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点点伯伯过来，换下付晞泽，并让他带着点点去上学，别耽搁了。

付晞泽打声招呼后带着点点回学校，回去的路上，夏竹心不在焉，全程低着头。点点与付晞泽轮流询问，也只是三句回答半句，牛头不对马嘴。

“夏竹…夏竹，小心点，这段路十分陡峭，注意力集中。”他见她精神恍惚，越走越偏，赶忙拉住她。

被叫了好几次，她终于有了反应，从思绪里走出来，神色慌张，急忙点头应许，“好…你刚刚说什么？”

“我…”

实属无奈，付晞泽干脆拉着她向前走。阳光正好，微风轻抚，他一手牵一个，山路边生长茂密的野草，似轻轻找招手、触摸，迎接他们。

夏竹呆呆看着用力牵着自己的手，表情纠结眼神复杂，她在害怕。点点叔叔的模样深深刻在她脑海里，她害怕某一天自己也会变成这样，她害怕那一天被他看到。

最后，她看见点点叔叔被所有人按在地上，用力将他绑起来。痛苦、煎熬，如果她叔叔自己意识到自己模样是如此…如此不堪，他会怎么想，会像自己父亲般，不愿连累家人…悄无声息的离开吗？

父亲走时，夏竹甚至恨过他，为什么说走就走，抛下母亲与她，母亲为他日夜操劳。她知道父亲痛苦，可他走了母亲整个人失去生气，丧失活下去的意志，当时父亲怎么不能为母亲多坚持坚持。

任何事情只有自己真正经历过，才会懂放弃比坚持难多了。后来，她慢慢才懂，就是因为母亲，多少次，父亲都能挺过来。也是因为母亲，他应该深思熟虑很久，才放弃自己丢下母亲。

她想，父亲对母亲，爱了一辈子，照顾一辈子，宠了一辈子…他放弃名声、成就、机会…两人过得虽简单，朴素，却也温暖。既然坚持这么久，‘放弃’对他才是最难的。

可父亲忽略了一件事，他忽略了母亲对他的爱。他走时以为母亲会为了夏竹好好活着，毕竟女儿还在读书，还未出嫁…他还想等母亲百年后告诉她后来发生的事。谁知，母亲爱得太深，一如既往倔强，见她能照顾自己，便追随父亲脚步，一刻也不愿意多待在这没有他的世界。

夏竹想啊，若以后自己也有那么一天，控制不住时，万一…付晞泽会怎么办。之前她试探过，她希望他能好好活着，开心地过完余生，那个未来里没有她也没关系。

千万不要像自己母亲，离开的那个人若是知道，会有多难过后悔。中间有段时间，她仔细考虑过，母亲跟着去被父亲知晓，他会有多痛苦。

“付老师…”她不敢看他，轻声呢喃。

付晞泽未转头，莞尔一笑后，淡淡道：“不想说就不要强求自己，等你想告诉我的时候，我再洗耳恭听。”

夏竹顿时有所动容，如鲠在喉，未言片语。

现在想想，她真自私，不顾一切闯进他的生活，给他造成困扰，最后又想事了拂衣去，留下满地疮痍，让他独善后事。自己都觉得太自私。

自从知道自己病情后，她不爱玩手机，不愿登录任何论坛帐号，认识付晞泽后，她将所有帐号密码找回，时刻关注他的消息，住一起后，她再次远离这些网络信息集中传播地。因为她不敢打开，害怕自己忍不住搜索自己病因。有些事带着希望、与期盼，会比得知真相后更洒脱。

有些时日未看医生了，等下次去，她想配合医生接受治疗，只不过不住院是她底线。以往浑浑噩噩的日子，早点结束。因为感受到付晞泽对自己心意，夏竹准备努力一把，尽自己所能，至于结果，似乎还太遥远，不在自己目前考虑范围内。

