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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第二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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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两节课全班依旧保持这样的死寂,直到放学。高杨将自己的桌子搬到另一处,自己坐了下来,没有再看虞晓凡一眼。

放学后,她背起书包,第一个蹿出班级,等孙向晚出来。

落霞染红了整片天空,空气里也掺了凉意,本来岩浆般沸腾的内心这会儿随着等待慢慢变凉,没有灼心烧肺的感觉了。

“今天怎么这么早?”孙向晚看见高阳等自己,眉梢挑起,眼神中带着询问。平时他们都会拖上十分钟二十分钟,借着教室的灯光把课本温习一下,这样回去之后可以少用电,最重要的是培养了速度,能在学校完成的事情,绝对不拖到家里。

“哎,一言难尽。”高杨从他手里接过车把,“还是换我来载你吧。”

孙向晚没有拒绝。

他们迎着落日余晖,踩着影子前行,离学校越远人越少,高杨到后边忽然放声唱歌,是罗大佑的《童年》:

“池塘边的榕树上,知了在声声叫着夏天,操场边的秋千上,只有蝴蝶停在上面。”

唱着唱着,转换到了《蜗牛与黄鹂鸟》:

“阿门阿前一棵葡萄树,阿嫩阿嫩绿的刚发芽,蜗牛背着那重重的壳呀,一步一步地往上爬

阿树阿上两只黄鹂鸟,阿喜阿喜哈哈在笑他,葡萄成熟还早得很哪

现在上来干什么

阿黄阿黄你呀不要笑,等我爬上它就成熟了”

声音在空中游荡,久久不肯归去。

她像是终于发泄完心中的抑郁,孙向晚中间感觉到什么湿润的东西滴到了脸上,抬头看了一会儿天空,发现并没有下雨,才反应过来那是高杨的眼泪。

“孙向晚,你和我都像那只蜗牛。”高杨面对前方,头也不回地道,“我们都背着重重的壳,一步一步的往上爬。”

“是啊。”孙向晚从自己口袋里摸出一张纸,伸手去替她擦眼泪,“高杨别哭,为其他的事情,不值得。”

“我知道,就是忍不住。”高杨声音很低,情绪坚定,“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以后再也不会为其他人其他事哭了。”

“嗯。”孙向晚用鼻音代替回答。

高杨想着班主任和虞晓凡的话,心中悲切远胜过其他情绪。什么募捐什么低保,不过是杯水车薪罢了,便如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只有开源节流,才能真正的生生不息。否则接受了来自别人的善意,便会产生依赖心理,而谁都不会伸手帮你一辈子的。这时候轻易得到,以后就会付出更多东西来赎自己欠下的债。她想,这也是孙向晚从不肯向别人低头的缘故吧。

低保哪里是容易拿到的?孙向晚不是这里的籍贯,而她落在了杨老夫妇的名下,他们留给自己的钱,他们抚养自己的恩,已经足够大了,不能再祈求他们去办理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了。

断人财路如挖人坟墓,高杨无法忍受掘墓之痛,只好做出抉择,以后哪怕阳奉阴违,这些事情也是要继续干下去的。

她不愿让任何人带着施舍的心来给她救助,救一时不能救一世,脊背弯了,再直起来就难了。

这并非不可克服的困难,他们还有双手可以依靠。

只是那种同情和怜悯,宛如肉中刀心间刺,让人坐立不安,无法处之泰然。

然而这件事最后还是没有这样被轻易的掀过去一页,而是在蛰伏一阵子后,以火山爆发式的后果出现。

起因是校长视察学生自习情况,发现学生在自习课上居然不学习,而是在玩魔方,这还不是个别情况,每个班都有那么几个人,上课下课玩魔方,还带坏了周围的人!

校长勃然大怒,把那些同学叫出来,训斥他们,问他们这东西到底怎么来的。

有男生嘴巴比较牢固,没有将高杨扯出来,不过也有骨头软的,校长骂了两句,立刻把高杨嘟噜了出来。

高杨成为众矢之的,这周还没过去,就被勒令做检讨,校园贩卖,带坏学生,数罪并罚。周一在升旗的时候做检讨,并且背上了记过处分。

一个初中刚入学不久的学生,就背上了这样的处分,那种煎熬是常人无法想象的。高杨反反复复地经历得到——失去,得到——再失去的过程,对于学校,已经有种麻木不仁的感情。她甚至自得其乐,在写检讨的时候,想着如何用看似诚挚道歉的语气,去诉诸自己的苦痛,把自己塑造成一个悲情英雄,博得满堂彩,听见一片叫好。

但她并没有付诸行动,毕竟已经够可笑了,再将自己摆成笑话的姿势,那就太低太低了,低到尘埃里去了。

两人在小方桌上看书的时候,孙向晚提出要和高杨一起上去,被高杨直接拒绝:“牺牲一个就够了,没必要一起牺牲。”

