璇玑山，云中门。

“来者何人！”

守门弟子长剑一横，浑厚的声音混含着内力，如同几面大墙，从四面八方朝前方“不明物体”压去。

阿花、陈世川皆是神色一敛，双手抱拳，向前一撑，态度恭谨，表明来意。

陈世川向前一步走，自报家门：“小子陈世川，身居陋野，才疏学浅。久闻书剑山庄大名，妄图拜见庄主，还请前辈不吝赐教。”说罢，颔首躬身。

守门弟子一愣，随即放下长剑，声色醇厚地问道：“少侠可是前来拜师？”他有些惊讶，又有些好奇。毕竟这么多年来，已经很少有人主动上门求学了。

“正是。”陈世川不卑不亢。

“好啊！”守门弟子畅然一声，手中剑鞘不自觉握紧半分，随即沉声道：“那便开始吧。”

没有过多的开场白，没有花里胡哨的自吹自捧。

随着对方话音一落，陈世川便如上弦之箭般“飞射”而出，身形利落，犹如白鹄，所经之处徒留一片碎影。

这一招他是从阿花身上学到的。

——先声夺人。

旁观的阿花双手抱臂，露出了一丝赞许。这小子还算有些头脑，在技不如人的情况下，懂得充分利用自己的长处，抢夺先机。

守门弟子眸色一亮，显然也是被他这优越的轻功给迷惑住了。但说到底他也是书剑山庄的弟子，耳听八方，见多识广。姿态从容间便已想出了化解之法。

就在陈世川以拳当面，迎风而来时，只见那守门弟子脚下一动，步伐微张，与此同时身形一转，长臂一挥，那握着长剑的手便瞬间扭在了陈世川直击而来的胳膊上，竟以一种“以柔克刚”之法巧妙化解了这迅猛的一击。

陈世川仿佛觉得有一股悠远绵长之力涌入心神，如清风拂面，阳光暖人。他觉得这种感觉有些似曾相识，却不曾想轻而易举便落入了圈套。

耳边传来一声轻微的咳嗽，声音不大，却有涤荡心神之效。陈世川立马悟过来，左手成拳，破风而出。

守门弟子身形一个后仰，即刻便错开了进攻。他不紧不慢的，打斗起来衣袂翻飞之态，像极了那些手捧诗书、吟诗作对的翩然公子。与陈世川那一脸狰狞凶蛮相比，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阿花收回置于嘴边的手，假想着有朝一日陈世川也变成了这么副如玉公子的模样，举手投足间姿态怡然、如沐清风……随后，陈世川那张城墙般的大脸猛然跳入眼中，脸上再配上那副傻啦吧唧的笑容，阿花忍不住当即翻了个白眼儿。

算了，对他而言，做个普普通通、正正常常的人，就已经足够了……

阿花这边只不过一时出神，再回顾观望时，才惊觉，场上已然换了个天地。

不过是须臾功夫，守门弟子便已占据主导地位，身法干脆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一反方才卓然之姿，他神色谨然，挥舞着尚未出鞘的长剑，像猫捉耗子般，将陈世川打得手忙脚乱。陈世川避让不及，被打的上蹿下跳，完全失了先前的气势。

阿花眉头一皱，觉得情况不妙。

果然，不出片刻功夫，陈世川便被那守门弟子的长剑给迎面砸趴下了。

陈世川摔得那是四仰八叉毫无美感，但他也顾虑不得，此时的他只觉那压在他胸口上的长剑好似千斤悍铁，压得他是满面通红，根本喘不过气来。

守门弟子施施然抱拳道：“承让。”

他微微颔头，神色恭然，倒是一副礼让的姿态。

一旁的阿花可没他那么云淡风轻，她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她好歹也算是江湖上的“资深老前辈”，那柄长剑她一看就知不轻。陈世川本就大病初愈，现下还给这么个大家伙砸一下，砸出个毛病来可怎么好。

阿花面容紧张，脚下如飞，三步两步便冲上前，一把挑起那把长剑，手一挥，当空便给人抛了回去。

她长身而立，发丝轻扬，姿态肃然，满目寒光。语气颇为不善。

“把剑收好了。”她声沉如水。

守门弟子微愣，仓忙接过横飞而来的长剑。他自诩也是见多识广，又怎料到面前这瘦弱的少女竟是力大如牛。他眼中带着丝惊讶，犹豫片刻后开口问道：“不知姑娘……”谁知他话未说完便被人打断。

“没事吧。”阿花弯腰去扶陈世川，根本懒得搭理那个“罪魁祸首”。

守门弟子愕然，面上微红，颇有些尴尬。

陈世川撑着阿花的胳膊起身，瞧了眼那手门弟子，忽而抱拳，正色道：“多谢前辈手下留情。”

阿花心里不耐，又飞速瞪了那弟子一眼。

守门弟子自然也是发觉了阿花这一细微动作，顿时有些哭笑不得。他一抱拳，微微点头，道：“少侠轻功颇为优越，不知师承何处？”

