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卧房内。
阿花抱着被子还在熟睡。
她面向墙壁,侧睡着。窗外的阳光透过稀薄的窗纸打在她脸上,隐隐绰绰,像敷了一层花黄。她睡颜安逸,无梦、无愁,静美的像一块未曾打磨的羊脂玉。此时此刻的她,像极了琼山石洞初见时,那个“神志不清”、天真活泛、向往温暖与光明的孩子。
阿花沉浸在自己温软的梦乡中。久违的安逸。她躺在床上,全身心放松。窗外有鸟鸣声传来,她羽翼般的睫毛轻轻颤动几下,复又恢复平静。忽而,她眉心微皱,发觉总有一股似有若无的探究目光在她脸上逡巡,或疑惑、或哀愁、或喜上眉梢、或无声大笑……
她霍然睁开双眼,头一偏,向后看去。然后一愣,眉目微抖,头皮发麻。
——面前,陈世川、三娣二人,正并肩相站,身体前倾,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目光中的“慈爱”如同涓涓细流,源源不断、细若绵长地流淌而出。
阿花嘴角不自觉抽了抽,声线低沉中带着几粒惊悚:“……你们在干嘛?”
两人不约而同的露出了一个奇妙而慈祥的微笑,对视一眼后,复又转头静静的看着她。
“等你用饭。”二人异口同声,节奏惊人的相似。
“......”
阿花嘴角扯出一丝略微僵硬的微笑,翻身下床,朝他二人挥了挥手,道:“你们在这儿多久了?怎么不直接喊醒我。”
“我们见你睡得太香,实在不忍打扰。”三娣歪着脑袋道。
“下次还是直接喊醒我吧……”
渗人。阿花心道。
此话一出,陈世川立即换上一副惊讶面孔,不曾掩饰的喜悦立马跳脱而出:“下次?!……”话未说完,身旁三娣猛地拍了下他的胳膊,阻断,并投以警示目光。
陈世川低头,自觉地缝上自个儿的嘴巴。
“怎么?”阿花起身,扬头轻问。眼睛在面前二人身上来回扫视,不知这俩妖怪又在打什么注意。
三娣嘿嘿一笑,露出可爱的小虎牙,对阿花投以“甜蜜攻击”。她上前一步,立马挽上阿花的胳膊,歪着头道:“阿花姐姐,咱们快用饭吧,等下饭菜该凉了!”
“就是就是,今个儿可是咱们三娣亲自下厨呢!那美味程度,绝不亚于江州鱼花阁的大厨!”陈世川附和道。
“一直就听你夸三娣的厨艺好,看来今日是有口福咯!”
阿花坐在桌前,手中抓着筷子,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碟子里黑成一坨的神秘物体,根本无从下手。若不是隐约间还能闻见一股似有若无的飘香味,她简直怀疑眼前这碟东西到底还能不能算作一种“可食用物品”。
阿花盯了半晌后,慢慢吞了一口唾沫,抬头看了看一脸殷切的陈世川,又看了看一脸期待的三娣,缓缓道:“这……一看便知,绝非‘池中之物’……”
三娣一眯眼,笑道:“阿花姐姐谬赞了。你是第一个‘不以貌取人’的。其实呢,它只不过看起来比较糟糕,实际上啊这味道还是不错的!不信你尝尝!”
“哦,是嘛!”阿花一咧嘴,嘿嘿一笑,“那……我尝尝。”
阿花犹豫着低头又看了眼那碟菜,用筷子尖儿挑了一小块,盯着它内心挣扎一番后,鼓足勇气送入了嘴中。
然而味道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奇特,反而还,有点香……
“这是……肉吗?”阿花惊奇的问道。由于整盘菜都是黑漆漆的,起先她以为不过是盘子土豆块儿。
三娣笑着砸了砸头,道:“红烧肉!”
阿花又夹了一块送入嘴中,细细品味之下,只觉眼前一亮。她的眼睛陡然睁大了一倍,嘴中还嚼着肉,就忍不住狂点头。待完全咽下后,才忍不住称赞道:“神了神了!你这肉,松软可口,嫩得简直像块儿豆腐!而且酱汁香甜,由外即内,完全渗透于每一根肉丝儿……真是极品啊……”阿花感叹,忍不住再来几块儿。
“姐姐若是喜欢,晚上我还给你做!”
