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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蛙记》茂林一曲苦肠思晶晶 水秋一石击破洞底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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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秋见季延坤夫妇进了东厢房,自己赶紧走出屋来,在门外又听到他们几句模糊不清的说话,认为自己的事就算全部完成了。她又向陈妈打了招呼,就急忽忽地向东场院走去。回到场屋,见屋里没人,赶紧钻出屋来,大声呼喊:“老歪——,你在哪里,我的儿子呢?”听到场院的东边有回声。她赶紧向那几个菜畦跑去。见到了韩老歪,他正在井口上趴着呢。

原来是六岁的儿子,睡醒午觉跑到菜畦捉蚂蚱去了。一个人尽情的玩耍,一不小心掉到土井里,多亏那土井里的水只有二尺深,孩子在井里扑嗵了几下,呛了两口水就站起身来,大声地呼喊起来。韩老歪正在场边清理麦收后丢在场沿边的麦粒,听到呼叫声,赶紧赶来,一看儿子掉到井里了,顿时急得发蒙,他跑到场屋拿来一把长把的木叉,把那叉头送下去。可是孩子摸不到叉,他把叉提上来扔到井台上,又跑到玉林家求救,可是他来到玉林家却碰上了门锁,是他们一家去狼儿口走亲去了。他又跑回自己的屋子,想找一根绳子结果翻了半天,连根绳头也没有,他把所有的衣服翻出来结成了一根绳,来到井口,把那衣服送了下去,孩子抓紧衣服,韩老歪用尽全身的力气往上拉,结果,那衣服中有糟烂的,经不住猛拉就断了下去。韩老歪绝望地哭嚎起来。这是下午申时,一直等到水秋回来。

水秋跑过来一看,儿子还在井里泡着呢,对井下说:“儿子,你靠边站着点,娘下去了。”说着话,她按着井口沿跳了下去。把儿子抱起来,大声喊着:“该死的,快把那木叉放下来。”韩老歪又把木叉送下去,可是他怎么也拉不动水秋,他探着头对水秋说:“儿子上来了,老婆你就别着急了,先在井里等着吧。”他把儿子抱起来跑到场屋里,脱了衣服,让他躺在炕上,盖上被子,看看儿子没有受伤的地方,这才跑到村里,喊来两个年青力壮男人,把水秋从井底拉了上来。把帮忙的送走,水秋跑到屋里脱光了衣服,躺在炕上,紧紧地把儿子抱在怀里。韩老歪正想脱衣服,水秋问:“孩子什么时候掉到井里的?”韩老歪说:“是下午的时候。”水秋怒声说:“从下午一直把孩子泡到现在?”韩老歪说:“我什么法都想了,可就没救上来呀,我也想跑到村里去叫人,可是又担心儿子一人在井里害怕,这不才等你回来吗。”水秋说:“你知道井的水有多凉吗?您想把儿子泡死井里吗?”韩老歪说:“我不是也没办法吗,我当时死的心都有。”水秋说:“用不着你去死,你应该跳到井里,把儿子驮起来,孩子这么小,你却让他受了大半天的罪呀。”韩老歪哭了,他拿了床被子,自己走向那麦秸垛边。水秋看看儿子睡的很香甜,一颗揪着的心放松下来,可是眼泪却流了一宿,她恨透了那个三奶奶。

清晨,水秋来到季家大院,见陈妈站在厨房门口,走到她跟前陈妈小声说:“真是怪了,昨天季家一家都说晶晶出嫁了。可晚上就回了,还钻进五少爷的房子里去了。”水秋说:“哪会有那种事呀,晶晶是绝对不会再回来了。”陈妈一指东厢房说:“你细听听,那不是晶晶,又会是谁?”水秋向东厢房门口走了两步,真就听到里边说话的声音。听那茂林说:“你这么小的姑娘家怎么这么大的胆子呢?竟敢跑到男人的床上来了,要不天已亮了,我搂了你半宿,还以为真的晶晶回来了呢。”听那女人说:“晶晶不会回来了,她已经嫁人了。我到你这来,是双方父母都同意的,不管拜不拜堂,我都是你的媳妇了。”茂林说:“我可没拿你当媳妇,你怎么知道晶晶出嫁了呢,是你们合起来骗我的吧。晶晶走了,怎么又偏偏是你来到我的身边?你到底与我们这个季家谁有关系?”那女人说:“现在可以告诉你了,就是你家三奶奶,她是我亲姐姐,怎么,我配不上你吗?”茂林说:“我明白就好,咱们虽然是亲戚,不一定有这份姻缘。我等晶晶姐,我等她到死。”门响了,茂林走出屋来,走到大门口,正好有同学约他同行州城。茂林走了,听到屋里女人的哭声。水秋一转身,见陈妈跑到厨房做饭了,她赶快进了厨房。陈妈面露惊恐地问:“是晶晶回来了吗?”水秋摇摇头,陈妈又说:“你这人真好奇,跑到那房跟前干什么,我都不敢大声叫你,做饭才是咱们正事。”水秋没吭声,和陈妈忙起饭来。

