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厨房一向深得恩宠的厨子有些自闭了,他本是城中烧菜最好的厨子,他正坐在空闲院子里,藏了一只烧鸡做回扣,忽然门外却来了一个人。
他赶紧跪下去,不敢抬头,入眼处有蓝色仙裙上金丝走线。
他们的陛下此时正站在他面前。这,这可如何是好?他颤巍巍行了一个大礼:“叩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跪在地上,却听得威严无比的陛下轻飘飘问他“你会做栗子糕么?”。
他会做雪花酥,梨花落,这些个栗子糕却从未听说过。他忐忑摇了摇头。
女帝像是不服,十分有耐心抬起袖子向他比划,就是那种热乎乎的栗子糕,一咬下去酥酥的,满口都是清香味,你不会做么?
他十分紧张地吞了口唾沫,忐忑道:“陛下,奴才真不会。”
女帝十分失望,走了。
他有些愧疚,赶紧想方设法去城中询问做法,还没有等研究出来,只是隔了两日,女帝亲自再次驾临了他们这个厨房窝子。
更令人惊奇的是,他们的女帝亲自挽起了袖子,开始在厨房里转了一个下午,整个御膳房的人都沸腾了。都打起了百分之百的精神听着女帝的使唤。
一屋子人提心吊胆了一个下午,女帝已经揭开笼屉,一盒子看着十分朴素,碧绿的糕点出现在眼前,一阵清香扑来。
女帝看着那盘糕点,冰冷冷的脸上居然带着几分温暖笑意。
不仅御膳房的厨子自闭了,日常服侍女帝的宫人最近也有些自闭。
从前她们的女帝走哪里,总将她们随时在左右服侍着。如今看着她们的女帝,披了披风,仪态万千且十分有些烟火气的独自一人出宫去了。
宫人觉得如今女帝的心思越来越难以揣摩,又有些沮丧,自己如今有些多余了,宫人正暗自伤怀,谁知大约过了一个时辰女帝又回来了。
只是走的时候满脸的明媚,回来的时候,面色淡然却十分异常。
宫人俯身作礼,不知该如何,女帝路过她的时候随手将手里的篮子交给她,“拿下去分了吧。”
她赶紧接过,不知这是什么路数。
却见着女帝回了屋,将其他宫人全部遣了出来。
宫人几个围作一团,开心,慎重且小心翼翼打开篮子,正是一碟碧绿色的糕点。
唉……宫人们有些失望,不过糕点却是极为可口,于是在这春风和煦的午后,吃着陛下亲自赏赐的茶点,唠着这西凉皇城中的女帝婚事。
“陛下天姿国色,怎么偏偏要嫁了这东土来的僧人。”
“哎,你此话差异,你可没有见过,那高僧生的可是俊美异常,在这西凉,我可没见过比他好看的。”
“就因为这一点,那陛下就真拱手将我们西凉让了?”
“陛下的心思我等揣摩不透,但若是这样也好,西凉好久没有这等喜事了,说不定搁着一年,宫中就热闹了,添了个小公主小皇子,岂不是大喜事。”
从糕点唠到西凉女君婚事,又闲谈到公主皇子,大约到了晚膳时辰,宫人们才哄笑着散去。梨树下两个御膳房的小宫娥端着厨子新作的各式糕点前来,轻轻扣了扣门:“陛下,陛下?”
殿中安静,没有人回声。
宫娥推门进去,见殿内空荡无人。手上的糕点打翻在地上,提高了嗓子惊呼道:“不好了,陛下失踪了。”
子洛从前没有想到,西凉居然有妖怪,且她在皇宫内被被妖精给掳走了。
子洛清醒过来的时候来,隔着几步之遥,一位素色纱衣飘飘的女子正坐在石桌上,怀里抱着一个琵琶好似研究地出神。声音冷冷:“这怎么弹来着?”
子洛看着黑压压的山洞,纱衣飘飘的人,喃喃道:“妖怪?”
谁知着一声刚落,女妖被吓得从桌子上摔了下去,半天才扶着桌子站起来:“有妖怪,有妖怪,哪里有妖怪?”
