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入南厅，这外头小景仍然清幽，假山流水偏于一处落脚，上头三两浮萍，旁有黄花梨木架子上一排排修得抖擞的迎客五针松。

几人在外头等了不久，因着毒夜叉领着那捧着韭春书信弟子入内，入内知会一声，里头人便招了人入内，但招入内，只有解行一人。

闻言颜喜笑和捷悟齐齐皱了眉头，正待颜喜笑要上前说些什么时，解行却伸手拦住了她，只是摇头叹，“我才是那铁尺的主人。”语气坚毅的很，令她又回想起那个在鹿盘山上拔剑的少年，终还是颔首退了一步，目送他入了南厅，也不知为何，她老有种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欣慰。

解行入内时里头摆设还是如初见时无二：两层芙蓉纱帐上有星点金线，前还有一百宝榴开百子插屏，这会客厅打扮的好似主卧，偏偏一旁高大紫檀雕芙蓉扶手椅威严立在一旁，左右两排扶手椅后头高大什锦架将旁的地遮蔽的严实，上头古玩珍宝不少。

但上首老者却是出现在了插屏前，见捷悟进来，一双三角眼里闪过两分诧异，这少年人生的也是不错，也有初出江湖的锐气——但她没有记住他，正因每年这样的少年侠客出世许多，但这江湖太大了，似沧海，像长空，而少年人，是沧海一尾鱼，长空一只鸟。

来去许多，皆是断兵告终。

因着他出声君载酒门，背月对他仍是多了两分打量，只是这打量不打紧，越打量她却是越觉着此人眼熟，偏偏她年纪是真的大了，实在想不起来这少年人在哪处见过，终究还是先开了口，“少年人倒是不错，老身很久不见君载酒门中能出现这般年轻的海客了。”

解行是谨慎抱拳行礼，随后才道，“老前辈谬赞了，皆知袖寒楼在十三派立威已久，还是多亏老前辈果决。”

背月一抬眼皮，阴沉面容上竟有两分笑意，也不知是讽是嘲，总归不是好意，“怎么，你们君载酒门都是这个臭毛病，我还没说能查就准备从我这里套话了？”

“晚辈不敢。”他回的不吭不备，有有礼的很，态度却让背月觉着难拿捏，背月还盼着他多说些什么，但他说完这句话之后，好似在等她开口，是一句话都不肯在说了。

背月皱起眉来，一张脸更阴沉，一旁毒夜叉见色不好，往后退了退，要知如今小判官不在，老祖宗跟前就剩一个她，因此行事比往日谨慎更多。

“虽说韭春来信，但袖寒楼也不是君载酒门能拿捏的地方。总不能因着你身为海客便放权任你查探，那袖寒楼岂不是海客能随意插手的地方了？”

“老前辈，恕晚辈失礼，晚辈确信袖寒楼如今威信依旧，但是经此事之后，若不查个水落石出，无论是前来拜寿的江湖散客还是大帮大派之人对此事多少都会有嫌隙。君载酒门好便好在——惩恶扬善不比其他门派做得少，更是以公正，断案神速，铁面无私立足江湖。”

这话若是被颜喜笑听见，定是会睁大眼睛骂解行哪有这般厚脸皮这样夸自己家门派的？毒夜叉更是有些惊奇的抬头，他说的是不错，但从未有人这般直白将这话说出来，他偏偏还说的理直气壮，这等脸皮，在这年纪里还真是少见。

若要让解行知晓她这样想，定是要将颜喜笑拉出来引荐一二，真正厚颜无耻的祖师年岁比他还小呢。

背月却是沉默片刻，这袖寒楼中束宝阁丢了东西，就是把楼中机关视若无误，而死了一个朝堂人，更是将庙堂与江湖本就僵硬的关系记了一笔，前者是将袖寒楼引以为傲的机关阵法名声给坏了，后者往大说了更是严重。

她即便当年将一个风雨飘摇的门派发展至今，这两件事也是她承担不住的，因此她更想自己解决，之前被那侍郎接过去查了是无法，但谁知这侍郎身故时，她即是震怒又是有些庆幸。

可这少年人说这话时更是把另外一个问题摆在她面前，那这袖寒楼中的江湖人士可怎么好，她杀得了一个朱九常，却杀不了这里二十人。

背月正沉思时，外头一个紫衣弟子入内，对着毒夜叉说了两句，毒夜叉皱起眉来，一双眼先是放到了解行身上，随后弯下身子对着背月私语几句，“老祖宗，少林僧烦恼丝求见。”

老人抬了眼，这烦恼丝她有印象，年少成名，佛门内更有通透、悟性极佳、及有慧根，外头有些风言风语她也曾听过，这位师傅佛法高超，有望接替少林住持传灯大师的衣钵。

看来这少林僧也不打算做壁上观了？

老人终是颔首，命毒夜叉将他请入。不一会儿，一白袍带发僧人跨入富丽厅内，四处打眼富贵花，锦绣中独他似优昙婆罗，他入内后，双手合十，对背月道了句法号。

背月见两人并肩这才开口，“我闻少林僧捷悟虽生三千烦恼丝，却不得俗世牵挂，今日怎的也淌这混水？”

“施主也知风言风语素来如浮萍，无根只得随人口飘荡。”他入内后一眼不曾朝解行那边看，好似真是为了别的事来，“贫僧自然牵挂，牵挂众生，牵挂苦主。”

“你这意思是说我袖寒楼就是那修罗夜叉？是苦海了？！”背月猛地将一双眼瞪得大，解行一惊，脖子同双手缠上寒意，一时杀意迸现，他退不得，也进不得，而捷悟更是，解行已经见到银线缠着两根细针，直直对着捷悟双眼。

他却眨也不眨，好似身旁杀机于他不过几朵秋海棠，他这才开口，“贫僧并无此意，贫僧说的苦主，正是袖寒楼。”这话说罢好似一阵电光火石，在场众人皆知他想说的是何意，袖寒楼失窃、楼中死人，若是换个说法，前者是有心人的阴谋，后者更是有心人的嫁祸。

那苦主自然是袖寒楼这一庞然大物，那背月老人更是及时收起那几道杀意凌厉的丝线，一张本是阴沉的能滴出水来的脸上多了几分真心笑容，“小师傅果真不负盛名，看事之通透，老身心服，袖寒楼曾是风雨飘摇，而如今盘踞渭水多年，少不得眼红之人，老身便舍了这张老脸，请求这位海客查明真相，还老身同袖寒楼一个公道。”

这转变之快，让解行恨不得将颜喜笑拉来瞧瞧，什么才叫做厚颜无耻的老祖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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