悠道来,便听到一声不大不小的咳嗽声。
二人闻声一齐回过头,便见方才那主动搭话的赌场暗哨与一位气度不凡的中年男子一同站在台阶下。
暗哨微微颔头,目光在二人身上逡巡一番后,定在阿花身上,不紧不慢的道:“这位姑娘,咱们老板想请您二位喝杯茶。”说罢,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身后让开了一条路。
阿花端然正坐于桌前,目不转睛,神色泰然,静静地看着对面的老板。一旁陈世川在阿花的提醒下,也是稳坐泰山,身姿挺拔,气势丝毫不输他人。然而桌下一直攥着裤子的手却是暴露了他内心的焦躁不安。
对面的赌场老板约莫三十出头,却是面有疲倦、微显福态。他双手交握的把玩着手上的玉扳指,一副闲散模样,丝毫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似乎是一种无形中的交战。说是请他们喝茶,可却连茶水的影子也未曾见到。
终于,在双方静峙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后,对面把玩着玉扳指的人开口说话了。
“这位小兄弟,方才打得不错。”老板抬起眼眸,朝陈世川笑道。
陈世川微微一愣后,拱手自谦道:“您说笑了。”
“怎么能是说笑呢。方才你那对手,可是我们这儿出了名的彪悍凶勇,小兄弟年纪轻轻便能与之打个平手,确实比想象当中要厉害许多。”老板娓娓道来,倒像是很欣赏他一般。
“您过奖了。”陈世川微微颔头,答。心中深念方才阿花之教诲:寡言慎行。
老板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他道:“现在的年轻人啊,真是自谦的紧,不仅沉稳有度,就连喜形也不表于外,当真让人捉摸不透。都说人心隔肚皮。你说,这年纪轻轻的,怎么就偏要耍这等小心思呢?”
陈世川面上一副微笑谦谨的神态,心中却无比疑惑,实在不清楚他意欲何为。
一旁阿花嘴角一舒,适时接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尤其是年轻人。他们正值年少,思虑简单,所以难免动个小心思、犯个小错误。”
对面老板视线移至阿花面上,手中转动着玉扳指,道:“姑娘的意思是,对于这等小错误,应当既往不咎?”
阿花抬眸,“那便要看,这是何等‘小错误’了。”
“打假拳——”赌场老板脱口而出,咬字清晰,声线微扬。“简而言之,就是故意输掉,然后同伴去押对方赢,从而狠捞它一笔。”老板眼眸深沉。
陈世川一听这话,顿时手下一僵。这老板莫不是以为他们打假拳?他心中一紧,自然明白打假拳被发现的下场。可他在台上,每一拳头那都是“真刀真枪”的去打,无非是阿花算准了他会输,重新改押他人赢罢了。这,只不过是从中取巧,算不得打假拳吧……
陈世川一瞬间有股冲动,想要开口委婉解释,但又怕自己嘴拙,越描越黑。
一旁阿花听罢后,面上故作疑虑。她静默半晌后,又恢复如常,事不关己,淡淡道:“俗话说的好,不有规矩,无以成方圆。这赌场既是您的地盘儿,该如何处理,自是全权交由您来定夺,又哪里有我们两个外人说话的份儿呢?况且,世事艰难,我们兄弟二人,也不过是在夹缝中讨生活。幸得上天怜悯,舍予我这兄弟一身抗打的本事。当然,这也是仰仗了您。”
老板听了阿花这一长串的话,却似乎并没有什么改观,他轻飘飘的望了眼手下,神色犹自是难以揣摩般的深沉,整个高阁的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诡秘般的寂静,对面老板沉默不语。
陈世川焦躁不安的攥着裤子,等着对方的回应,就像那些参加完院试们的考生,翘首以待放榜结果。
突然“嘭”地一声,对面老板竟似乎是猛然震怒,手掌一下子拍在桌上,“真是胆大包天!”
不大不小的嗓音,浑含着独有的魄力与威慑力,使整个高阁为之一震。
陈世川感觉自个儿身子猛地一抖,下意识攥紧了拳头,抬起了脸。只见对面老板双手按在桌上,铁着脸,目光像墨鱼触角上的吸盘,死死的抓着阿花。似是察觉到陈世川的打量,他的目光又一下子瞥到他的身上,像威严的老虎傲然的俯视着他。
陈世川下意识眼神躲闪,堪堪避了开来。其实就连他自个儿也不知,自己为何如此紧张惶恐。明明,他们也未曾做过什么亏心事。
他像只热锅上的蚂蚁,顶着对方“灼热”的目光,原地打转,不知所措。
就在他的裤子快要被他自个儿给抓烂时,屋外一下子被推进来两个人。那两个人像一坨无声息的死肉,重重砸在地上,彼此之间依偎着,遍体鳞伤。
陈世川身子一僵,惊讶的发现其中一人竟是方才在高台上与他对战的大汉。方才他虽是受伤昏迷,但明显没有如今这副惨烈模样。而旁边那位姑娘则更是奄奄一息。
由于那两人的进入,仿佛整个高阁都瞬间笼罩在一层似有若无的浓浓血腥之下。
相比之下,阿花就显得更为淡定了。
她虽心思翻涌,却也不过是朝那方向轻轻扫了眼,便又收回视线。她对上老板那闪着奇异光芒的眼瞳,一笑,丝毫没有因为那二人的“闯入”而乱了心神。
这时,沉默已久的老板终于又开口说话了。他又重复了遍方才说过的话,只不过有了更具体的指代。
“这两人可真是胆大包天!”他声线微扬,眼睛都不带转动一下,继而微微前倾身子,问道:“你们可知他们犯了何事?”
阿花、陈世川早就心知肚明,但为了迎合他,二人均是不语。
老板轻轻吐出三个字:“打假拳。”
阿花听罢很平淡,陈世川却是一愣,面有不解。
“真是出息了,竟在我的眼皮子底下还打了一手漂亮的假拳!他们二人互相配合,一个在台上故意输了前四场,一个在台下特意买对方赢。那从中牟利可真是不小呐——”老板扬着脑袋,似是休憩一般,望着天花板说道。继而他眼眸一扫,似是用眼神在询问阿花、陈世川二人,他应当如何处置。
阿花明白打假拳的下场,不同情,不惊慌,仍旧是事不关己,淡淡道:“我倒是应当感谢他二人了。若不是他故意输掉,我这兄弟那不得小命休矣。”
老板悠闲的歪了歪脑袋,然后视线转向另一边的陈世川,用“和善”的目光询问他的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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