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县城？”阿花双手抱臂，一脸不解的看着面前的小姑娘。

“是呀。阿娘让我去县里置办些物件儿，贴补家用。我便想找个人陪我嘛。”三娣搀着阿花的胳膊，小脑袋靠在她肩上，十分不见外地同她撒娇。

偏偏阿花吃软不吃硬，这一招对她极为有用。

阿花一扬脸，极为爽快的应了下来：“行！”

陈世川在一旁蹲着马步，竖耳倾听，听闻此话，瞬间喜色颜开。

“陈世川，今儿个就给你放一假，陪三娣上街去吧。好好照顾人家，听到没！”阿花双手抱臂，扬脸道。

“......”陈世川的脸瞬间一垮。

一旁三娣也是一愣，但好在小姑娘头脑灵活，立马又道：“阿花姐姐，我这也就是个小事儿，还是不麻烦世川哥了，以免耽误他练功……不如……”

“练功哪有陪你重要！”阿花当即打断，“再说，你个小姑娘家的，在外面遇上坏人怎么办？他去那也是保护你啊。顺带着要是真遇上什么人，也权当练练手了。”

三娣一噎，瞬间不知该从何下手。

一直默不作声的陈世川大侠终于酝酿好了，开口道：“阿花，你忘了吗，我脚崴了啊。那去县里那么长一段路，我的脚不得废完了啊。不如……”

“嘿，你这小子，你马步都能蹲，怎么，路还不能走了？”阿花再次打断，扬声质问。

陈世川一噎，无从下手。

“哎呀，阿花姐姐，还是你陪我去吧，世川哥又不能帮我挑衣服，顶多是个苦力。还是就让他在这儿练功吧！”三娣单刀直入，一口气急声说完，生怕阿花又给打断。

阿花听罢一愣，“我去？”

三娣渴望的点点头，附道：“我最喜欢同阿花姐姐在一起了，你若能陪我去，那是最好不过的了！”说罢，三娣摇了摇阿花的胳膊，一对鹿眼惹人怜爱。

阿花一听，二话不说，立马应下，放下袖子，便嚷嚷着上路。

三娣满心欢喜，蹦蹦跳跳的搂着阿花的胳膊，趁其不意时同一旁陈世川飞速对视一眼，两人一个眼神，便瞬间心领神会。

县城里，人来人往，热闹十足。各色小贩摆摊街边，叫卖声不绝于耳。

阿花手中拎着形形色色、大包小包，跟在三娣身后，一脸的苦力像。她实在没料到，这丫头竟然能买这么多东西。她一脸苦闷地追问：“三娣啊，咱们这还得看多久啊。”

三娣小姑娘手中拎着两个小包裹，晃晃悠悠、欢快可爱，回头解释道：“姐姐你是不知，此时小节刚过，市面儿上的东西都是便宜处理，这同样的价钱啊能买到不少好东西呢......诶！”

三娣扬着脑袋解释，冷不丁被身旁大汉一撞，歪歪倒倒的便往小摊上撞去。

她一声惊呼，重心不稳，当即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阿花连忙上前扶起她，询问道：“怎么样，摔疼了吧？”

三娣摆摆手，拍了拍裙子上的土灰，摇头笑道：“没事，反正我皮糙肉厚。”

阿花抬眼去看方才经过的大汉，只见他头也不回地便往前走，气势磅礴，一副生人勿近的姿态。

阿花这才发觉，周围竟是有不少这样魁梧的汉子。

她疑惑，问道：“这都是些什么人呐，怎么如此……”嚣张一词尚未出口，她便被三娣一把拽住。

小姑娘苦口婆心，悄悄往前一指，道：“姐姐你看那儿。”

阿花视线顺着她所指之处望去，一家赌坊赫然映入眼帘，普普通通，似乎并无特色。

“那可不是普通的赌坊，它下面呐是一座地下斗场！”三娣附在阿花耳侧，轻声说道。

“地下斗场？怪不得……”阿花喃喃细语。

“咱们快走吧。”三娣拽着阿花匆忙拐进另一条小巷子。这巷子安静的很，就连行人也多是闷声不语。

三娣搭着阿花的胳膊，好奇问道：“姐姐啊，你就没有什么物件儿要置办的吗？看你和世川哥这样子，倒是要在此长住呢。”

