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北阳村已有些时日，付晞泽还要待上半个月，学生们都很喜欢他，平易近人不说，还特别温柔细心。孩子们见到他都追着他玩，这个老师既没有作业，也没有考试，还带着他们一起玩，教他们唱歌。

夏竹跟着付晞泽，渐渐也与孩子熟了，刚好能玩到一处。她自己本性还是个孩子，每天尾随学生爬上爬下、玩泥巴、跳绳，一点形象都没有。

学校正因为有他们俩，不少学生喜欢上学，早上接他们的老师反应，都不用等，自己早早起床收拾好等他们来接，其中好几次被抱怨去得台湾，老师们苦笑不得。

孩子本性纯真，喜欢就是喜欢，他们喜欢夏竹，因为夏竹了解他们，知道什么东西会让他们开心。他们喜欢付晞泽，因为他教课新奇，不会让孩子无聊，还能培养孩子兴趣，任由他们自己发挥想象。

现在的学生，学习任务太重，各科作业试卷累积压他们身上，所以一旦遇到能让她们放松的人或事，立即拉近距离。

夏竹在这里格外轻松，以往天天宅在房间，而这几天连运动都做了，虽然累，但值得。她算了下时间，也该回去了，自己什么忙都没帮，还吃喝用住，即使学校什么都不说，自己心里过不去。

当初来这是因为付晞泽，如今舍不得走反而是因为这群孩子。夏竹去到教学楼附近，拍了些照片，这段时间是她休学后过得最舒服心情最愉快的时光。

夏竹暗暗道，回去得写进随记里，若以后忘了，或有片刻清醒，她希望有东西告诉自己，曾经发生过什么事情，生命里出现过哪些人。

……

“叮铃铃铃铃…”放学时间到。

夏竹正好等在楼下，随手拍了几张学生放学时的笑脸，若以后再见他们，还能与记忆中天真纯洁的笑脸对上吗。

“小夏姐姐，小夏姐姐…”

似乎有人叫她，夏竹四处张望，学生太多，欢歌笑语的，吵吵闹闹让她一时间无法分辨声音从哪个地方传过来。

“小夏姐姐…这边…你左边…”

左边？那个声音还在叫她，不是错觉，她赶忙转头，一眼望去，点点在人群中向她挥手。夏竹这才看清，走过去，弯腰平视她双眼，笑着询问。

“姐姐，你送我回去好不好，付老师刚刚有点事情被叫过去了，小张老师要先送其他人回去。姐姐，你送我回去好不好，我想早点到家，奶奶需要我帮忙。”

“好。”夏竹心被触动，毫不犹豫答应。有时候希望孩子懂事听话，可每当看到懂事听话的孩子，又心疼他们，本该与同龄人般，在父母怀中撒娇，享受被照顾被宠爱的感觉。而现在，小小年纪还要撑起家的责任。

太多的环境因素影响着孩子一生，她对这现象无能为力。曾经看到过一段很感人的话，一个孩子指责自己父母在外打工，一年见不到两天，甚至几年时间见不着，他母亲十分自责，告诉孩子：去打工能养你却不能陪你，在家陪你就不能养你，可无论走到哪，都不会忘记你。

若不是生活所迫，又有哪个父母不想待在孩子身边，错过孩子的成长是每个父母一生最遗憾的事。

这些天她跟着孩子没少往山下跑，对下山的路程早已熟悉。点点牵着她的手，格外用力，似乎担心她不小心摔下去。夏竹被感动，明明应该自己照顾她，反而被照顾。

对与孩子的关心，她欣然接受，这样对孩子们才是莫大的鼓励。夏竹小心翼翼牵着她下山，虽然任她关心自己，但毕竟山路崎岖，夏竹未有片刻放松，一步一步走稳，防止不小心踩空。

“点点，奶奶现在一个人照顾叔叔，若叔叔发病了，奶奶照顾不过来怎么办。”

夏竹担心不无道理，万一她叔叔一时发作，周围又没人，奶奶一个人肯定是无能为力的。

“以前，叔叔犯病时打了奶奶，幸亏奶奶跑出去，被其他叔叔伯伯看看了，阻止叔叔这才没事。后来，他们便将他关起来，奶奶心疼偶尔把门打开，让他出来透透气。”

打奶奶？夏竹疑惑，“你叔叔还打了其他人吗？”

点点想了想，摇头，“没有，奶奶一个人在家的时候才打她，我们都在，叔叔挺好的，一个人安安静静在房间睡觉。我还经常去和他说话，虽然他不理我。”