“不,我只是单纯看不惯校长。”孙向晚道,“我不能让你一个人上台,去面临那么多人的眼神,上一次就留你一个人在台上,这次不能了。”

“所以说我更有经验。”高杨苦中作乐,一副不怎么在乎的样子,“这样好了,你替我润色检讨稿好了,我不想写,到时候我就只当自己在念演讲稿,假装自己在和虞晓凡同台竞技。”

“高杨。”孙向晚眼睛直直的看着他,眼神中是自责,是痛苦,星辰般浩瀚的温柔辉映在他眼底,仿佛许多天前诸天星辰注视下那句话说出时候的场景,而现在的他并没有足够的力量实现,内心有备受煎熬的痛苦和无能为力。

孙向晚直接起身拉起来高杨,隔着桌角,抱住了她。

高杨感觉到了他皮肤下心脏的跳动如此有力,他的胸膛也这样温暖。她想不出来如果孙向晚不在她身边,自己会是怎样一番情景。她感激释迦牟尼,感激耶稣上帝感激诸佛诸神和千亿星辰,那时候爷爷将孙向晚捡了回来,而他选择留下来,感谢之后有这样多的时间,她喜欢他,他也喜欢她。

过得一日是一日,日日叠起,就是一生。

“我一辈子喜欢你,”高杨心想,“我们永不分离……除非死亡。”

那时候喜欢是比爱更重的字眼,这样的感情,源于生活的点滴,起自相依为命。它可以是亲情,可以是爱情,可以是姐弟或兄妹之情……世间的情或许并没有那么清楚的分类,只是对于一个人的执念已起,便至死不渝。

高杨和虞晓凡自此形同陌路。班主任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分别找两人语重心长的聊天,但这次谈话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高杨学会了表面一套背后一套,脸皮又厚了一层。

那些厚了的皮,都是曾经死了一次的脸,经过大众视线扫过一遍又一遍,感觉脸烧了热了灼了发臭了,最后凉下来,就是一层死皮,加厚加固,随时备着,以后使用。

周一虞晓凡演讲的时候仍是那副娇滴滴的声音,她紧张了好几次,念错词前舌音后舌音错别字一长串,羞的满脸通红,底下的人没笑,大家注意力都没有在她身上。

无利不起早,无热闹不凑堆,校长让高杨做检讨的时候,底下一阵骚动,如同陨石降落在湖面,浪花掀的老高,校长喊了好几次“安静”,才渐渐安静下来。

高杨稿子若无其事的上台,好像自己不是在检讨而是在演讲,滔滔不绝,口若悬河。说句不好听的,认错态度十分不良好,可又挑不出什么错。毕竟难道只有痛哭流涕痛定思痛一脸懊悔才能叫做反省?检讨稿是挑不出什么错的,它出自文采斐然的孙向晚同学的手。

高杨检讨稿里只讲“以后绝对不在学校兜售玩具,保证不带同学玩物丧志”,话没说的那么死,挖了个陷阱。

不兜售玩具,以后卖资料呗。

她讲了一半发现自己忘了后半段了,直接从屁股后边把稿子拿了出来,旁若无人的念起来,念完之后看了领导一眼。

校领导赶紧挥手让她下去,尽管心中说不出的违和感,但总不能说错吧,总不能鸡蛋里头挑骨头吧,况且就这么听一遍,乍眼看,还真无处下嘴。

高杨笑笑,走下主席台。

她看到孙向晚对她鼓励的笑容,微微颔首。

这算是一次难忘的经历,经历过这样的事情后,高杨感觉没什么能让她脸疼了。

日子仍然像蚂蚁一样忙的足不沾尘,不知不觉,金秋十月到了,运动会来了。

高杨在替孙向晚洗书包收拾书包的时候,发现了他书包里有很多信封。

“这是什么?”她有些好奇的拿出来,问孙向晚。

孙向晚抬头望这边看了一眼,“情书。”他波澜不惊的给出这个答案后,又低下头,继续看自己手上的书。

这种反应太无趣了,连高杨也兴致缺缺,扔到了一边,做引火的材料。

“高杨,你说我们今年冬天,是烧柴火呢,还是烧蜂窝煤。”孙向晚发愁的看着预算表。

这是个问题,“如果选柴火的话,每天要不少吧,咱们有时间去弄那么多柴火吗?”

“我也是这么想,所以我想我们烧蜂窝煤,不买成品,接个工具打出来吧。”孙向晚道,“正好也有院子,方便打,买一吨煤,然后借点黄泥,到时候找人学一下,以后就一直会了。”

“取暖呢?到时候放你屋子里吧,你的腿不能着凉。”高杨想到这个问题,“我们把厨房也移到外间吧,正好你那边也有闲置的烟囱。”

“高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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