“长住？”阿花喃喃道，心中暗自算了下时日才惊觉，两人在这渔村竟已停留了半月有余。

“难道不是吗？”三娣又问。

阿花停顿片刻后，答道：“我倒还真没与他商量过，不过他多年未归，想必应当会多留一阵。”

“那姐姐你呢？”

“我？”阿花扭头去看三娣，眼神飘忽，半晌，轻语：“我……可能过些时日便要离开了。家中长辈，多年未曾叨扰，如今也不知她们是否康健。”阿花神情落寞，语意也略有低沉。

三娣心思细腻，察觉到阿花的异样，便立马又揽上了她的胳膊，笑道：“哎呀，阿花姐姐，那你若是要离开，可一定得提前知会我，我难得遇见姐姐这般投缘的人，若是你一声不吭便离开，我可是要难过好久的。”

阿花轻笑，拍了拍她的手。

“不过姐姐啊，你就没有什么喜欢的物件儿吗？吃的穿的用的玩的，但凡我们走过的，好像都没瞧见姐姐有什么上心的。”三娣不免有些好奇。

阿花畅然一笑，“那是没碰上喜欢的呗，哪能什么都想要的呀。”

“那姐姐你喜欢什么呢？对了，前面有个成衣店，那里买的衣裳都可好看了，姐姐，我带你去瞧瞧！……”

县城，南，成衣店。

三娣一手抱臂，一手撑着下巴，眉头紧锁，苦苦思索。她站在衣架前，眼睛在面前两件儿衣裙上摇摆不定。半晌，她轻叹一口气，举着两件衣裙一左一右比在自个儿身前，扭过身道：“阿花姐姐，你觉着哪个比较好看？”

阿花从一大堆包裹中探出头来，眨了眨眼，言简意赅道：“红的吧，喜庆。”

三娣眼睛一眯，笑道：“是吧，我也觉着这件好看。”三娣抱着那红色衣裙，爱不释手。

“那就买了吧。”阿花催促道。

三娣一听，抬头看了她一眼，复又垂下脑袋，眼里闪着微弱的光，犹豫不决。半晌，她恋恋不舍地又将裙子挂上去，转身朝阿花笑道：“还是算了，好看是好看，但不实用。再说，我平日里，也穿不了……”

阿花一愣，明白了她的意思，心中有丝动容。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更何况三娣这个年龄，正是豆蔻年华，本就该打扮的漂漂亮亮的。然而她却还得终日埋头苦作。

阿花瞧了瞧三娣垂头轻笑、故作轻松的模样，心神一转，扬头道：“既是喜欢，那便买下，也免得你以后魂不守舍的。老板，麻烦您把那件儿红色的包起来，我们买了。”

三娣一听，连忙摆手。阿花朝她投以安慰的神色，不等她开口便解释道：“没事儿，我送你的！”

三娣一愣，站在原地手足无措，半晌，她走上前来，十分过意不去的道：“阿花姐姐，这，太贵重了。”她叹了口气，有些哽咽。

自家的情况她最是清楚，平日里也不过饱饱眼福，那能想到有朝一日能得此“殊荣”。

阿花嘴边笑意微漾，脑袋一歪，打趣道：“确实够重的了，你这个小没良心的，也不知帮我拎几个。哎哟，我这腰酸背痛的啊。”阿花边说边抬起“酸痛”的胳膊，将几个包裹塞进三娣的怀里。

三娣先是一愣，盯着阿花看了好半天，半晌才面上一舒，笑着接过阿花手中的包裹，心中却对她大为感激。

傍晚，海岸边。

墨蓝色的天空一望无际，仿佛与大海首尾相接。

三娣穿着一身红色衣裙，像林间的百灵鸟，欢快且灵动。她牵着裙角转了几圈后，停在陈世川面前，笑着问道：“世川哥，你瞧我这件衣裳好看嘛！”

三娣嗓音清丽，神态青涩，纤腰婉转，两股大长辫子垂于身前，更显娇俏。她眼神明亮，歪头询问。

陈世川“痴汉”一般的盯着三娣，眼睛珠子都不带转动一下，瞧着眼前仙女儿一般的姑娘，陈世川嘴上直打结：“好、好看，好看！”

一旁蹲着地阿花没好气儿的翻了他一眼，简直恨铁不成钢。平时叽叽喳喳地，关键时刻又词穷，赞赏姑娘都得人教，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阿花睨眼瞧他，半晌，视线又移到三娣那张明丽青涩的脸庞上，一时间竟有些出神。