吃早饭的时候,饭桌上又多了一个人。春萍微笑着对大家解释说:“晶晶走了,把咱季家闹得鸡犬不宁,花费了那么多的银子,到处寻找,老人急病了,少得也差点急疯了。这日子总也要过呀,现在经水秋去打探,晶晶去她姑家,又有她姑做主,嫁给一个富户人家,这也算是件好事,今后晶晶的事咱们就不提了。老爹的病情也大渐好。可是五弟总也转不过这个弯来,经爹、娘同意,我又回娘家跟娘家二位老人商议,同意为我妹春兰和茂林弟订下婚事来,等三年茂林完成皇考,再举婚庆仪式。在这几年中,小妹就专门伺候老人和茂林弟的,希望各位兄嫂多多关照,来,小妹呀,先来拜见公婆。”季延坤一摆手说:“免了,免了,这不是跪拜的地方,你们四个兄嫂也免去一拜吧。从今天,你们四个姐妹又多了一个妯娌,知道这个身份就好。刚才,春萍说得对,我们家出了点岔子,我以为是咱失德而至,现在看来与咱季家无关。事过去了,这日子还得过,一定还要过好。咱这是少一人增一人,碗筷不减。失一惊来一喜,合家平安,吃饭吧。”春萍又高兴地指着陈妈和水秋说:“这二位是咱宅上的老厨了,都是老爷和太太的心腹之人,兰子可要敬重她们呀。”兰子向她们点了头。

春萍今天特别兴奋,她亲自帮着陈妈往桌上拾饭了。春兰见姐姐动手,也站起来帮着端饭,这让几位嫂子不好意思起来。饭后春萍又对水秋说:“从今天开始,老太太那里不须你再去了,晚饭后也不须你到茂林屋里去了。我妹子来,这些都是她该干的。”水秋说:“三奶奶,我把晚饭做熟了,就让陈妈一人在这伺候着,我晚饭就不在这吃了,行吗?”春萍想想说:“行,不就是端饭吗,就让兰子来干这活,让她多学学如何伺候人。”水秋盼着早早的做晚饭,等一住火,水秋就像一只被放开的鸟儿一样,急不可待地跑回了东场院。她看到韩老歪正和儿子吃窝头啃咸菜疙瘩。把孩子手里的干粮夺下来,放在饭桌上,对韩老歪说:“去,到菜畦拔几根葱来。”然后自己合了点面,擀出一个面片来,炝了锅,做了几碗面片汤,让儿子把窝头掰到汤碗里美美地吃了起来。韩老歪嘿嘿地笑着。水秋问:“傻笑啥,还不赶热吃吗。”老歪说:“你身边不需要我这样男人,可是我身边离不开你这样的女人呀。”水秋一撇嘴说:“我是离不开我的儿子。这一天见不到儿子,心里就像长了草一样,谁让我贪上你这没用的男人呢,认命吧。”韩老歪把碗里面片拨到水秋的碗里,自己把窝头掰到那稀汤里,端起来发出一种风吹残荷的声音。

