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花从后院回来便去找了老先生。
她说明了自己的病状,请求老先生为她把脉。
老先生一手切脉,一手拈着胡须,眉头紧锁,半晌才开口道:“你这症状确实是中毒,可是……”老先生犹豫不语。
阿花当即说道:“可是什么?老先生,您但说无妨。”
老先生目光谨然,道:“这毒不像是中原所出,倒有点像西南那边儿的……”
阿花目光一沉:“您是说,苗疆?”
老先生点头。
阿花轻轻叹了口气,悠悠道:“苗疆蛊毒的确厉害。但据我所知,在外活动的苗疆人已是少数,况且,她们也不会随意于人下蛊。以您看,当真是蛊毒?”阿花眉眼中浮现出淡淡犹豫之色。
老先生明人不说暗话,直言道:“这不过是猜测罢了。恕老夫医术不精。”
“那您看这样如何,”阿花脑中灵光一现,“我现下调动内力,催动毒素,您再判断这是何毒……”
“断然不可!”老先生当即喝止。“依你此下情况是断然不可再使用内力了!你也是习武之人,怎会不知这其中利害呢?!现在使用内力,无疑是加快你体内毒素的扩张!若是坏了心脉,那便是大罗金仙也救不得你!”
阿花沉默不语。
老先生见此,半晌又道,语气稍微和缓了些:“唐姑娘啊,老夫知道你也是着急,但纵使是心急也不能乱投医啊。我劝你最好找个机会往苗疆那边儿去看看,说不定,他们会有办法……”
阿花坐在后院里,思绪有些飘飞。她想起方才老先生所说,轻轻叹了口气。
苗疆。
她又何尝不想回去呢?
只怕那里的人、那里的事早已不复当年。
太阳快要落山了,余晖浸染在无暇的云间,孤朗的天空显得格外遥远。寒风卷起了她的衣袖,她却没有丝毫的寒冷。
直到身旁有人坐下,阿花这才回过神来。
她一抬头,愣了片刻,眉头微皱,道:“怎么起来了?小心伤口绷开。”
她的声音本是轻而淡,可陈世川却从中听出了暖意的关怀。
他单手按着伤口,小心翼翼地靠在廊柱上,动作幅度不敢太大。
“没事,老先生说了,我身体好。”陈世川脸上挂着笑,笑得还是没心没肺的。
可阿花却知道,他这笑容的背后有多少挣扎与矛盾。
“有事?”阿花两手撑在身子两侧,歪着头问他,眼中蒙着浅浅的疲倦。
“也没啥事儿。”陈世川呵呵一笑,脑袋靠在柱子上,“就是想跟你说声谢谢。”
“哟!”阿花眼中即刻镀上一层亮光,歪头笑道:“那可真是稀奇了。我们陈世川大侠也会给人道谢了?的确,你是该好好谢我。”
陈世川俊朗的脸上飞上了两抹红晕,他挠了挠头,笑得憨厚。
阿花扭头看天,悠悠道:“看来,咱俩还挺有缘的。走哪儿都能遇见。”
“是吧,我也这么想的……不过话说回来,这次还真是多亏了你,否则我也没这个机会能跟你坐这儿看夕阳了。”陈世川轻轻吐了口气,看似话语轻松,实则感慨万千。
阿花扭头看他,半晌,问道:“你还记得那晚发生的事吗?”
“当然。”
“那你还会再回镖局吗?”
“我会。”陈世川的声音短促有力,坚持而决绝。
“但不是现在。”陈世川补道。
“我之所以被他们围攻,就是败在了功夫上。倘若有朝一日,我的功夫能大为精进,我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重回镖局。”
“你要复仇?”阿花问。
“不,”陈世川摇头,“我只是要讨个说法。”陈世川看着阿花,眼神坚毅:“我要见我大哥,我要听他当面解释。”
阿花一直保持着最初的动作,盯着他看了好久。他说起话来面容浅淡,仿若云淡风轻,但那眼神,却是坚定的、不容置疑的。她仿佛看见了蛰居在少年体内的猛虎,正刨拳磨掌,蓄势待发。
“所以啊,我一定要去参加拜武大会,我还要进书剑山庄。”
“我要去拜师学艺,我要做个顶天立地的人!”
陈世川声色高昂,激愤之下猛然站了起来。
阿花抬头看他,满目怔然。
透过这个少年,她久违的看见了曾经的某个身影。
曾经有个人,一如他这般,豪情壮志,心怀激荡。
“我要看看,这世间河川,武林百家,为何都抵不过一个书剑山庄。”
那是初入江湖、知晓人间险恶后的慨言。
她知道,有一轮骄阳,正欲喷薄而出。
“哎哟!”