夏竹陷入沉思，只打过奶奶，莫非他心里恨母亲，恨当年没让他休学？若因为这些，不应该只恨母亲啊，他的几个哥哥同样也没答应。

“点点，你爸妈有没有跟你说过你叔叔的事，或者你奶奶的事。”

“爸爸没有，到时妈妈说过，她说奶奶以前脾气又急躁又火爆，经常骂人，后来叔叔一天比一天坏的时候，她才慢慢转好。”

那这样可能说得通，夏竹猜测，在叔叔最难熬的日子里，奶奶肯定骂他加重了他心里负担，而且未及时发现救治。所以他内心深处应该是恨母亲的。

……

两人说着说着就到点点家了，夏竹站在门口目送点点进屋，她特地叮嘱点点，自己就站在屋外，若奶奶没事就出来告诉她，如果叔叔有什么问题，一定要立刻出来喊她，不要上去帮忙。

半响，点点跑出来，“小夏姐姐，奶奶不在家，叔叔在自己房间睡觉，我一个人害怕，你可以陪我一会儿吗，奶奶应该是去山上了。”

“不在家，那你知不知道奶奶什么时候回来？”让她一个人等，自己也不放心，万一叔叔犯病，她就很危险。

点点摇头，奶奶说过，有些幼苗得越早撒进土里，等秋天到了才有收成。最近，奶奶早出晚归，她也习惯了，只不过她不在，奶奶一定会叫人帮忙照看。

“婶婶还没来，可能自己遇到问题，小夏姐姐，你陪我待会儿，奶奶很快回来。”

夏竹点头，她跟着点点进屋，紧张打量了屋内结构，路过一间房门，看到里面有个人在睡觉，看不到脸，估计这就是她叔叔。

看情况睡得很死，她稍微放松，去到点点自己房间。点点拿出老师布的置作业，夏竹坐在她旁边，两人没有谈论其他，偶尔点点遇到问题才问她。

另一边，学校内，付晞泽走出教学楼，没见到夏竹，找了一圈也未找到。在这里，地方大有没有信号，想找到一个人太难。

夏竹最近很好动，和学生打得火热，但去别处前一定会通知他一声，或留个东西告诉他。这下什么消息都没有，付晞泽仅以为她跟谁去玩，没多在意。

这时，遇上小张老师，他对付晞泽表示感谢，随便让他帮自己向夏竹表达谢意。

付晞泽未明白这突如齐来的感谢，据他了解，夏竹和学校老师关系没有太熟悉，仅仅与孩子交了朋友。

“我也是刚知道，谢谢你家夏竹帮我送点点回家，我这刚回来，就有孩子告诉我。”小张见他表情，怀疑自己得到的信息是否准确，还以为是付晞泽让夏竹帮忙的。

“小张老师，你确定送的是点点？”他不知怎么，内心顿时紧张，惶恐不安，说不上来是何原因导致。

见他表情突然严肃，眼神变得犀利，小张老师暗想自己未说错话，缓缓点头，确认自己没听错。

付晞泽呆愣几秒，很快反应过来，“小张老师，拜托你跟我走一趟，确定点点是不是被夏竹送回去了，我已经一天没见过她了，避免危险。”

“啊？”小张老师不免吃惊，没见到夏竹，若点点真不是她送回去，他该怎么向学校家长交代。虽然孩子们告诉他是夏竹送回去的，毕竟孩子还小，判断分辨力不够。

“好好，我跟你一起。”小张老师赶忙答应，随他快速下山。

这边，夏竹帮点点认真检查，现在小学生的题目一个比一个难，几年没看书，早忘得差不多，幸好凭她出色的逻辑思维，难度不大。

“叔叔”

点点突然开口，吓得夏竹心一沉，手无举措。她缓慢转头，只见她叔叔站在门口，双目呆滞，身体佝偻，因长期病痛折磨，骨瘦如柴。

他一动未动，看着夏竹，似乎带着敌意。而夏竹本人，镇定注视他双眼，若此时慌了神，说不定后果更可怕。

此时，她心已经提到嗓子眼，手心冒着冷汗。俩人对视，或许他在打探她是否带有恶意，或许只是因为未见过。

点点突然站在夏竹面前，“叔叔，这是我朋友，你应该友好对她。”

她叔叔似乎听懂她的话，看了一会儿后，慢慢转身离开。点点转身安慰夏竹，“小夏姐姐，我叔叔人很好的，他只是生病时不舒服才会那样，平时都是睡在房间。你不要怕，我会保护你。”

夏竹默默她的头，从她语气里听出担心，“好的，谢谢你，继续写作业吧。”