义和团又来东场院集合了,韩老歪开始支持水秋参加义和团,因为他亲自见到义和团攻击官府的威力,也亲自见到这些义和团的信徒,都是正而巴经的庄稼人。他跛着脚是参加不上了。只能安心在家看儿子。水秋吃了饭,忙来到已经集合了的队伍中。张君儒对大家说:“今天我们的科目是器械互防。演练以前,先说三件事,第一件是:向大家通报一下,我们义和团已发展到山东、河北、天津、北京一带,其迅猛的趋势,不亚于当年的方腊起义。也不亚于洪秀全。第二件事,我们义和团不与官府做对,专门反对洋人的,我们不能让洋人来到我们国土上欺辱我们,在朝廷中,在各级的官府中,都有人支持我们。这说明,我们不是一支孤军。第三件事,我们义和团的信息非常准确。上至朝廷,下至百姓,南到山东,北到京城,只要我们义和团需要的信息,不会需要多少时日,就会准确的传回来。前些天,咱季家屯季家丢了一个小孩,本来这是件小事,可是我汇报到总坛,总坛主认为,这件事看起来是小事,可是前些天官府造谣言,说义和团劫道、奸寡妇,败坏了义和团的名声,我们义和团一定帮季家查出下落来。今天,天津就来信儿了。那个女孩在天津有了音信。”说完大声喊:“玉林兄,玉林兄,你家该请客了。”喊了几声没人回答,因他走亲没回来。

张君儒组织信徒们操练,刀枪闪烁,占满了整个东场院。水秋走到君儒面前,抱拳施礼说:“坛主,弟子有一事不明。”君儒见是水秋忙恭敬的回答:“水秋师姐,有话请讲。”水秋问:“刚刚坛主说季家的姑娘有了音信,消息可靠吗?”君儒说:“可靠,那人现在就在天津的怡红院。”水秋说:“为什么不把人要回来呢?”君儒说:“那人可能是让人绑票,卖到怡红院,怡红院有官府做后台,哪能轻易把人放了。除非主家拿大量的白银去赎回来。这件事,我正想与玉林兄商量。他家舍不舍得花重金去赎人。”水秋说:“跟他说没用,他做不了这个主,现在季家上上下下都说晶晶偷着让姑做主出嫁了。而且,又迎进了一个春兰姑娘,还有可能再去认那个被卖了的晶晶吗。我看这件事咱义和团也不要再声张了。”张君儒说:“玉林兄对我说过,他爹答应的,义和团能给找到晶晶下落,他家出五十担粮、五十两银呢,这消息不告诉季家合适吗?我怎么向总坛交待?”水秋说:“我的好兄弟,你就别再往那平静的水中投石了。季延坤大病初愈。一家人才从惊恐中稳下心来,那个三奶奶把自己的妹子都领来了,让她专门伺候五少爷读书,一家人完全恢复了正常。你再到季家说这种事,那是自找没趣了。”君儒想了想说:“还是姐姐想的周到,可是刚才我在众人面前把这事给说出去了呀。虽然玉林哥不在场,可还有咱本村不少的人呢。”水秋说:“这事好办,等操练完了,解散的时候,让季家屯的人留下再单独强调一下晶晶的事,不要再声张了。”君儒点头答应,他开着玩笑说:“水秋姐你要给我们当个军师准行。”水秋笑着说:“那我可就等你三顾茅庐了。不过,我可没有定下三分江山的能耐。给你们跑跑腿,已经满足了。”她笑着跑到场边上看信徒们操练去了。