三娣拎着食盒,昂首挺胸,满脸骄傲。她步伐灵巧欢快,像采花儿的小姑娘似的,蹦蹦跳跳地出了屋子。
“怎样,我说的没错吧,这一碟菜啊,足以让她为之臣服——”
陈世川疯狂点头,喜上眉梢,期盼着道:“那晚上你打算准备什么?”
三娣摇摇头,一脸高深莫测。
陈世川不懂,追问。
三娣解释:“今个儿晚上啊,什么都不做!我呢明日一早再送来。咱们呢就是要让她想着、念着、等着!这人啊,心中一旦有了念想,那便是有了执念。一旦有了执念,不论多少艰难险阻她便都心甘情愿去等。咱们就这样吊着她的胃口,勾着她的心神,还怕留不住她?——所以啊,要想拴住一个人,就先拴住她的胃!”
陈世川低头摸了摸下巴,点头称是。
次日一早,三娣准时而来。
桌上放着一碗乱炖粥,粘稠的像碗浆糊。粥里杂七杂八扔着各种蔬果碎末,看起来不太美观。用个十分不恰当的比喻,简直看起来就像那每家后院儿的泔水桶。
但好在有了昨日的经验,阿花二话不说端起来就是一口闷。临了,十分满足的扬起了大拇指,一副飘然享受的神情。
“姐姐若是喜欢,晚上我还给你做!”
就这样,三娣靠着一手好菜和这一句话,足足拖了阿花一个月。从起先的一日一送,到后来的隔三差五。
三娣本还担心,阿花会不为诱惑、坚持己见,仍旧离开,但事实上却是,聪慧如阿花,仍旧没能抵挡住美味佳肴的诱惑。
自那以后,三人心思相通般的再也没提过“阿花,何时离开?”诸如此类的问题。就好像,那日所言,不过是她气急后的无心之语。
一月后,三月天,正值人间百花齐放、万物复苏之际。
海边,暖阳当头,清风徐徐。一阵一阵的波涛翻卷而来,雪白色的浪花层层叠叠。出海人驾着渔船,缓缓驶向天边。渔网漫天盖地的撒下,荡起了一层晶亮的水珠,恍若阳光下熠熠生辉的宝石。
沙滩上,陈世川仍旧在蹲马步。此时,他脚步稳重,身姿周正挺拔,尽管太阳已从初升至当头,他却仍旧纹丝不动,一点儿也不见劳累。
倏地,背后刮来一阵疾风,裹挟着淡淡清香,朝着他后心而来。迅猛,而不及反应。
一只手突然搭在陈世川肩膀上。陈世川眼睫轻颤。
来人手间陡然用力,腰部一个旋身,脚下一踢,三方位同时发难,企图打对方个措手不及。
岂料,陈世川恍若扎根地下的大树,根茎深邃,纹丝不动,稳如泰山。一阵海风吹过,他不过是掉落几片树叶罢了。
阿花抓在陈世川肩膀上的手,隐隐作抖。她一脚点地,另一脚勾在他腿弯,整个人看起来像攀附在他身上的墨鱼。风一吹,险些将她自个儿吹翻。
陈世川双手前举,手拎水桶,施施然悠悠回头,看了眼卷在他身上的人,一脸淡然,道:“隔三差五就来一次。不累吗?”
阿花眨了眨眼,松开腿脚,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满脸狐疑的摸着下巴,眼睛围着他打转。
陈世川被她看得后背发毛。“怎么了?”
阿花仍旧一脸狐疑,思索片刻后,将心中疑惑道出:“这不过一月有余,你怎么进步这么显著?方才我突然袭击,你竟然纹丝不动!说!——你背着我偷偷练什么神功了!”
陈世川大脸一扬,很是得意,不屑地道:“哼,这说明我天赋高,一学即会,一会即强!哪里还需要什么神功!”
“哦,是吗!”阿花叫嚣道。
“那可不!再说,也不看看你自个儿成什么样儿了,我练了一个月,你吃了一个月!我看啊,你是太/安逸了,也该同我一样,卯时起,亥时睡……”陈世川看着眼前那一张以肉眼可见不断壮大的大脸盘子,只觉痛心疾首。他不禁感叹一声,岁月磨人呐!
