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两个小时之后,车队抵达重灾区,河东县西瓦乡。
潘萍从一号车上下来,我端着相机跟了上去。
她看了我一眼,没有说什么。眼里没有感激,也没有厌恶,有的只是冷淡。
仿佛我们之前从来没有见过。之前那段惊心动魄的经历,于我也似乎恍惚如梦了。
我有一个强烈的念头就是,她之所以这么做,其中必有隐情。
至于具体是什么,不得而知。
我相信,时间会给出答案。
就等时间给出答案吧。
此时,她是一名到灾区视察的官员;而我,是随行采访的记者。我们之间是上下级的关系,受访者与采访者的关系。除此,别无其他。
“干完这单活,就再也不见。”我想。
最好永远不见。
2.
到了灾区,潘萍换了一副嘴脸。
不再亲切、和蔼,变得严肃、威严。
这就是所谓的官威、官架子了。在下级面前,得端着。不然,说话就显得没有分量。
官员的笑,只属于三种人:一是上级;二是熟识的同级;三就是群众了,特别是在公众场合。
在媒体圈摸爬滚打这么些年,官场上的有些道理,我还是有所了解的。
我强行让自己进入工作状态。工作是工作,其他是其他。这是两码事。
抛开个人恩怨,我对潘萍的工作作风还是持有赞赏态度的。
这是一个雷厉风行的官员。下车后,她提出首先要看点,然后听汇报。
要看的第一个点是乡卫生院。来到这里,她看望了在地震中受伤的群众,和他们亲切握手、交谈,鼓励安心养伤,祝愿他们早日康复。
“有党和政府在,大家不消怕!”我把她这句话记录在了采访本上,准备写稿子时引用。想了想,又在“消”字上划了一圈,改成了“用”字,觉得太口语化了。
别看她是女流之辈,做起工作了却是风风火火,毫不含糊的。从乡卫生院出来,又直奔临时指挥部,马上开会。
“尊敬的潘组长,省民政厅、地震局的领导们……”汇报才刚开了个头,就被她打断了:“不要说这些客套话了,直接进入正题!”
汇报的人伸了一下舌头,也不敢看稿子了,把掌握的情况简明扼要说了一下。
大致情况是:因灾死亡3人,重伤22人,轻伤76人;失踪1人。
“失踪的人找到了没有?”潘萍敲了敲桌子问道。
“正在找。是泥鳅沟小学的一名支教教师。今天是周日,本市的都回家了,只有她住在学校。”汇报的人说。
“没有其他学生和老师?”
“一一核查过了,只有她不见。”
“校舍倒了没有?”
“倒了三栋楼,厨房、厕所也倒了。”
“学校多少年没除险加固了?”
汇报的人答不上来。
潘萍大手一挥:“走,到泥鳅沟小学去!”说着,第一个走出了帐篷。
3.
泥鳅沟小学不远,离临时指挥部约两公里。
操场上燃了几堆火,有七八十人正在废墟里找,其中有消防、森警,还有几名学生和家长。
见到潘萍一行到来,一个七八岁的小男生哭着扑了过来:“朱老师不见了,快想办法救救她……”
潘萍把孩子抱在怀里,柔声说:“我们一定会找到朱老师的。”接着又发了指令,让家长带着孩子去休息,专业救援人员留下,继续搜救。
“先集中力量把教师宿舍楼扒开!”潘萍下了命令,“不惜一切代价,一定要找到失踪者!”
所有的车都没有熄火,把灯射向教师宿舍楼。灯光下,救援者开始一块一块搬着石头、砖头、木板、水泥板。
我知道,凭这样几十号人,没有机械,把整栋倒塌的楼搬开,估计到天亮也搬不完。
这时候,时间就是生命!每延误几分钟,失踪者生还的可能就少了一分。
时间过去了一个小时,又过去了一个小时。
人们没有说话,默默地在废墟里扒着。
潘萍脸色铁青。
4.
搜救仍在继续。
失踪者还没有找到。
这是一个重要的新闻点。
——现场直击:n小时生死救援。
我在心里都拟好了新闻标题,只等失踪者被找到,最好是生还。
决定把笔墨聚焦于失踪的朱老师,我觉得还需要收集更多的素材。于是向在场的人了解了一些情况,拍摄了一些现场图片后,我悄悄转身离开学校。
我来到附近的帐篷里采访了几个学生和家长。
采访本里的笔记写满了半本,失踪者的形象越来越清晰了。
失踪者名叫朱小雪,今年22岁,是外地人,是大学生志愿者,到泥鳅沟小学支教8个多月了。
“朱老师长得很漂亮,个子高高的,辫子长长的,眼睛会说话。”
“她唱歌可好听了,是个大歌星。”
“还会画画,画得跟真的一样。”
“我喜欢她教语文,喜欢听她读课文。”
——这是学生眼里的她。
“那娃书教得好,孩子们都喜欢她。”
“可有礼貌了,嘴巴甜,这样的姑娘可少见了。”
“没想到大城市来的,在我们乡下也在得惯。”
“听说还没对象呢。可惜了呀。”
——这是家长眼里的她。
可是,现在,她在哪儿呢?
她美丽的青春,难道就这样安放在废墟里?
5.
我合上采访本,又回到了泥鳅沟小学。
看到人们还在忙碌,我知道,搜救还没有结果。
我来到了一个僻静的角落,想解决一下裤裆里的问题。
我点亮手机,大致观察了一下,生怕绊跌倒了。
这应该是一间平房,土墙木构,盖石棉瓦。
倒的是墙,石棉瓦摔落到了地上,木架子还倒还竖着。
“要是在这里面,搜救的难度可就少多了。”我想。
这里没有灯光照到,显得异常安静。
可以听到虫子的叫声。
虫子的叫声多么美好啊!
灾害真是残酷无情啊!
解决完问题,我又呆呆地站了一会儿。
想着得给后方的值班人员打个电话,通报一下情况。
非常时期,本报会通宵等着我传回最新的稿子。
我摸出手机,按了一串号码,发送出去。
“泥娃娃,泥娃娃,一个泥娃娃,也有那眉毛也有那眼睛,眼睛不会眨,也有那鼻子也有那嘴巴,嘴巴不说话…………”
一首奶声奶气的儿歌在听筒里响了起来。
“泥娃娃,泥娃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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