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金莲坐在梳妆台前，盯着自己的脸，青春美貌，自然如花似玉，可是她却并不是在欣赏自己的美貌，而是——眼睛，没错，她在观察自己的眼睛，她贴着镜子，把自己的头发掀起来，盯着自己的眼睛，这双眼睛——是活的。

是活着的。

她喃喃地对自己说，正说着，门外已经响起了脚步声，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一个白胖的老男人，穿着一身员外衫走了进来，色眯眯地看着她，搓了搓手道：“美人儿。”

潘金莲不躲不闪，反而站了起来，静静地看着那老男人。

张大户。

她脑海里浮出这三个字，很快，记忆的设定一下蜂拥而出，自己是一个裁缝女儿，被卖到了王府学曲，后来王爷败落，便转到了张大户手里，张大户刻意留下自己，是想要把自己当姨娘的，只是因为主母好妒，所以没敢提前下手，如今及笄了，花朵自然要摘了。

“美人儿。”张大户一把搂过潘金莲，“啪嗒”亲了一口，笑眯眯地看着潘金莲，却见怀里的美人儿像是傻了一般，死死盯着自己的眼睛，不由诧异，问：“怎了么？”

“是死的。”

潘金莲说出自己的判断。

“什么死的？”

张大户一怔，看着怀里的美人儿，陡然觉得有些陌生。

“是死的。”

潘金莲死死盯着张大户的眼睛，忽然伸出手，扶着张大户的脑袋，紧紧贴着张大户的眼睛，再次喃喃：“是死的，果然是死的，你是死的。”

“你在说什么？”张大户反应有些呆滞，像是傻了一般。

“我说是你死的。”潘金莲飞快地说出自己想要说的话，冷笑：“所以……真相该出来了，张老爷，我想问问，你为什么死的？你是什么变得？妖精？狐狸？还是僵尸？”

“胡闹！”

张大户被潘金莲说得怒了，那一身欲望渐渐化成了怒气，一甩袖子：“你这是怎么了？怎么疯疯癫癫的？我看这里真的留不得你了。”说着，一甩袖子转身出去了。

潘金莲丝毫不为所动，似乎也不惧怕，只静静地站在那里，口里喃喃：“是死的，张大户是死的，不知其他人还是不是死的。”说着，忽然又想起了什么，转身走到镜子跟前，撩起了刘海，对着镜子再次打量，喃喃：“这是活的，我是活的，太好了，我是活着的。”

人只要有了一种置身于外的能力，似乎就容易做到宠辱不惊，潘金莲因为惹怒了张大户，被张大户发卖给了本地最穷最丑的炊饼郎武大郎，潘金莲似乎也没什么反应，成亲当夜，当武大郎醉醺醺地从外面走进来的时候，见潘金莲穿着一身艳丽的大红新娘服，盖子早早揭出来了，正望着桌上的灯火发愣。

“娘子。”

武大郎似乎有些羞缩，又有些惭愧，站在门口，迷恋地看着潘金莲。

潘金莲听到这话，慢慢抬起头，盯着眼前的夫婿，指了指桌子旁边的红木椅子道：“坐。”

武大郎吓了一跳，他知道潘金莲嫁给自己十分委屈，所以以为她会哭哭啼啼，谁知如此冷静，甚至还饶有兴趣，不由傻眼。

“坐啊。”

潘金莲又喊了一声。

武大郎“啊”了一声，怯怯地走到前面的椅子上坐下，看着桌子上的酒菜，正想着是否端起来，忽见潘金莲走了过来，俯下身子看着自己，香气缭绕，美人入怀，他都快要醉了，颤声道：“娘子，你这是要做什么？”

“也是死的。”

潘金莲忽然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盯着武大郎的眼睛，认真审视着，眼睛自然是人的眼睛，瞳仁也在，表情也在，可是不知为什么，潘金莲就觉得那是死的，完全不是活人的眼睛，跟自己……很是不同，至于为什么，她到现在也没搞清楚，所以……

“你是死的。”

潘金莲下了结论，走到床榻前，轻轻道。

武大郎被潘金莲说傻了，目瞪口呆地看着潘金莲，张口道：“什么死的？娘子，我是活人啊，不是死的，不信你过来摸摸看。”

“不用摸，你确实是死人。”潘金莲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忽然叹了口气道：“张大户是死人，你也是死人，也不知道这里有没有活人。“

武大郎听到这话，吓坏了，忙站起来，颤声道：“娘子你怎么了？”

“我？我没什么啊？”潘金莲抚摸了下脸，尴尬地一笑。

这一笑不要紧，把武大郎连洞房也不圆了，干脆地逃之夭夭了。

潘金莲似乎也乐得如此，便卸妆休息了，然而武大郎似乎不打算放弃她，到了第二日，居然请了个郎中来给她看病，郎中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头，白胡子，进来之后给潘金莲把脉，正捏着胡子听诊，忽听潘金莲附过来，盯着老头的眼睛道：“你是活的。”

“什么？”

那大夫似乎吓了一跳，上下打量着潘金莲道：“你说什么？”

“我说你是活的，你是我唯一见过的活人。”潘金莲盯着那大夫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

大夫的瞳孔急缩，像是知道了什么，一下站起来，把药箱盖上就要跑，被潘金莲一把拉住：“别跑，告诉我，这是什么地方，这是哪里？”

大夫扯着袖子道：“你干什么？快放开，没想到你真的出了问题，我得回头找找程序问题。”

“程序问题。”

潘金莲咀嚼着这句莫名其妙的话，这话当然很奇怪，可是她仿佛很久之前听说过，很久很久之前的时候，久到了死亡之前的那个时候，她似乎经常跟这些话打交道，所以……这是哪里，我在什么地方？

潘金莲正发怔，却见那大夫像是逃命一样，嗖嗖离开了，留下一脸莫名其妙的武大郎。

“娘子，你这是怎么了？”武大郎小心心翼翼地问。

“没什么。”

潘金莲苦笑了笑，对着武大郎眨了眨眼道：“你是死的，你不知道，但是我知道。”

武大郎“艾玛”一声，终于知道张大户为啥赔钱也要把这位卖给自己了，看着潘金莲那奇怪的表情，也不敢多待，转身逃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