……

山区信号较弱，村里只有少数在山区边缘的几乎人家安装电视。山里居民几乎以务农为主，农作物生长，环境很重要。对于每日天气，居民早已有自己一套估摸法则，误差不大。

老祖宗留下来对自然现象观察方法，让他们躲避过不少祸端。付晞泽早已去上课，校长叫住夏竹，闲来无事或许学校热闹起来太高兴。

他给夏竹介绍整个村庄的历史，包括他亲眼所见。整个村子，全认识校长，即使他们走到他面前，校长依然能清晰叫出那人名字。若青少年全有小名，他百分百能喊出全部。

两人坐在校外，看着山下，此时天空蔚蓝一片，偶有云朵飘过，风中带着湿意夹杂淡淡水腥味。夏竹安安静静坐在校长身边，发呆。

此时快到午饭时间，村里渐渐燃起烟火，各家各户屋顶烟囱冒着滚滚白烟，一阵阵菜香味随风而来，覆盖它原有的味道。夏竹感觉自己饿了。

“校长，点点叔叔你知道吗？”她忍不住想打听更多消息，关于这方面她想了解更多，是时候后给自己一个交代。

“点点叔叔…你见过他？怎么…”校长疑惑，怎么突然谈到他。

夏竹思考一番，组织自己语言，想知道他以前是什么样的，为什么又变成如今这个模样。

校长只要想到点点叔叔的遭遇，总是无奈叹气，事不遂人愿。生活那么艰辛，开心最重要。

点点叔叔他家，一共四兄弟，点点叔叔是最小的。从小家庭艰苦，点点爷爷奶奶带着四兄弟勉强过日子，她爷爷思想前卫，认为孩子必须读书，这样才有出路。

两位老人家，拼了命搞生产，让他们上学，幸而四兄弟争气，每回考试都能拿年级前三。四人中，小儿子最聪明，也最调皮。

老师夸也夸了，骂也骂了，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他父亲成天拿着鞭子在他身后追赶他。但因为他成绩好，学习也上进，家长老师也没多指责，父母担心他走歪，时刻注意着。

校长年轻时，他正年少，调皮捣蛋，村里上上下下，没有他没去过的地方，带着一帮孩子专干坏事，闹得鸡犬不宁，村里每个村民都上他家告过状，奈何他不听。

其实，孩子都是这样，他心不坏，哥哥们也护着他，家里东西只有一个时都是留给他的。他也知道家里不容易，玩归玩正事也没忘记。

有一年冬天，下特别大雪，上学都是风里来雨里去的，鞋子坏了，成天在雪地里泡，脚上生满冻疮，又红又肿。一直忍着硬是没向家里提过一个字。

后来，四兄弟升学，家里负担减重，父亲长期操劳身体一天不如一天，老大主动承担家里责任，休学帮忙赚钱养家，接着老二也休学了，让母亲在家歇着照顾其他人，渐渐老三也不愿意继续读书。

而他也想休学，分担家庭责任时，遭到全家人反对。顿时他才明白，全家对他给予多重的厚望，一夜之间压力统统而来。

他开始改变自己，每天都学到废寝忘食，大家虽未说什么，但还是能感受到紧张的氛围，每到考试时，全家格外关注。他渐渐也出现紧张情绪。

之后，一次比一次差，老师也发现他的问题，多次找他谈话，让他不要给自己压力，按以前的学习模式走，不要乱想。

老师不知道的是，每当他拿到成绩单，家人眼里出现的失望的表情，他全看在眼里。

逐渐，他不愿意与人沟通，性格大变。过分安静。到了深夜还在做题，那时没人注意到他的异常，校长讲到这无比惋惜，倘若那时，有人发现，或者有人关心下他的变化，可能就不会出现今天这个模样。

然而，事情发展就是这样无奈，他突然变得急躁，脾气忽好忽坏，情绪起伏波动特别大，连学习也放弃了。家里、老师以为他自己又开始调皮捣蛋，但失去好成绩这张保护壳，一个个恶言恶语，尤其是他家人，对他太失望，想着让他退学就好了。

