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是任他撒丫子玩了几天，越菁就把张太太请到总督府来，准备给苏俊晖寻个先生。

越菁在堂上坐着，脸上带着笑意，先是闲聊了一会，之后才步入正题，开门见山地说：“是这样，我想着是男教师比较好，主要是有真材实料，如果是年轻些的就再好不过了。我这边薪资待遇绝对不会差，一个月二十块银元你觉得怎么样？”

堂下左侧坐着的校长夫人闻言一惊：“哟，二十块？”那何止不差啊，简直比在他们学校当教授的待遇还要好啊，“不过年轻些的？其实不瞒你说，要是这个数，有些德高望重的教授也会愿意接下这份工作的。”毕竟待遇优厚，任务也不重。

“那不用。”越菁态度斩钉截铁，这要是个年纪大的老夫子，思想迂腐又僵化，她都受不了，以前就出现过这事儿，可不想再来一回了。

“就麻烦你你帮我寻一个品行才学兼备的年轻人就行，他们心思活络些，讲出来的话我儿子也愿意听。”

“行。”张太太点点头，寻思着出了门。

送走了张太太，知道这事儿稳妥了，不过这习武强身健体方面也不能落下啊。她让人把苏俊彦叫回来，亲自问他道：“你手下有没有什么闲人，可以过来帮忙教你弟弟的？”

“教什么？军体拳？娘，你就别凑这热闹了。”就为这事儿啊，苏俊彦哭笑不得，他手下都是精锐，哪有什么闲人。

何况苏俊晖才十四，年纪还小呢，就随便练练得了，可以去找个武行的师傅嘛，他小时候不也是这么练出来的？

“什么叫凑热闹！”越菁有些生气：“这可是你弟弟一辈子的事！当时你可是你爹手把手教的，我现在要求放这么低，只要你手底下一个兵都不行？”

苏俊彦哑口无言，他没办法，只好承诺到：“这样，明天开始，每天早上我派人过去带他，也是按军队里的规矩训，您说行不行？”

当然，只要在她眼皮底下，怎样都行。越菁满意的点点头。

苏俊彦一脸烦恼地回到办公署，昨天他翻来覆去，挠破了头也不知道谁能胜任这个任务。他手下的副官就那么几个，天天忙得很，要是调过去教苏俊晖那个小屁孩儿，他都替人家觉得憋屈。要是随便一个兵呢，又信不过，现在可是多事之秋。

欸，可怎么办呢？

他在房间里踱来踱去，忽然灵光一现，哎，这不有一个现成的吗！苏俊彦按按铃，把自己警卫员叫过来，就让他去请付成上校。

池阜城在办公室里闲坐着。

这段时间他教苏锦理论和一些注意事项，也都教的差不多了，于是这几天就让她自己在附近转转，打算明天他再过去看看效果。

现在他属于被闲置的状态，虽然还是每天穿戴整齐来上班，但是一直到天黑也没什么任务和报告交到他手上。

池阜城微微皱着眉，不知道这种情况还要持续多久。

不过他也意识到了，只要度过这段危险的考察期，他应该就能真真正正接触到整个华东的核心机密了。

“付上校，署长找你。”

池阜城正转着钢笔，门被敲响，一个卫兵在门口行了个礼，向他通知到。

“知道了，马上。”池阜城把笔一放，仍是坐在椅子上，指尖在桌上点了点，过了一会儿才起了身。

署长办公室苏彦俊正看着报告等着呢，看见池阜城一进来他就起身就把自己的位子让出来，然后将池阜城一把把按在椅子上。

“干什么？”池阜城被这样一推，有些没反应过来，皱着眉要起身。

这家伙今天热情地不正常啊。

“嘿，请你帮一点小忙。”苏俊彦撑在桌子上把这事儿一说，“你想啊，反正你不是在教我妹妹苏锦学车嘛，现在顺便再加一个我弟，每天早上早点过去，他肯定随便你折腾，这也不妨事，对吧？”

池阜城都要被他气笑了，干脆也不起身了，翘着二郎腿靠在椅背上，看着他：“感情我带着这么多兄弟投奔你，就是来给你当管家来了？”又是弟弟又是妹妹的，这个月他进这苏家大门的次数都比他这个亲儿子多。

苏俊彦也觉得有些羞赧，不好意思地笑笑：“你这工作分配不是还没决定好么，反正你这段时间闲着也是闲着，干脆就当带了个小兵，早上起来锻炼下身体，何乐而不为呢？”

池阜城倒也不是真反对，不过推脱一下，顺便也就应了。

所以在苏俊晖文化课老师还没决定好之前，这管教他的老师，就已经就位了。

*

池阜城做事情并不喜欢拖，既然答应了，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枝头的麻雀都没醒呢，他就到了督军府。

所以当次日，花园里响起击打木桩的还伴随着苏俊晖有气无力的吼吼哈嘿的声音的时候，苏锦非常疑惑。

她打了个哈欠，看了看天色。还这么早，平常日上三竿都不起的小懒虫怎么突然这么自觉了？

起了好奇心，苏锦非得探究清楚不可。她披上衣，简单洗漱下就出了门。

晖哥儿院子在她隔壁，转过一个弯一看，苏俊晖正在一个漆成红色的练功柱前板着小脸踢腿，那练功柱年头有些久了，红漆有些脱落，上面一根根细且坚硬的木头伸出来，踢上去咔咔作响，她听着都觉得疼。

苏锦倚着墙看了一会儿，她也是看着哥哥们这么练过来的，不觉得奇怪，不过旁边站着监督的挺拔背影煞是熟悉。

“腿抬高。”冷冷的声线带着严厉，苏锦恍然明白过来。

是他。

“付上校。”这么早，他怎么会在这儿？而且还在训练她的弟弟？

池阜城正负责地纠正着自己这新学生的动作，突然听到一声慵懒绒软的问话，不由得转身，道：“苏小姐，早。”