陈世川方才激动的蹿起俩,当即引得伤口一痛,腿肚子一抽抽,顺着柱子便歪了下去。一腔热血与豪情瞬间化作了一滩烂泥。
阿花赶忙上前扶住他,扶着他慢慢又坐了下去。却罕见的没呛他几句,反而是温声细语的劝解道:“这武林百家,又不止他书剑山庄才有绝世武功,你又何必上赶着往里钻呢。”
陈世川捂着肚子,龇牙咧嘴道:“书剑山庄名气最大啊!我要是能进书剑山庄,那在江湖上铁定是受人尊崇的,这样我走到哪里人家不得忌惮我三分?到时候我风风光光的往镖局门口那么一站,哼,谁能奈我何!”
阿花被陈世川这一波“白日做梦”逗得哭笑不得,但又不忍心摧残这株刚抽芽儿的小嫩苗,忍笑道:“感情您是要扬名立万啊。”
“非也非也。也用不着那么嚣张,能吓唬吓唬人就够了嘿嘿。”陈世川沉浸在自己的美梦中无法自拔。
阿花双手抱臂道:“那你既然只是单纯的想进书剑山庄,又何必非要在拜武大会上跟江湖上那么一大波人去争呢。我要是你啊,我就直接上璇玑山,闯‘云中门’,站在那老庄主面前指名道姓的告诉他,我,陈世川,要拜你为师!简单,直接,有效!那可比打进拜武大会第三轮要容易多了!”
“上……上璇玑山,闯‘云中门’?”陈世川瞠目结舌,显是从未敢于往这方面思度。
书剑山庄有一不成文门规,凡登上璇玑山到达‘云中门’且打败守门弟子者,皆有机会‘拜访’庄主。该门规定于创始先祖,至今已有百年历史。
“对啊,”阿花一仰脑袋,“怎么?难道你不敢?你可是要去拜师学艺的啊,反正迟早是要走这一遭,咱不如先去闯闯。”
“你同我一起去?”陈世川仰着脑袋惊讶不已的看着阿花。
阿花一扁嘴,点点头,“对啊。我也想看看,这书剑山庄到底有多厉害。”
半个月后。
“今日吃什么啊?”陈世川“美人半卧”在床榻上,撑着脑袋看阿花端上来的饭菜,扬着脑袋问道。
“给你煮了面,还有一碗粥。”阿花答道。
“又是这两样啊,都快吃了小半个月了,不能换换吗……”陈世川瞬间“萎靡不振”,耷拉个脑袋,像个没了神的大蟑螂,让人看着着实讨厌。
阿花看在他仍旧是病人的份儿上,尽管恨不得扑上去抽他两个大耳刮子,但仍旧没表露出来。她嘴角一扯,扯出一个还算完美的假笑,声音也还算温和:“先生说了,饮食要清淡。”
陈世川仍旧不领情,垂头丧气,一副死尸脸。
阿花笑容定格,拳头握地咯咯响。
一旁正在收拾药碗的小六见了,立马打圆场,解释道:“今日这餐可跟之前不一样啊。”
“有何不一样?”床上病卧的“美人儿”病恹恹睁眼问道。
小六往前一凑,打眼瞧了瞧桌边的阿花,悠悠道:“今儿个这面,这粥,那可是阿花姑娘亲自下厨做的啊。小陈兄弟,你说有何不一样——”小六冲床上的陈世川一扬眉,嘿嘿一笑。
陈世川本像打了霜的茄子似的,蔫儿巴兮兮的,结果一听这话顿时来了精神,满脸惊讶欢喜地望着静立不语的阿花,开口道:“真的啊,阿花,这真是你做的?”
阿花轻轻瞥了他一眼,“不然呢。”
陈世川顿时觉得,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他一掀被子,旋风似的一甩衣袍,瞬间便坐到了桌子旁边。他如同一只猫头鹰,两只放光的眼睛圆滚滚的,盯着面前简单异常的粥与面。
阿花眉头一扬,“怎么,你不是不吃吗?”阿花语音上扬,一副傲然模样。
“谁说不吃了,我这刚睡醒,不得缓缓啊。”陈世川“斜睨”她一眼,仗着自己“身受重伤”,将自己养成了一尊大佛。说罢,抄起筷子便大口吃了起来。
一旁小六,捂嘴偷笑,极有眼色地掩门退下。
阿花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双手抱臂,搓着嘴问道:“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陈世川满嘴面条,呜呜问道。
阿花一瞪眼,道:“我说,这面,味道怎么样。”
“哦,这面啊。”陈世川囫囵咽下,砸了砸嘴,似是回味一般,半晌扬脸道:“还行吧,凑合凑合也挺不错。”
阿花两眼一翻,挥手打开陈世川的手,作势想要夺过那面碗,嘴上没好气儿的道:“得,您老若是不喜欢,自个儿找吃的去吧,恕在下厨艺不精!”