阿花摸了摸自个儿的脸,不自禁翻了他一眼。她不过是脸上长了几两肉罢了,哪有他说的那么夸张。
她轻咳一声,扬声道:“既然你进步如此迅速,那我们也该进行下一步了。”
“要开始教功夫了吗?”陈世川一脸兴奋,手上水桶情不自禁抖了三抖。
阿花面上一舒,从背后抄出一根长竹竿,拿在手上晃了两下,道:“我记得,你原先是有把剑的对吧。”
陈世川点头,“咱们去桓城的路上,不知被那帮子山匪给扔哪儿了。那可是我祖传宝剑啊!”陈世川一脸心痛。
“得了吧,陈老将军耍的那可是长/枪,怎么到你这儿就传成长剑了!”阿花毫不留情的拆穿。
“那也是我的心肝儿!……”陈世川愤然。
“打住打住!”阿花眉头一扬,瞪了他一眼,继续道:“多说无益!反正呢你现下是没有个趁手的武器就是了!喏,以后就用这个吧!”阿花扬了扬手中竹竿。
陈世川当即像泄了气的皮球,嘴巴一噘,不满地抗议道:“这也太敷衍了吧……”
阿花竹竿一挥,作势要抽他。陈世川这才赶紧一扬头,满脸诚意的更改道:“不敷衍不敷衍,就它了!”
阿花手臂一挥,当即于半空绾了个剑花,背手身后。她长身而立,姿态翩然,额前发丝轻轻飞舞。在碧海蓝天下,仿佛有一曲神音,来自遥远的彼岸。
“你不是天赋高吗?那可看好了,我只演示一遍。”阿花字字珠玑,恍若银瓶乍破,声音沉练,恰似大海翻涌。
说罢,她右腿向旁侧一迈,随之身体右/倾,身后长臂紧跟其后,竹竿在沙滩上划过一个半圆,瞬间无数沙粒暴起于天,恍若黄沙弥漫之秋后,雁过留声。
她身姿挺拔有力,每个动作之间连贯有度、浑然天成。她不似一般女子,剑锋纵然尖削,却仍旧不乏清丽婉转。她像一把弓/弩,强劲坚韧,时而如弯月,时而似满弦。一个后仰,便似铁扫黄沙;一个出鞘,便如同猛虎出山。
她的一招一式,有一种不同寻常的气势,纵使一人,却好比千军万马,铁血黄沙。
剑法的最后,她乍然收敛,剑指于他。
海风被割断了,就连那高傲的穷日,也悻然藏于云间。
陈世川怔然,盯着那直指于他的竹竿,忍不住惊叹。本是毫无声息、脆弱不堪的竹竿,在她的手上,却胜过这世间仍一至高宝剑。
他慨然,她究竟是谁?如此身手,为何不曾听闻于江湖。
“接着!”
阿花一扬手,竹竿飞至陈世川面前。他尚自沉浸在自己的漫天思索中,大脸一缩,堪堪接过。
“天赋高的人,记明白了吗?”阿花负手站定,歪着脑袋看他,脸上的笑清爽而艳丽,完全不同于方才舞剑时的凛冽与飒然。
陈世川微愣,心中感慨,这到底是怎样一个姑娘啊……
见陈世川傻愣着不语,阿花一扬眉,转过身,面朝大海,双手叉腰,言语得意道:“就知道你这小子没记住,你若喊我一声前辈,说不准我还能勉为其难的再演示一遍!……”
“哼,你未免太小瞧我了!”陈世川大脸一扬,双手抱头,竹竿穿在两个臂弯下,闲庭信步般向前先是走了几步,满口大话道:“这等剑法,我幼时便有练过,如今看来,无非是重拾旧学罢了。你且看好了!……”
说罢,他一个回身,打算伸展一番,开始展示。谁知,他双手抱头,臂弯中的竹竿太长,他一转身,竹竿尾巴猛地一打,竟是精准无比的敲在了阿花的后脑勺上。
“......”
陈世川察觉到自己的“失误”,冷汗直流。
阿花面朝大海,凉风习习,本是一派畅然。陡然,后脑勺一痛,她脑袋一吭,险些一个踉跄。
她双手微微成拳,眼神阴郁,幽幽回过头,两道寒光立时直射而出。陈世川冷汗成河。
就在阿花即将出手,施展暴力、替天行道时,突然飘来一阵凄凄的哭声。
阿花手下动作一顿,从旁凑出脑袋一看,才发觉是她可爱乖巧的三娣小妹妹来了。
阿花一巴掌拍开“路障”陈世川,大步流星朝三娣走去。这还只是隐约听见她的哭声,她心里便觉一阵难过了。
陈世川满含“嫉妒”搓了搓嘴,紧跟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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