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啊，在玉兰县的时候，就知道了嘛！你看你这表情，根本藏不住事儿。这么激动，这么兴奋！”陈世川将方才阿花说于他听的话又变了个花样重新说给她听，还忍不住使劲拍了拍她的胳膊。

阿花颤抖着手指，只觉“苦不堪言”。

“做好事，不留名！真不愧是我的好朋友！”陈世川豪迈一笑，一把薅过阿花。

阿花瞬间便被搂入陈世川宽厚的怀抱里。她扯着嘴巴，皮笑肉不笑，打心底里不明白自己究竟做了什么好事。

“你都知道了……什么……”阿花抬眼瞅着陈世川，心思翻涌。

“还能什么？不就是万和镖局的事嘛！”陈世川眼神清明，神采飞扬。“我都听说了——是你，替我狠狠教训了他们一番。”陈世川两手一拍，搭在了阿花肩膀上。他比阿花高出一个脑袋，此时从上而下俯视着她，只见她眼神懵懂，迷茫间还有丝忐忑。有那么一刻陈世川心中竟生出一种奇怪的想法——她怎么如此天真可人。

阿花若是知道陈世川此时脑子里是这般想法，估计会一拳捶翻他。

阿花一愣，复又追问道：“你知道我是谁？”此时就连她自己也不知，她的眼神有多么急迫和忐忑。

“你是谁？”陈世川眉头一皱，思索片刻后作惊恐状大声问道：“难道你不是阿花？”

听得此句只有以他陈世川的思维才能问出的话，阿花一下子便卸下了所有的重负。

还好，他不知……

此刻，阿花自己也不明白，为何她突然会怕陈世川知晓她的身份。

或许，她只是想保持久违的欢声笑语。

陈世川心中正在疑惑，冷不丁被阿花反手便是一推，差点一个腿软与大地来个亲密接触。他慌忙抬头看她，只见前一刻还“温柔可人”的姑娘，转瞬便成了夜叉。

阿花用力将陈世川一推，昂首挺胸，双手抱臂，踱至桌边，坐下，嚷嚷道：“你这问的什么狗屁不通的话，我不是阿花那是谁！”

阿花狠狠瞪了他一眼，瞪得陈世川瞬间没了气焰。

陈世川缩着脑袋，两眼无辜，弱弱道：“不是你问我知道你是谁的嘛，我有答错吗？怎么莫名其妙就发火了，真是阴晴不定……”陈世川像受气包似的歪着脑袋蹲了下去，嘴里也不知在嘀嘀咕咕什么，简直就像个被人虐待却又不敢反抗的可怜虫。

“给我站起来！”阿花中气十足冲缩在地上的陈世川吼道。她最见不得的就是他这个样儿。人高马大的汉子，倒像是被吓成了猫，可怜巴巴的，像什么样！

陈世川一个颤栗，猛然蹿起来，站得笔直，扁着嘴，两眼惊恐。

“坐下！”阿花伸手一指。

陈世川又应声坐下，坐得端正，坐得乖巧。

这时，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陈世川低着头，不敢瞧。

阿花悠悠地瞥了他那副怂包样子，稍微收敛了几分凶色，声音降低了一个调，指示道：“眼睛闭上。”

陈世川疑惑，闭上眼后又眯着眼瞟了她一眼，谁知“老佛爷”此时正双手抱臂、凶神恶煞地盯着他。陈世川眼皮一跳，赶紧闭紧了眼。为了让自己显得有“诚意”些，陈世川还特意挥开双臂在面前划了一个大大的圈后，才死死盖住了自己的眼睛。

阿花看着他做完这一套大动作，嘴角忍不住翘起了一个憋笑的弧度。她背着手跳到他面前朝他挥了挥手，确定他真的看不见后，这才又一路小跑到门边。

“吱呀”一声门开了。

“吱呀”一声门又关了。

陈世川捂着眼睛动了动耳朵，一颗好奇的心正在嘶吼着躁动着。

阿花像一个豆蔻少女般，面上带着明媚的笑，一双灵动的大眼睛在烛灯的辉映下，星星点点。她手中捧着一个碗，像捧这个宝贝似的轻悄悄地放在陈世川面前的木桌上。

继而她双手叉腰，俏笑着道：“睁开眼吧。”

陈世川哗一下打开指缝，一双晶亮的眼睛在面前巡视一番，他扬着脑袋透过指缝打量阿花，半晌不敢放下手。

阿花脸上挂着的“娇美”的笑有些僵硬了。她倏地收回笑容，一手打在陈世川盖在眼睛上的手掌，催促道：“让你睁开眼了！”