这两个人站在一块儿，看起来是那么的般配，既有青梅竹马的默契，又有两小无猜的情谊，性情相似，单纯简单，一动一静，相得益彰。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啊。

思及此处，阿花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眼中光芒逐渐消退。

半晌，她一愣，被自己方才隐约迸现的羡慕与失落惊了一跳。她眼神闪烁，随手拍了拍衣角，起身离开。

就在阿花转身的瞬间，陈世川察觉到三娣神情上的变化，他忙努嘴问：“怎么样，走了吗？”

三娣确认无误后，朝他点点头。

陈世川顿时松了一口气，回身确认后，拽着三娣问道：“怎么样，打探到了吗？”

三娣小脸一扬：“那是当然！巧得很，就在不久之后——不过有个事我还是得告诉你。阿花姐姐说，过些时日她便要离开了。”

“离开？”陈世川惊讶，眼睫眨了眨，微显失落。他喃喃道：“怎么也没跟我说过……”

数日后，清晨。

“三娣？谁欺负你了？怎的如此一副伤心模样？”

三娣慢悠悠从自己膝盖上抬起头来，正瞧见阿花半揪着陈世川耳朵，两人一路追逐打闹而来。

三娣轻轻叹了口气。

阿花、陈世川两人均是一愣。阿花松开犹自揪着陈世川耳朵的手，走上前去，坐在她身边，手掌轻轻搭在她手背上，细声询问：“怎的了？”

三娣沉默片刻，开口道：“我听见阿娘跟四妹妹说，她给我说了门亲事。”

“亲事？那这是好事啊！”陈世川撑着膝盖，嘻嘻哈哈地插嘴道。

“一边儿去！”阿花恶狠狠飞了他一眼。转头又轻言轻语问：“你阿娘还说了些什么？”

三娣两眼下垂，眼中无光，好像就连反应也慢了半拍。“我阿娘就只提了一嘴，其他什么都没说。”

阿花面上一舒，拍拍她的手道：“事情既然都还没定，或许她也就随口提那么一下。你若是心中实在郁闷，不如索性问个清楚。你们毕竟是一家人，有什么话还不能好好说的？”阿花摇了摇她的胳膊。

半晌，许是缓过神来了，三娣吸了吸鼻子，点点头，抬起脑袋朝阿花扯了扯嘴角，算是恢复了点精神。“阿花姐，你说的对，许是我多虑了。”

“对，像你们这种小姑娘家家的啊，最是容易瞎想。没准儿你阿娘也就开个玩笑呢，也就你，傻乎乎的，还当真了。”

三娣破涕为笑，“什么叫‘我们这种小姑娘’啊，说着倒像是你比我年长多少呢！”

阿花轻笑一声：“不然呢？我看起来年纪很小？”

“对呀，我瞧着呢你最多也就比我年长个四五岁的样子，不外乎是性情举止方面比我们成熟稳重些罢了。”三娣歪着脑袋道。

阿花忍不住笑出了声，撑着脑袋看她，悠悠道：“这要是真掰着指头算起来啊，你们两个都够得上喊我一声‘前辈’了！尤其是你啊！”阿花指了指陈世川。

陈世川脑袋往后一缩，不以为然：“我都叫你‘师傅’了，那可不是前辈吗。”

阿花斜睨他一眼，陈世川立即不做声。

倒是三娣看起来好像还真有些惊讶，拽着阿花愣是看了好半天。阿花哭笑不得，轻轻揉了揉她的脑袋，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这人呢，脑子里没些个乱七八糟的糟心事儿，不去瞎想，心情就会比较好。这心情一好啊，自然而然就会显得比较年轻。所以呢，你也不要再乱想了，免得年纪轻轻的，就熬成了老婆婆——”