她明白点点在担心她的同时，还担心她会因为自己叔叔的问题，不再与自己做朋友。夏竹明白这种感受，曾经她也提心吊胆，在意别人眼光。

“点点，你安心做作业，姐姐陪你等奶奶回来。”

孩子最在乎的还是友谊，而对点点来说，更为重要。太多同伴，因她叔叔被家里警告，不能与她同处。未曾见她因此抱怨过自己叔叔，反而一个劲夸他，夏竹太心疼她过于懂事。

……

不过一会儿，奶奶回来了，进门看见夏竹在她家，不禁疑惑，“点点，这是…”

“奶奶，你好我叫夏竹，付老师朋友，今天送点点回家，您不在便兀自决定留一会，陪她做作业，不好意思打扰了，既然您回来了，我也该走了。”

这是夏竹第二次来点点家，上次来场面过于混乱，奶奶没看到她情有可原。今天算是正式认识，虽然这么多年过去，能改变一个人很容易，但夏竹还是能感受到，来自奶奶身上那一股强劲。

“不急，不急，我年纪也大了，对点点的学习也不懂，你帮我替她补补课。她现在学习成绩太差，班上前十都没有，这以后怎么办…”

奶奶非常担心，她成绩不好，考不上好的学校，还希望她能出人头地，“这孩子学习成绩一直不温不火，他爸妈也不着急，往后越来越艰难，唉！”

夏竹不知到怎么劝说，她冲点点微笑，摸摸她的小脑袋，给她鼓励，有时候大人的看法会影响孩子一生，谈论这些不但没有帮助，让孩子自己怎么想。

“我这辈子…”

“啪…”

“啊…”

眼前这一幕让夏竹久久不能回过神，奶奶还想说些什么，点点叔叔突然冲进来，一巴掌扇倒奶奶。他似乎还想继续打她，点点尖叫着冲上前，挡在奶奶身前。

他叔叔另一巴掌已经扬起，夏竹迅速反应，拉开点点，无暇顾及。叔叔一掌打在她背上，夏竹未站稳往前扑去。点点还在她怀里，她拼命将她护住，反而自己头着地。

“叔叔，你别打奶奶…”

点点看到他叔叔还想继续，急忙从夏竹怀里出去，夏竹一时未拉住她。只得强撑着身体起来，此时她头晕目眩，强烈撞击，痛得发麻，身体摇晃。

“点点，回来…”她感觉到思绪一点点消失，她努力伸出手去抓点点，她小小的身体怎么能承受。夏竹挣扎站起来，她必须保持清醒。

“奶奶”

点点哭喊着叫奶奶，幸而奶奶反应快，抱着点点躲开，迅速往外跑，她已经顾不了太多。

房间只剩夏竹与点点叔叔，她见她们都出去，缓了口气，扶着墙缓缓坐下来，头痛欲裂，稍微一动，像要炸开般。

现在，她一点都不担心自己会被怎么样，估计不出一会儿就晕过去了。但诡异地是，点点叔叔似乎并未打算对她做什么。

“点点叔叔，我不知道你能不能听懂…”夏竹大口大口喘气，气若游丝，有些话她想说，虽然不知对方是否理解。“听了过你的故事，点点和你一样，她太懂事还希望你不要在她面前这样。”

她在外人面前维护他，仅不希望别人讨厌他，况且纵有千万种恨意，终究那人是母亲，“点点叔叔，母亲可能只是处理事情方式不当，她没有恶意。”

似乎他特别讨厌听到这些，在她说完下一句时，一脚踢过来，踢到她腰背处，手也上来，一巴掌扇到她脸上。

突然，门外冲进一人，他先拦住点点叔叔的手，反手将他手扣在他背后，又来一人禁锢住他另一边，紧接着更多人进来，将他带出去。

点点叔叔挣扎嘶吼，他似乎知道接下来即将要发生的事情。

……

“夏竹…夏竹…”

温和轻柔的声音唤着她，付晞泽缓缓蹲在她面前，仔细检查她的伤痕。面无表情，神色带着隐忍，周身气压极低，散发着寒意。

此刻，付晞泽思绪万千。夏竹察觉出对方是谁，顿时放松，全身力气全无，倒在他怀里，“付老师…”

“夏竹…夏竹？”

付晞泽一把抱起她，大步走出去，边走边交代小张老师，帮忙请个医生。最后他同点点和她奶奶道别，他了解夏竹，自己出事不愿让别人担心。

真不知道拿她怎么办，付晞泽一路小跑回学校，看着怀里的人，一点都不让自己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