那日后，他每天都能感觉到头痛欲裂，可那个时候，大家都没怎么理会他，家里干脆也给他半了休学。

也是那段日子，校长从外地回来，无意发现他的样子，察觉出问题，急忙将情况说与他家人知晓。

山区消息闭塞，那个年代大家都不明白这种情况怎么就是病，还会这么严重。校长见他家人说不通，不顾他们是否同意，兀自将他带到城镇医院，后又转到市医院，最终被确诊，属于精神疾病的一种。由于发现晚，治疗条件也差，正巧碰上他父亲因病去世，彻底压垮他最后一根线。

他逐渐从不爱说话变成现在这样连怎么说话都忘了，神志偶尔清醒，无数次自残被救回，活成这般人不人鬼不鬼。

校长叹息，想轻而易举摧毁一人，摧毁他的信念就够了。

夏竹听后格外震惊，原来点点叔叔的过去也曾辉煌过，若他还有清醒时间，那该有多痛苦，他会后悔吗？他又会恨家人吗？

若早知道儿子会变成这样，点点奶奶当初还会如此吗，或许不会。她今天见到点点奶奶，看得出她格外自责，估计恨曾经的自己。

类似这样的事情，全世界每天都有发生，一个人痛苦，全家难受。夏竹父亲当年知道时，是以何种心态面对，又是否对母亲有所隐瞒。

“他应该很痛苦，若真为他着想，尊重他的决定才是最好的…吧…”

听完他的故事，夏竹改变自己的想法，他一人了无牵挂，其他兄弟对母亲也孝顺，自己走了，母亲的后半生过得应该更安稳些。

校长未听清她的呢喃，他看了眼天色，不知不觉到了午后，他起身抚平衣服，“起风喽，下午凉快了。”

离去，留夏竹一人发呆。

……

付晞泽下课后到处寻找夏竹，终于在校门外找到了她。看到她在发呆，一动未动。

他缓缓走过去，坐她身旁询问她发生什么。夏竹将校长说的故事，讲与他听。

“付老师…你说…换做是你，你能接受吗？是不是也会向点点叔叔样，对这世界已经失望，看不到未来生的可能，所以想离开。若对象换成你的另一半，她要走，你会挽留吗？”

她越说越发害怕，如果未来某天她因痛苦坚持不住，是不是也有很多人阻止她离开…

对于这个问题，付晞泽无从开口，他无法给到她答案，毕竟这里面包含了太多人情世故。或许很多人第一反应是站在道德的角度，他走了就是不负责。

没有人第一反应站在患病者角度考虑，他也是受害者，但能替自己做决定，如果在医学已经无法治愈的情况下，大概他会尊重他的决定，但换在自己身上，从未考虑过。

“夏竹，没有人能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我没有那么伟大，若是发生在我另一半身上，就陪她一起吧。”

付晞泽语气不像在开玩笑，夏竹不敢置信。陪她一起…自己最不希望看到的，便是这样的结局。她逐渐心生退却之意。

“付老师，如果真有这种情况，你的另一半一定不希望看到你陪她一起。”

忽然，微风变得躁动，肆意妄为，大风顿时袭来，吹乱夏竹头发，遮住她面部表情，付晞泽想看清她情绪中透漏的讯息，结果被挡住。

她有太多心事，付晞泽在等，等她真正想说的时候。

“夏竹，饿了吗？”突然转变话题。

“我喜欢这风，它似乎能吹走所有…”不开心。

转而，肚子开始抗议，夏竹窘迫道：“饿了，付老师，去吃饭吧。”

付晞泽无奈，起身带她去食堂，途中询问她想吃什么。学校条件艰苦，却没在吃的上面亏待过学生，两菜一汤，主食有面或米饭。

她是南方人，不太爱吃面食，果断选择，“米饭。”

……

结局千变万化，若这个世界，有创始者，估计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接下来会如何。夏竹需要做的，就是配合，积极配合，最后找个机会告诉付晞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