陈世川微微一笑，答：“在下无能，未曾从师于人。”

“哦？那便是无师自通了。少侠果然聪慧过人。他日若有机缘再见，定要好生讨教一番。”

冠冕堂皇的场面话。

阿花心道，真是好人坏人都给做全了。这人都给你打败了，竟还要硬夸人一番，那不是往伤口上撒盐嘛。

阿花心中冷笑。

“告辞。”陈世川双手一拱，转身而去。

这一路从山上下来，陈世川便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下山时还险些一个踩空从台阶上滚下来。阿花在一旁看得是心惊肉跳，但又不好贸然开口。这次比武对陈世川而言，或许真的如同当头一棒。

在对方手下，他甚至没能撑过二十个回合，以这等功夫，他如何能闯入拜武大会的第三轮。

先前的意气风发、豪言壮语现下看来，也不过是痴人说梦。

陈世川开始思量一个问题：他是否真有这么差劲。

“当然不是！”一声娇喝传入耳边。

陈世川反应慢半拍，愣愣的看着坐在对面的阿花。

嘈杂的客栈里，人语喧嚣。他却只觉耳腔嗡鸣。

半晌，陈世川面上浮现一层不可思议，他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盯着阿花却又说不出话来。

“你不用这么惊讶。你看你，心事全都写在脸上了。”阿花胳膊肘搭在桌沿上，面容平和的看着心不在焉的陈世川。

陈世川抬起双手轻轻搓了搓脸颊，感觉自己如同被罩在一个密封的袋子里，闷得心慌气短。

“其实你不必太过在意。那人既是书剑山庄的守门弟子，身形功法肯定不在话下。若他作为书剑山庄的门户牌头，这么轻易便被打倒，那江湖中年轻一辈的子弟又何故非要通过‘拜武大会’挤进去呢。”阿花语重心长，态度温和的劝慰道。

陈世川闷声点头。

道理不是不懂，只不过真正碰到后难免会暗自神伤。

“若你跟他打，谁胜谁负？”陈世川突然发问。

阿花先是愣了愣，继而平静地回道：“说不准。”

陈世川满脸疑惑。

阿花又道：“宝剑不出鞘，尚且还看不出他究竟有多大的本事。”

陈世川似懂非懂，神情恍惚地点点头。

“其实他不过是胜在经验丰富，你初出茅庐，尚且不懂江湖中这些弯弯绕绕也是在所难免。以后见得多了，自然不在话下。”阿花提点道。

“这是何意？你是说，那不过都是些……花架子？”陈世川双手成拳，瞪大了眼。

阿花不点头但也不做否认，任陈世川心里兀自风云。

两人四目相对，静坐半晌，阿花方才面上一舒，道：“等你去参加了拜武大会，自会明白。”阿花一笑，卖了个关子。

陈世川不知是从阿花的言语里听出了个什么花样，面上一会阴郁、一会窃喜、一会恼怒、一会激动的，特别像大街上表演变脸的江湖艺人。

阿花拿起桌上的茶杯，慢慢润了润喉，心思闪烁，轻轻松了口气。

只不过她不知的是，原本是最简单的善意谎言，最终却浇灌出一株璀璨之花。

“各位听说了吗？玉兰县那个镖局出大事了……”

“咳咳咳……”

喝茶喝地好好的阿花突然被呛了一下，当即咳成了个大红脸。一旁陈世川正沉浸在自己天马行空的世界里，根本没注意。

阿花一听那熟悉的开场白，便觉大事不妙。果然，她还没从“惊吓”中回过神来，便又听得有人道：“这事传地神乎其神的，可不都说唐芸十年前就死了吗……”

阿花瞳孔一张，一听得“唐芸”二字便立马蹿了起来，拽着仍旧一副“忘乎所以”地陈世川便往二楼客房奔，也顾不得去“问候一下”那些咒她死翘翘的笨蛋了。

阿花逃命似的往房门里一钻，像做贼似的，心虚地瞟了瞟门外，这才注意到身后陈世川的一脸打量之色。

“看我作甚。”阿花下意识向后一缩，故作镇定的瞪了他一眼。

陈世川难得表现出了一副“老奸巨猾”的模样。他两眼直勾勾的盯着阿花，歪着脑袋，摸着下巴，一副“我全都知道”的样子，看得阿花心里直发毛。

陈世川故弄玄虚，歪头嘿嘿一笑，伸手一拍阿花的胳膊，挑了挑眉，简直就像个没心没肺的死孩子。“哎呀在我面前就别装了，早都知道是你啦——”陈世川故意拖长尾音。

阿花大脑轰地一下炸开了花，她两眼一瞪，颤颤巍巍地指着他道：“你，你早都知道了？”因过于紧张，阿花的声调在半空拐了个十八弯，传到陈世川耳里时早就碎成了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