“早安。”苏锦走了几步靠近过去，早晨的空气有些凉，她不由得裹紧了身上的披肩，她吸了口气，打了个哈欠，睁着大大的眼睛望着他，眼里漫上一层水光：“你怎么这么早来了？”

“苏署长让我过来教三少爷习武。”池阜城见她走过来，微微抿了下唇。

“诶呀，别说的这么官方。”

苏锦挥挥手，扑哧一笑，“你直接叫他名字吧，我哥也是，你平常叫什么在我面前就叫什么。”

“好。”池阜城笑了一下，也觉得这样有些别扭。

看池阜城应诺，苏锦过去揉了揉苏俊晖的头发，满头大汗的，连发根都湿了，可见起的是真早，真练了很久了。

“好了，你也练这么久了，先去喝口水，休息一下吧。”看苏俊晖没叫苦也没喊累，池阜城还是比较满意的，他朝他挥挥手，示意他可以先去放松一会，自己也转身拿起放在地上的军绿色水壶，拧开了盖子。

苏锦倒是奇怪，她弟弟什么时候这么听话了？服服帖帖的，让他干啥就干啥。她跟着苏俊晖走到一边，他果然没忍住开始朝她大倒苦水，偷偷瞄一眼池阜城的身影，抱怨道：“姐，二哥从哪里找来这么个煞神，也太可怕了！”

“怎么了？”苏锦好奇。

“今天一早他就把我从被窝里拽起来，也不知道怎么让他进来的，都没人提醒我！我到外头一看，天才蒙蒙亮呢！”

“你平常在学校不也得这时候起床集合呢吗？”苏锦反问。

“平常在学校我也不是起不来，可这都回家了，怎么还来这一出！”他本来以为回家了，爹也出门了，他的好日子就来了呢！没想到没过三天，又得早上爬起来搞这些幺蛾子！

苏锦可不会说这主意是自己出的，看他一脸郁闷，憋着笑问：“你起来了，然后呢？”

“然后还能怎么样？挨训呗！先让我把学的军规给背一遍，什么服从上级、听从指令什么的……我不过就是刚起床，浑身还软呢，不过站歪了点儿，他用手背敲我一下，比竹节打着都疼！”苏俊晖皱着脸，“他就不怕我报复他？”

“你？”苏锦失笑，“你有什么能力报复他？”

“我可是苏延存的儿子！苏家的小少爷！”他提高了声音，挺起胸膛，显得很是骄傲。

池阜城本来在不远处提着水壶喝水，见她们姐弟两个在那边嘀嘀咕咕，便朝远处走了些。现在听到那边的声音突然一提，也转过身望过来，他听得清清楚楚，不过眼里没有一丝畏惧，反而挑了挑眉。

苏家小少爷，是，怎么了？

“是，你是苏家少爷。可除此之外，你还是什么？”苏锦正背对着池阜城，也不管他这‘威胁’对方听到了没，只是理了理身上的轻纱，漫不经心地问。

还是什么？

还是……苏俊彦的弟弟？

苏俊晖没有想过。

苏家少爷这个身份难道还不够吗？他有点懵，看着苏锦，挺起的胸膛慢慢收了回去。

苏锦指了指池阜城：“他是军队上校，据说原来孑然一身，什么身份也不是，不过靠着他自己，靠着无数次军功，就这么一点点升上来，直至成为我们二哥的左膀右臂，获取了上校军衔。”

苏锦往后看了一眼，嘴角扬起一抹笑，手指点了一下苏俊晖的额头：“他离开了我们苏家，还会有无数机会。你呢？你离开了苏家又是什么？你又有属于自己的成就吗？”

苏俊晖沉默了。

“你不喜欢辛苦，不喜欢早起练功，可是你有反抗这一切的能力吗？你所引以为傲的身份恰恰是束缚住你的绳索。你选择接受苏家庇护，接受苏家少爷的身份，所以你现在才会完全没有反抗的能力。享受什么就要失去什么，你好好想一下，为什么你不喜欢还是要承受，如果你将来想要自己决定一切你又得付出什么。”

苏锦说完，摸了摸他的头。他还小，但是有些东西必须得明白。一只雏鹰也要学会翱翔，而不是永远躲在大鹰的庇护之下。

时日还长，就慢慢教吧。因为池阜城在一旁等着，又要开始新一轮训练了，苏锦不想再打扰，也没管他现在听没听懂，就先离开了。

其实有时生而为男子真的是好事，只要肯吃苦，面前总摆着许多的机会任你挑选。

不过与此同时，苏锦觉得，虽然有诸多限制，在这个时代作为女子也没什么不好。男女确实生而不同，不过没有女子，他们辛辛苦苦在外打拼出来的这片天地，又将和谁分享呢？

苏锦知道，在她父亲和兄弟的心中，在那些努力进取奋斗的背后，也会有来自母亲妻子儿女所给予的源源不绝的动力吧。

苏锦走后，整整一上午，苏俊晖再没抱怨过一句。

不再是心里憋着一股劲儿的迫于无奈压抑着怒气的练，而是认认真真毫无保留的努力，偶尔不懂了也会过来问他，直到把事情弄明白，而不是像之前一样总觉得自己在为难他。

这么大的改变，只是因为自己身旁的女子和他说了一会儿话而已，不是打不是骂，温温柔柔几句话的力量却这么大，他觉得很神奇。

池阜城的目光跨过这个院子，望着那片素雅的白墙，她之前就是从那边走来的。

每次见她，都会给他新的发现。

他忍不住想知道，到底真正的她，是怎么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