子洛这时候才看清这女妖,面容清秀,一双杏子眼,与其说是个女妖怪倒觉得像个貌美女仙。
这貌美女妖站起身来,突然拍了拍自己的脑门,理了理袖子朝着她走过来,露出一个十分好看的笑容,像是枯木逢春,带着几分勾魂:
“没错,我就是妖怪,姑奶奶乃是这山头最美的女妖怪。还是个十分凶残,杀人如麻的妖怪。”
这个妖怪着实有些可爱。但子洛一时有些茫然,她的敌人很多,比如齐国的世子或者是其他人。她一个凡人,向来过地都是凡人的生活,与什么妖魔鬼怪没有什么交集,妖精,她见都很少见过,别说树敌了。
她心底这样盘算一番,瞧着那貌美女妖,淡淡道:“你要干什么。”
女妖慢慢拨弄着琴弦,慢条斯理道:“我绑你来,自然是为了那位东土大唐的神僧来救你啊!”说着女妖十分活泼的跳下桌子,向她慢慢走近:“你难道不知道,吃了他的肉可以长生不老,喝了他的血可以不生不灭吗。”
一张妖治的脸美的勾魂。她心里忽然有些害怕,但是表面看着却是平静,子洛笑笑,她说:“你伤害不了他的,你若是真能有这样的本事,还需抓我来作甚?”
女妖诧异看她几眼又坐回去桌子上,一手抱着琵琶,脸上带着笑意:“可是谁不知道唐玄奘悲天悯人,即使是个好妖怪也要救。你一个西凉女帝,他会不来救你?等到时候,我把他粉身碎骨,挫骨扬灰,灰飞烟灭……唉,我是不是说远了,这几个词用的对不对。”
子洛目光一沉,急促道:“你敢?若真伤了他,我发誓,我会穷尽此生想尽办法搅你的洞府,让你不得安宁。”
妖怪像是听到了什么搞笑的事情,笑道:“我为什么不敢?你说说你,只是区区一个凡人,我动动手指头就能弄死你,你自保都保不住,还威胁我,真真是笑话。”
“我……”第一次,她觉得有些无力,在神妖面前,她的力量是如此薄弱,她好像,保护不了他。她说:“你,你要如何才愿放过他?”
女妖抬手拖着下巴,想了想:“简单,这样吧,你若是死了,我就……”话还未落,已经被人打断:“我愿意。”
女妖手抖了抖,无奈道:
“你的命与我来说不值钱的很,可是他不一样。不过你这样痴情是做什么?你明知他骗了你,你还这样向着他,你们这些凡人可真奇怪。”
咿,你怎么不说话了?
女妖回头看着适才还要说生生世世让她不得安宁,此时却狠狠瞪着她的人,眼中忽然有几分悲悯之色:
“你这痴情一场与他来说,算不得什么。女帝,他跟你不是一路人。我抓了他,正巧还可以帮你出了这口气。”
子洛侧过头,缓缓道:“我听不懂你说什么”
女妖站起来:“奇了怪了,那日你去客栈难道不是知道了什么,你一个凡人,他是圣僧,你不会以为他真的会娶你吧?”
脑中像是有什么轰然崩塌,子洛脸色慢慢惨淡,其实,她可以不知晓的,她侥幸的觉得那不是真的。
山洞门口几道闪电劈下来伴随着“轰”一声响雷滚滚,划亮夜色。
适才还吊儿郎当和她说话的女妖已经抱起琵琶,像是早就猜到了什么,缓缓向洞口走去,“这么快就找来了。”说着一边往外走,一边手一挥,一个术法将子洛推进身后的洞穴里:“你先在这里好好带呆着,不许出声。”
子洛还没有反应过来,已经猛然被陷入黑暗中。
隔了一会儿,只听得洞门口处的声音,声音听着妩媚异常:“三更半夜,圣僧来到奴家洞门口相会,真是折煞奴家了。”
接着是熟悉的声音:“她在哪里?”
女妖放了琵琶,摊摊手:“杀了啊。圣僧这么执着干什么呢,难道说,圣僧你还真打算与她成亲?唉,圣僧真是偏心的很,宁愿与一个凡人成亲,对我却如此冷漠……
不过,若真是要成亲,反正那女帝已经死了,你和我成亲怎样?你看,那个凡人算什么呢,没有我漂亮,没有我好看,没有我聪明,还没有我活得长。比来比去,这明白着嘛。”
她屏住呼吸,在黑暗中不敢动弹,良久,声音冷漠不带一丝温度响起:“荒唐,我与她不过是逢场作戏”
洞门外的声音缓缓入耳,后面说了什么她已经不知道也不想再知道。
她向后退了两步,却又无处可退,只能将头靠在身后坚硬的石壁上,抬起手的时候,脸上却是冷冰冰一片。
那日她去送栗子糕时候已经知晓了,只是不敢承认而已。
那一日,她满心欢喜做了长安才有的栗子糕给他送去,走到馆驿,听得稍微带着嘲笑的声音从房内传出来:
“师父,你在考虑什么呢?又不是真让你和那女王拜天地成亲,你只需要骗上一骗,等到我们拿到了通关文牒,到时候,我使一个法术将她禁锢住,我们就可以立马走人了。
师父你也无需多想,虽然我们骗了她,可是那女王看着倒是情真意切,可是多情有什么,仗着自己是个凡人,叫我们打不得也降不得,这样的人才是最烦人啊!”