陈世川被这么一打，又是一个惊吓。捧着自个儿颤巍巍的小心脏，终于晃晃荡荡放下了手。

阿花扬扬下巴，示意他看桌上。

陈世川视线下移，然后，一下子愣住了。

桌上放着个陶瓷碗，碗中是满满当当的一碗面条，面条上撒了几颗绿油油的葱花，一旁还躺着个憨态可掬的水煮蛋，此时正一高一浅地在汤中沉浮。

色泽鲜亮，香味扑鼻。

陈世川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陈世川张着嘴巴惊讶的说不出话来，他战战兢兢地指了指桌上的碗，抬头“请示”道：“这……是给我的？”

阿花俯视着他那副小心翼翼的模样觉得甚是可爱。她点点头，开口说道：“今日是你的生辰嘛！”

陈世川又是一愣。他隐约记得自己在玉兰县养伤时，好像随口跟阿花提过。却没想到，她记得这么清楚。若不是她，恐怕就连他自己都忘了。

上山前，他心里一直琢磨着拜师的事，惴惴不安；下山后，他又没那个心思去想东想西，一团乱麻。今日发生的事对他来说是起起落落，一会如龙在天，一会如坠深渊。

陈世川好一会才回过神来，他埋下头看着面前的那一碗普普通通的面，却是鼻子一酸。“阿花，你真好……我都好多年没过生辰了。”

陈世川抹了把眼睛，双手捧碗，深深埋着脑袋，断断续续地道：“小时候，每年的生辰都是祖父陪着我……后来他不在了，便是临家的小妹妹……再然后我去了镖局，便是我大哥……”

陈世川说到这里便停了下来。

阿花知道，那个所谓的“大哥”在他心中的地位自当不浅。只不过万千情分最终还不是化作了齑粉，随着日渐膨胀的野心统统喂了狗。

阿花握住陈世川的手，他掌心冰冷，犹如寒霜。

“你是第四个肯陪我庆生的人。”陈世川低头，默默道。

“我从未陪人庆生，也从未有人为我庆生。”阿花低语，声音细若蝉鸣，好似窗外的风一卷，便飘向了远方。

可陈世川却是耳力极佳的。他愕然抬头，瞧着阿花的眼中满是意外，随后又多了丝怅然与心疼。

“阿花……”陈世川轻轻唤了声她的名字。

阿花抬目，眼中分外清明，并无想象中的难过与失意，好似刚才那番喃喃细语不过是陈世川出现了幻听。

阿花轻轻笑道：“好了，干看着作甚，快吃吧。方才在大堂就没见你吃几口，现下要多吃些才好。”

陈世川红着眼眶，“嗯”了一声，抱起碗便大口吃了起来。阿花撑着下巴静静的看着他，嘴上不住挂起浅淡的微笑。烛灯绰绰，像跳动的星点，映在她眼中，如同一盛天河。

“哎呀，你慢点吃嘛，可别吃个面条儿把自个儿噎死了！”阿花脸上挂笑，嘟囔道。

陈世川始终埋着脑袋，看不清他的表情，他只一味闷声的往自己口中塞着面条，好像只要这样便能堵住将倾的大堤。

“喝水喝水。”阿花皱着眉，声音带了丝号令。

看着他“狼吞虎咽”的劲儿，她没来由一阵难受。

她把茶杯送推过去，然后一把拉住陈世川的手腕，制止他继续往嘴里塞面，然而却发现无论如何都扯不开他。

这时阿花才惊觉，埋头大吃的人不知何时早已泪流满面。

陈世川肩膀止不住的颤抖，却因满嘴的面条而发不出哭声。他死命闭着眼，手里抓着面碗，恨不得连同哭声与泪水一同吞下。

阿花心蓦地一痛，她面色不忍，不由自主的站起身来，走到他身旁，轻轻拍了拍他的头，像个面目慈祥的老母亲，缓缓道：“想哭就哭吧，哭又不可怕，没必要藏着掖着。若是一个人，连这种情感都没有了，那才是最可怕的。”说道这里，阿花忍不住红了眼眶。

这句话就如同一把小刀，无意间戳中了陈世川积怨已久的心。曾经有个人面目良善的告诉他，不论何时不论何故，都不要失了那颗纯善之心，做人，当要做个有情有义之辈。

而就是那个他始终尊崇的人，不知在何时却已丢下他独自前行。

陈世川终于“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他抱住阿花，埋头痛苦，嘴里呜呜呀呀不知所云。

“啊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阿花不知是想起了什么，她紧紧地抱住陈世川的头，轻轻的抚着他的头发，就像十年前她抱着那个垂死挣扎的少年时一样。

目光凄切，犹如寒蝉。

这么多年过去了，活着的人继续活着，死了的人渐渐被人遗忘。生老病死，周而复始。

这世界就像一个圈，圈住了心有执念的你。

有的人离开了，但有的人才悄然而至。

“好，回家，我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