三娣小嘴一噘，“阿花姐姐就知道打趣我。”她站起身，拍了拍裙角的灰，道：“我去洗衣服了。”说完，便步伐轻快的离开了。

阿花朝她挥了挥手，微笑以示宽慰。

半晌，她回过头来，往前方沙滩望去，一眼便瞧见了窝在地上玩沙子的陈世川。阿花一撮嘴，向下一跃，抄了把沙子便当头甩过去。

“啊，下雨了，下雨了。”陈世川抱头惊呼。

“下你个大头鬼，练功去！”阿花凶悍，作势又弯腰去抓沙子。陈世川像个受惊的猴子，立马蹿了出去，寻了块舒适的地界，开始了今日的马步。哪知，这一蹲，便是大半天。

陈世川苦闷的蹲着马步，有阿花这么个凶悍的师傅在侧，他是一动不敢动。

天公不作美，太阳升了又落。一日下来，陈世川全身的汗水恍若瀑布，从未停歇。而更令他憋屈的是，他在蹲马步的同时，另一边却是欢声笑语从未休止。

起先，阿花还仅仅是陪着三娣洗衣服，两人小声交谈，他“耳不闻，心为静”，可后来她二人竟开始嬉笑打闹起来。两个看起来文文弱弱的大姑娘，笑起来竟是“石破天惊”、“震撼天日”，好几次把他吓得腿都直哆嗦。更过分的是，到最后，两人竟旁若无人的沿着海岸追逐玩乐起来。

欢乐的因子就像那饭菜的飘香，悠悠然飘然而至，勾着他的魂与魄，牵着他的眼与耳，朝着他的每一寸毛孔叫嚣着、呐喊着。

陈世川心中积愤，定定的站在原地，只感觉自个儿眼前有一大群鸭子，嘎嘎乱叫。

终于，他忍不住，“爆发”了。

他像个无赖似的，往地上一躺，四仰八叉的大声嚎叫，活像只肥腻的野猪摊在地上挥舞着四肢。

“啊！你们还让不让人活了！”陈世川胳膊腿乱飞。

阿花蹲在地上捡贝壳，乍一听，只觉脑子一嗡，回身看他，莫名其妙。

“你犯什么病！”她呵斥。

“练功本就讲求耳清心静，你们呢，就像只聒噪的鸭子，哇哇哇地乱叫不止！这让人怎么练得下去！”陈世川闭着眼，小腿乱蹬，像个没断奶的孩童。

阿花霍然起身。“耳清心静，讲的本就是周遭环境越是嘈杂，你越是要沉心静气。眼下这么点小干扰，你便忍受不了了？若是今后对阵当中，敌人故意乱你心神，你又当如何？难不成也像这个样子，遁地撒泼吗！”

“不管！你们要么保持安静，要么干脆走人，别在这儿打扰我！”陈世川像吃了炮仗，撒起泼来根本不分青红皂白，抓了把沙子便朝阿花、三娣的方向甩了过去。

风一吹，沙子正巧迎面盖在了两人脸上。

“咳咳！”三娣捂脸咳嗽，呛得小脸通红。

阿花胡乱一抹脸，当即踏着步子往陈世川方向走去，停在了离他几步远的地方，身形长立，面容冷峻。

“一个大男人，在这撒泼打诨。你给我起来！”阿花冷声呵斥。

陈世川眉心一抖，下意识有些瑟缩。他立马挥着胳膊盖在了脸上，完全掩饰住了自己的神情。

他躺在地上，偏着脑袋，不吭声。

阿花沉着脸，一双秀眉快蹙成了陡山。半晌，她开口，声音中听不出丝毫情绪波动：“我再说一遍。起来。”

陈世川仍旧纹丝不动。

阿花眉头一挑，死死盯着他，不语。

就在陈世川都以为她早已闷声离开，想要抬手起身时，阿花沉静的声音突然响起。

“想要练好功夫，靠得是自己，别人就算再怎么督促也起不了作用。话既已至此，你爱练不练。”

说罢，阿花目不斜视，拂袖离开。

一旁三娣站着干愣眼。她面色焦急，跑到陈世川身旁，蹲下来摇了摇他，劝解道：“世川哥，阿花姐姐都走了！”言下之意是，让他赶紧起来去追。

三娣话音刚落，陈世川便立马露出一只眼，对她挤眉弄眼的。

三娣一愣，不明所以。

陈世川趴在地上回头看了眼离开的阿花，然后一轱辘翻坐起来，一脸没事人的模样。

三娣这才恍然，指着陈世川道：“你故意的？！”

“嘘！”陈世川慌忙捂住她的嘴，小声道：“废话少说，商量好的事可还记得？”

三娣一脸茫然，并不记得何时与他商量过事。

陈世川立马瞪大了眼，朝阿花方向努了努嘴。三娣又愣了片刻，这才一派了然，小鸡啄米似的狠狠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