回忆戛然而止。山洞此时深处看不清楚,只是黑压压一片。那日院中听过的一个字字如同伤人的利剑。
她仰头盯着黑漆漆的洞顶,石头一块挨着一块十分有序。她想,她要回去了。
她不见了,此刻宫中肯定乱作一团了。
她动了动,但是奇怪的很,她怎么也挣扎不开。
忽然黑暗中,一个白色身影出现在她面前,她适才已经见了女妖,此时这个凭空出现的人虽说将她吓了一跳,但是只是转眼,她已经安定了下来,与适才的女妖精不同,这个人一脸得和善,眉眼温柔。
她愣愣看着她,说“你是谁?”
那人目光上下打量她一眼,嘴角缓缓上扬“我乃是本地的山神,特意来救你。”
她将她身上的法术解开,柔声道:“对了,适才那女妖虽说可恶,不过有些话却是真的。他玄奘乃是一代高僧,是不可能喜欢一个凡人的。
玄奘此举虽是为了大道,想来也是伤你的心了。不过,你是个聪明的姑娘,一定也懂得这些道理。嗯……你这样看着我作甚?你觉得我说的都是假的?
你若是不信,搁着几日,他会给你一个施了定身术的镯子,等到那时你自然什么都明白。”
她抬起眼,呆呆站在那里。自称为山神的人已经一阵烟消失。
她不知道此时该做什么,只是摸着墙壁一步一步往前走,这些女妖女仙的事情神仙的事情搅得她头晕。
她一步步靠着石壁往前面挪去,脑子里却一直在转着,适才那些人的话一遍一遍在她脑海中回响。
她有些烦闷,脚下忽然踩到什么,她摔下去,手撑在地上的同时摸着一个冰凉却又有形状的东西。
一股寒意沿着脚跟爬到后背,她隐约已经猜到那是什么。适才所有的恐惧此刻全部涌上心头,她摇晃站起身来,心道:“不要怕,没有什么可怕的。”
这样想着一只冷冰冰的手却无形的抓住了她的脚踝,她一哆嗦,拿出藏在靴子里的刀子,挥下去。
无数的手从山洞底部伸出来,她一边乱挥着刀子,跌跌撞撞向前行。
一路的白骨森森,腿上被抓伤的地方有些疼。不知走了多久,她终于从山洞出来,四周是黑漆漆的林子,不知具体是何处。
外面空气里夹杂着泥土的味道,想来适才已经有一番磅礴大雨,她终于跌做在地上,衣衫坠入到身后泥潭里,沾满了一身的泥渍。
憋了很久的泪水,此时终于哭出声来。四周寂静的可怕,只有她的哭声。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忽然微微响动,她害怕地往后退两步。身后传来温和声音:“是我。”
她一顿,缓缓回头,夜色里,一身白色袈裟的人正站在她的面前。她愣愣望着他,她说:“山里住着一个妖怪,我……”说到一半却又捂住自己的嘴。
习惯是一个很可怕的东西,她总是在第一时间,想要把那些开心的不开心的,好玩儿的,有趣的,难过的,什么事统统都告诉他。如今,已经不是能什么话都说了。
她以前什么话都和他说,是因为她觉得他如同自己一样将对方放在心上。可是事实上不是这样。
他撑着一把油纸伞,雨水从伞面上倾斜,滴答滴答落在地上。他向她伸过手来,声音淡淡却又有嘶哑“不要怕,我在这里。”
那样让人安静的声音。只是现在……
她缓缓抬起头来,人在痛苦中变得软弱,可是她这一生从未软弱过,此时却软弱地异常。
他是她在这世上出了国师最信任的人,她有时候的确不好,可是他若直接告诉她,她是会把文牒给他的。只是他不该以这样的谎言来欺骗她。
他永远也不会真正知道,她的心意是怎样……
“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受伤了?”玄奘快步向她走过来。
她赶紧摇摇头,自己从雨水中爬起来“没有,我,我什么事也没有。”她从来没有如此狼狈过。
那时候月满当空,满山的细雨朦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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