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子，镜子。
潘金莲到处找着镜子，终于看到左侧梳妆台上的一面镜子，忙扑了过去，用袖子擦着那铜镜，然而她失望了，镜子里显出的自己的面容，什么也没有，正在此时，门“砰”地一声被踢开了，尘土飞扬里，涌出很多人来，看到她，一下摁住了她，回头问武松：“都头，如何处置这淫妇。”
武松身上有些狼狈，褐色的布衫上还带着血迹，看到潘金莲，咬牙切齿攥着拳道：“把她绑到了堂上，我自有处置。”
众人应诺了一声，给潘金莲嘴里塞了麻团，拖着她径直向堂上去了。
潘金莲早已吓得魂飞魄散，昏昏沉沉地被拖到了前厅，见灯火通明，很多人站在那里，中间供桌上是丈夫的灵位，上面摆着各种供奉，两边是两根红色的蜡烛，把屋子里映得灯火通明，左边则坐着一个秀才，手里擎着笔，正准备写着什么，他的对面则是王婆，五花大绑，委顿不堪。
一种熟悉的恐惧向潘金莲袭来，她不太清楚这样的恐惧是什么，只觉得一切似曾相识，似曾相识的恐惧，似曾相识的痛苦，似曾相识的……死亡。
死亡……
潘金莲想到这个词的时候，扯了扯嘴角，不由想苦笑，因为她似乎自从醒过来的时候，这种东西就追随着自己，警告着自己，牵绊着自己，自己曾经试图躲开，却始终无能为力，到了最后，似乎总是无可奈何地走向了这样的结局。
她闭上了眼睛，听着周围各种动静，有人在申诉，武松在说话，王婆在交代，秀才在记录，还有团头何九正在慷慨激昂地说着什么，似乎在训斥着自己，然而她已经心如死灰，毫无波澜。
死就死吧，她想，人是抗不过命的，不是吗？
潘金莲紧紧闭着眼，身子也绷着，咬着嘴唇，尽量让自己的思绪离开这里，离开这个无奈而恐怖的地方，飘摇到比较远的地方，是什么呢？好像是……好吧，好像是曾经在王府学曲的时候，哦，自己怎么记不得什么了，似乎自从记忆，就是在及笄之后，张大户派人把自己送到卧房里，想要纳了自己，自己那个时候，就想着如何逃脱命运，然后……就被命运拽到了这里来。
这里……
潘金莲感觉武松似乎在抓着自己，恶狠狠地把自己抬到了供桌上，然后尖锐的利器似乎正抵着自己的胸前，有声音在问：“潘金莲，你认不认罪？”
潘金莲张了张口，其实她本能地要说：“奴家认罪，饶命啊。”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改了口，道：“我不认罪。”
这话说得十分古怪，以至于大厅的人都愣住了，怔怔地看着她。
“我不认罪。”她说得飞快，因为如果说得慢了的话，似乎就会改成“奴家认罪。”
“我不认罪。”
她又重复了一遍。
此时的她，正坦露胸脯，尖锐的刀低着自己的肌肤，只要稍微用力，刀口就会恶狠狠地刺穿自己，然后挖出心肝来，成为那个灵位的供品，是的，她全部想起来了，全部想起来，她好像一直经历这些事，经历过很多次了，乃至于哪怕记忆空白，她还是会本能地想起来。
所以……
这一次，就让她再次反抗一次，潘金莲抬起了头，勇敢地直视着武松的眼睛，她忽然发现，武松的眼睛也是死的，怎么说呢，眼睛当然是有光的，有瞳仁的，甚至也是有表情的，但是就是死的，是死的，是没有生命的，这种感觉非常强烈，她说不出是为什么，可是这种“眼睛是死的”的判断，给了她莫名的勇气，她咬着牙，强迫自己不要凭借本能说话，而是说出自己想要说的话——
“我不认罪。”
武松听到这话，也不知道为什么，手里的刀就剐不下去，只停在潘金莲雪白的胸脯上。
潘金莲忽然笑了，她似乎抓到了什么，侧头看着大厅的人，他们都在木呆呆地看着自己，似乎自己做了一件十分意外的事情，乃至于让所有人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哈哈哈哈。
潘金莲忽然放声大笑，她一个箭步从供桌上滚下来，对着众人道：“解开我，放开我，放开我。”
此时她的旁边就是那个秀才，秀才听到这话，像是受到了什么指令，站起来，蹲下，给潘金莲解开了绑绳。
潘金莲长吁了口气，从地上爬起来，抬头环目四顾，见所有人还是那种木呆呆的样子，包括武松，手里拿着刀，一动不动，像是被人点了穴，哦，这种状态似乎很眼熟，潘金莲低头，果然见王婆也是这种表情，木呆呆的，像是被人点了穴。
有一种……
一种……
似乎惊天霹雳，又像是暗无声息的东西，从潘金莲的心海里生出来，可是她又不知道是什么，只是知道此地不宜长待，于是把衫子扣好，提着裙子转身向外要跑。
刚刚跑到屋门口，忽见西门庆站在院子中间，正优哉游哉地往里面探头，潘金莲一怔，眨了眨眼，开口问：“西门官人，您是来救我的吗？”
西门庆哈了一声，上下打量着潘金莲，开口道：“我玩过两次了，你这次还真不一样，好吧。”他忽然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状子之类的东西，递给了潘金莲。
潘金莲低头看去，见像是控诉自己与西门庆勾搭成奸，谋杀亲夫的状子，下面是武松何九等人的签押。
哈。
“你怎么弄到的？”潘金莲心里忽然生出不好的预感。
西门庆却正丝毫不慌，只好奇地打量着潘金莲，一副看好戏的架势，笑道：“潘金莲，这个状子是我从知县老爷哪里花大钱买来的，其他的不说了，你得死啊，否则我就得完。”说着，做了个一个杀头的姿势，伸了伸舌头。
潘金莲听到这话，身子一震，张了张口道：“什么？”
“你得死。”西门庆忽然指了指他们中间的那口井道：“你不死，我就要背负杀人的罪名，金莲啊，咱们换好一场，你反正要死，就当救我而死吧，如何，宝贝。”
潘金莲听到这话，本能地摇头，她怎么愿意死，她好容易活下来？怎么能死呢，怎么可能呢，她，她……
然而手里的那个状子，就像是有魔力一样，拉着她一步步走向了那井边，幽幽的井水，寒气森然，阳光晒在上面，反映着一张人的脸，那张脸居然不是潘金莲的，而是那个时常出现在镜子里的脸，古怪的发型，古怪的表情，正对着自己微笑着，忽然伸出手，一下抓到了潘金莲。
“啊——”
潘金莲整个身子被投到了水里，水光四溅，眼前一黑，致命的窒息扑面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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