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花此时正一人收拾着木架子上的药材,瞧见陈世川进来,没好气的翻了他一眼,扭过头去懒得搭理他。于是乎,陈世川便像个低声下气的小媳妇似的,踏着小碎步飘然而至,毕恭毕敬的站在一旁大气不吭。
阿花手下动作粗暴致极,哗啦哗啦地翻动着晒干的药材,恨不得要把它们全部“肢解”。
陈世川温声细语,好声提醒:“药材无罪……”
阿花抱着一大筐药材,转过身,瞪了她一眼,怒气冲冲的回道:“药材本无罪,奈何人太欠!”
陈世川立马换上一副典型的狗腿样,笑得花枝乱颤地上前讨好道:“来,我来收拾吧。阿花,你快歇着。”说罢,伸手去抢她手中的药筐。
阿花不搭理他,用胳膊挥开他的手,继续往前走。
陈世川见她根本不吃这一套,便换了套理念,充分发挥他“粘人”的本领,立刻化作一副狗皮膏药黏在了阿花的身上,手脚并用,仿佛就连全身上下所有的毛孔都在呐喊着、“撒娇”着。
阿花眉头一皱,恨不得一掌劈死这个妖怪,浑身上下汗毛直立。她一把扔下药筐,作势逃跑。谁知“聪明绝顶”的陈世川早就料到她这一招,一把搂住她的胳膊,化身千斤石鼎,厚着脸皮往地上那么一坐,耍赖似的不走了。
阿花被他那么一带,也不得不跟着他一同坐了下去,眉头快皱成了小山。
陈世川死缠烂打式求饶:“阿花啊——我错了!我不该故意嘲笑你!我收回我的话!在我心里,你是最心灵手巧的姑娘!你一点儿也不‘笨手笨脚’!”
阿花盘腿坐在地上,感觉太阳穴上能打鼓。她一把推开陈世川的大脑袋,调动起盘古开山辟地般的力气一下子掀开他,撂下一句话后,起身离开。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覆水难收!”
陈世川一急,也忘了自个儿是个伤员,像山里的野兔似的一下子蹿了起来,上赶着去拽阿花,结果腹部伤口一痛,腿脚立刻卷成了麻花,整个身子就这么朝前扑了上去。
阿花急吼吼的往前冲,没料到陈世川会来这么个“大招”,一下子便被他扑了个准。阿花一屁股栽坐在地上,只觉泰山压顶。好在她应敌经验丰富,胳膊肘那么一撑,便阻止了脑袋着地。
她双目一瞪,下意识回头去看,结果还没看清,便觉一个铜球似的东西一下子砸在了她的脑门儿上。
阿花大脑一嗡,差点儿直挺挺躺下去,一只手迅速向上一抓,便一把抓住了陈世川的衣领。
好在陈世川到底也算个练家子,扑下去的那一瞬便用两只胳膊撑在了地上。也幸得如此,否则定是一顿毒打。
此时,陈世川城墙般的大脸就在眼前。
他眉头紧皱,神情恍惚,两只手臂撑在她身旁。
近在咫尺的距离。
她甚至能闻见他身上散发的浓浓的药香,感受到那炙热的鼻息。
陈世川定定的看着眼前天仙儿似的姑娘,有丝怔愣,半晌他轻轻唤了一声:“阿……”
哪料,话未说完,眼前的“天仙儿”便猛地用双手抓住他的肩膀,脑袋如同大钟似的狠狠地撞上了他的大脸。
“咚——”
“咔嚓——”
陈世川不料“敌人”如此凶猛,扬着脖子向后栽去,一瞬间,眼冒金星、两眼昏花。然后,他便像个落枕病患似的,“要死不活”地梗在了地上。
半晌,呜咽一声:“花……”算是喊全了名讳。
药馆大堂里。
小六听见后院的动静,十分困惑:“这是怎的了?”说罢,便向后院探去。
一旁正在坐诊的老先生,一扬眉,制止道:“诶,你去做甚,指不定他二人正在打打闹闹呢。你一外人,也不嫌碍眼。”
小六一点即通,立刻领悟师傅的意思。
两人对视一眼,一笑而过。
半晌,阿花从后院进来,脑门儿上顶着个通红的大包,满脸阴沉,见人不语的往外走去。
小六和老先生都看呆了,视线随着阿花移动到屋外。正当老先生想要开口追问时,走出去的阿花复又自个儿倒了回来,神态清冷,言语淡淡地道:“嗯……麻烦先生去后院儿瞧瞧吧。那小子好像,脖子出了些问题……”
说罢,阿花逃也似的蹿出了医馆。徒留下师徒二人,面面相觑。
经逢这一遭后,陈世川好歹是老实了,再也不敢随随便便打趣阿花。两人在医馆一住便是一个多月,其中虽仍旧不乏些小插曲,但总体而言两人也算和平相处。
“年轻人呐,还是得注意身体,你们可千万别不当回事,等到我这把年纪了,有你们好受的。”老先生语重心长的教诲。陈世川阿花二人细细聆听。