“诶诶诶!”陈世川反手抱住面碗不放,嘴中还塞着一坨面,两个闯荡江湖、见惯了风风雨雨的人,竟然为了碗面“大打出手”。
“诶诶诶,好吃的,特别好吃,别抢了!”陈世川终于肯松口了,狗腿子般极力讨好。
阿花扬眉,努嘴,像只神气的大白鹅,抓着面碗不放,道:“真的?”
“真的真的!”陈世川赶紧顺着台阶下台。
“这还差不多……嘶!”阿花面上终于柔和了一些,她顺势收回手,却不料一下子撞洒了米粥。方才出锅的热粥当即淌在她青葱一般的手指上,登时烫的通红。
阿花被烫地背后一冷,慌忙用另只手想拂去手上的粥渍,却不料被人一把抓住。
陈世川明眼瞧见阿花被烫,当即心下一抖,下意识便抓住了她的手,以最快的速度拂掉她手上的粥。他向来是个毛毛躁躁的性子,此时却难得的耐心、细心。
“怎么样阿花,疼不疼啊,你怎么这么不小心。”陈世川捧着她的手,轻轻吹了吹。
阿花一愣,有些“受宠若惊”的看着面前小心翼翼的人。她向来坚强惯了,这种小伤对她来说不足挂齿。然而此刻面对陈世川的悉心关切,她心中却生出一种罕见的渴望。——渴望温暖,渴望关切。
阿花定定的看着面前的少年,眼神复杂。
陈世川心中下意识将她当做“普通姑娘”,见她不语,以为她疼得厉害,赶忙起身去去喊药馆老先生。
“老先生!老……”
“诶!”阿花连忙阻止,扯住他的衣袖,“我没事!”
陈世川低头瞧了眼她通红的手背,见她神情淡然,这才恍惚回过神来,想起咱们这位阿花姑娘的厉害,又怎能将之与一般姑娘相提并论呢。
思及此处,陈世川算是松了口气,但嘴上仍旧还是挂念道:“真没事?那其他姑娘对自个儿的脸啊手啊的,那都是顶顶上心的,也就你,跟个没事儿人似的。我去找老先生要点儿草药给你敷上吧。”
阿花舒尔一笑,心头一暖。她一把将陈世川按下,笑道:“哎呀,我又不是那养在深闺里的姑娘,没那么娇弱,哪里需要什么草药啊,你这说的也太严重了。好啦,你先吃吧,这面汤都要干了。我再给你盛碗粥去。”
阿花捧起只剩半碗的粥,顶着陈世川讶异的目光,溜冰似的飘了出去。
就这样,有了阿花的亲自下厨,陈世川一改忧郁神情,吃嘛嘛香。所谓民以食为天,吃饱方有力气。精力旺盛的陈世川很快,便扩大了他“撒野”的范围。
这一日,陈世川陈老大爷闲来无事,负手闲逛,顶着一副“视察工作、体恤民情”的做派,悠悠然踱步至大堂。眼瞅着阿花在学徒小六的指挥下,东跑西跑、上蹿下跳的找药材、递药材的景象,只觉心情大好。
他可还从未见过有人能指使的动阿花呢。
陈世川暗暗得意,“享受”惯了舒服日子,自以为同阿花也是同过甘、共过苦的人了,于是乎“狗胆包天”,深入贯彻了“三日不打,上房揭瓦”的精神,扬着那张二百五的大脸,冲着柜台后的阿花便嘲笑道:“哎哟,瞧你笨手笨脚的,就别给人家添乱了。”
阿花瞧见陈世川这副游手好闲的样子就恼火,再听他那说的话,还蹬鼻子上脸了!阿花一个眼刀飞过去,随手抄了把不知名的药材,嗖地就朝陈世川砸去。
陈世川信手闲来,头脑也是机灵的很,眼见朝他飞来的“暗器”,一个跨步便躲了开来。临了了,还不忘龇牙咧嘴的朝阿花示威,真是好不要脸!
当着外人的面,阿花也不好同他计较,狠狠地剜了他一眼,便一把挥开帘子,朝后院走去。
陈世川难得瞧见她这副“隐忍”样儿,不觉捧腹大笑。
柜台后的小六忙过来收拾残局,无奈地叹了口气,道:“小陈兄弟,你真是不会说话。哪有说姑娘家‘笨手笨脚’的啊,还不赶紧去瞧瞧。人家费尽心思的照顾你,你倒好,还打趣人家。真是……”
陈世川一噎,被他这么说的面上也有些挂不住,挠了挠头,两手无处安放。半晌才硬着头皮往后院踱去。
随机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