一边学徒小六俯身笑道:“一到这临别之际,师傅就是这般,唠唠叨叨,没完没了。小陈兄弟,阿花姑娘,你们可千万别介意哦。”
“不介意不介意!”陈世川嬉皮笑脸道。
“怎么会介意呢。能聆听老先生的教诲,那是我们的福气啊。”阿花应和。
“嘿,你们啊——”老先生捋着胡须,笑得满脸无奈。他抬头看天,天空一片清宁。他又思度半晌,才郑重道:“我这老头子不懂什么江湖规矩,也不怎么会说话。那就‘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如若有缘,他日再见。咱们后会有期。”老先生一抱拳,朝陈世川阿花二人微微拱手。身后小六也赶紧照做。
陈世川阿花相视一眼,同样一抱拳,道:“后会有期。”
数日后,璇玑山上。
寒风瑟瑟,百木沉寂。
阿花一屁股坐在石阶上,仰面朝天,大口喘气,也顾不得什么淑女形象了,四仰八叉地躺在石阶上,像个张牙舞爪的螃蟹似的大声嚷嚷道:“走不动了走不动了!这得爬到什么时候啊!”
陈世川人高马大的,一脚跨在台阶上,单手成掌放在眼上,作极目远眺状,视线延着台阶一层层往上,仿佛一眼看进了云霄。半晌,悠悠道:“应该——还没到一半吧。”
“啊!”阿花狂嚎,躺在地上累得像条狗。
“怪不得要叫‘云中门’呢。”陈世川双手叉腰,小声嘀咕道。
阿花仰着脑袋,高声抗议道:“你说这帮子人到底怎么想的,干嘛非叫‘云中门’,‘平地门’多好嘛。”
“哈哈!”
陈世川笑得憨厚爽朗,故而学着一派世外高人的做派,摇头晃脑,故作玄虚的道:“这就叫‘高处——不胜寒’。”
阿花轻嗤一声,不以为意。先前的“豪情壮志”全都白瞎,还没登上山顶呢,就先把人家祖宗十八代都给问候了。
“把自家院子整那么老高,他也不嫌冷的慌。”阿花一轱辘坐起来,两条胳膊搭在膝盖上,没刚才那样气喘吁吁了。
她打眼瞧了瞧山下,又扭头往上看了看那浩浩荡荡、直入云霄的台阶,不自禁咽了口唾沫。
真是要命呐。
“陈世川!”阿花喊他,心下有了主意。
“嗯?”陈世川身子一矮,坐在了她身旁,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看起来天真又好骗。
阿花指了指上面那么一长条台阶,语重心长道:“你看呐,这还那么长的路呢,不如你先上去,我随后就来。”阿花长臂一挥,望着这满目河山,饶有一副‘一览众山小’的姿态——纵使遍目所及不过都是些光秃秃的树干。“你看这里天高云淡,视野开阔,景色极好,简直是再好不过的休憩宝地了。你上去吧,我就在这儿等你。”
陈世川虽然朴实憨厚,但也不是真傻,他一瞪眼,道:“我一人上去?那可不行!你与我一起好歹有个保障,我一人上去,那铁定被欺负!”陈世川一副有理有据的样儿,对于自己的人身安全十分注重。
阿花不乐意了,扬着眉毛嗤道:“你一身长六尺①的大汉,谁敢欺负你?更何况你是来讨教功夫的,又不是来闯山头的!”
“你不是也想看看书剑山庄是什么样儿吗,你在这儿坐着,能看到个鬼啊。”
“嘿你这小子!”阿花一巴掌拍在他胳膊上,“我发现你嘴上功夫见长啊。”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你处久了,哑巴都能说出个一二三四来。”陈世川“身正不怕影子歪”,两眼直视前方,坐姿端正乖巧。
“嘿你什么意思啊!”
阿花一瞪眼儿,作势便要打他,谁知陈世川像只兔子似的噌一下就蹿了起来,瞬间跳出了好几尺远,昂首挺胸的,好一副扬眉吐气的模样。
阿花一愣,继而气不打一处来,撸起袖子就指着他道:“好家伙,有恃无恐是吧。仗着你轻功好,以为我真追不上?走着瞧哈,等我追上你了要你好看!”
璇玑山,千丈梯上。
一黑一白两道身影互相追赶着。从天俯视,便像两个惺惺相惜的圆点,彼此之间越靠越近。
——
注:
①尺:唐代一尺相当于今日的31c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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