茂林吃了晚饭,独自走进东厢房,把门销了。坐在凳子上独守孤灯背诵课文。课文背完,又自己研墨,准备写一篇短文章,这时有人敲门,他不理睬。又有人来到窗前敲起了窗棂,他走到门前,打开屋门,还没看清对方是谁就大吼着:“叫鬼啊。不知道我要学习吗?”细一看,面前站着春兰端着一盆水,旁边还站着三嫂,这腔怒火不好发泄,转身走回屋来,他坐在凳子上,面朝着桌上的那盏油灯。春兰端着水和姐姐前后脚走进屋来。茂林说:“把水放下吧,我自己会洗脚。”春兰把水盆放到地上,向他面前迈了两步。茂林说:“放下水你就可以走了。”春兰说:“你让我到哪去?”茂林说:“你不是顶晶晶姐的吗,她在南房住了七年,你就住到南房里等七年后咱们再谈。”春萍接口说:“七年后还谈什么?我小妹是那找不着主的人吗?五弟,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我是怕你失去了晶晶,而受到精神刺激,才把小妹接来伺候你。你怎么不知好歹呀。天下的女人就只有晶晶一人吗?”茂林忽地站起来说:“对,天下只有晶晶一人印在我的心里,你们这样做,才真正让我受到刺激,我的屋子里不需要你们来。出去,都出去。”春萍愤愤地走出屋来。茂林又指着春兰说:“你怎么还不走,去到你的南房去。”春兰见他发怒的样子,真有点害怕了。急走几步,出了屋。茂林端起那盆水,泼到院里,然后把盆也往地上一摔发出“嗡嗡”的响声,这动静太大了,本来躺在西厢房的陈妈有点睡意朦胧,听到这种摔盆的声音,也穿上鞋子推开门朝外张望。邱氏来到小五的跟前,看看春萍和春兰问:“怎么了?”春萍说:“春兰好心好意的端了盆水,要给五弟洗脚,敲了半天门,没敲开,我听到了敲门声就走过来了,敲了几声窗户。五弟开门了,我们进了屋,五弟就满肚子的怒气,把我们轰了出来。把春兰端到屋里的水,端出来泼到地上,还把盆给摔了。把您老给惊动出来了。”邱氏说:“你们姐俩先去休息吧,我和小五说几句话。”春萍给妹子使了个眼色,她自己回到屋里去了。

春兰搀着邱氏,一块走到屋里。邱氏说:“儿啊,你这样闹下去,咱季家还能过上安宁日子吗?你爹今年七十多岁了,天天掐着手指算,八十岁,到八十岁的时候,就能看到小儿子考上功名了。到那时小儿子就能娶妻了,就能当官了,就能生个孙子啦。你能让他看到那一切吗?他的要求对你来说并不高啊。”茂林低下头去。邱氏又说:“晶晶的出走,那是咱季家谁也阻拦不了的,她走了,咱家日子还要过呀,我知道,在这个节骨眼上,给你提亲是有点操之过急了。可是咱们不是为了图个吉利吗。”茂林抬起头,见到春兰,低声说:“你在干什么?出去,自己到南房去吧。”春兰看看邱氏,邱氏点点头,她低着头走出厢房,她没去南屋而去了姐姐的房间里。茂林说:“娘,我总觉得你们所有的人都在骗我,是不是晶晶姐犯了重大错误,让你们给赶跑了呀。”邱氏忙说:“没有,绝对没有,晶晶那孩子可是娘的心头肉啊。”茂林又说:“娘,您老人家那么心疼她,把她看做女儿,她怎么可能不向您老说一声就出嫁了呢。她姑姑给她做主,还能越过咱这娘家人吗?”邱氏说:“万事难测,女孩大了,有什么心思娘也猜不出来。”茂林说:“开始咱季家派出人去找,后来没找着,后来就说她出嫁了。我就是不相信,要说晶晶姐私下有爱的人,那就是我。她不可能嫁给别人。为这事我去找恩师,向他请教。他说咱家的事出的蹊跷,我说我要亲自各处找,他说那不行,找人这事最难,一找就是一年,或是几年,你的学业就废了。我不愿看到你是一个自暴自弃的人。”我听了他的话,可是现在呢,我心上的人没音信了,却来了堵心我的人。娘,我一腔苦水往哪儿泼呀,不是有人来占晶晶这个地方吗?那好啊,我现在就是一疯子,我疯啦。”他怒吼着,把笔筒、墨盒、油灯全摔到地上,大声哭嚎起来,陈妈、春林、春萍、春兰等人都赶了过来。一早起来,他神志不清了,没去上学。

水秋来到季家大院,陈妈指着东厢房说:“这可要出大事了,五少爷要疯了。你说也怪了,晶晶没了,三奶奶把自己妹子接来,伺候五少爷,这是多好的事啊,三奶奶真是菩萨心肠。五少爷怎么就不知福呢?昨晚还与娘吵起来了,还摔了油灯,你说……”水秋拦住陈妈的话说:“陈妈,你结过几次婚?”陈妈一楞说:“就一次,女人哪能随便就找个主啊。”水秋哈哈一笑说:“我就又找了主儿,与你的感受就不一样,我以前的男人死了,为了生活,改嫁给韩老歪。我是真正的爱他吗,没觉出来,就晚上睡觉,和老歪应酬着那事,可心里想着以前的丈夫。女人啊,永远也不会忘记与自己心爱人的初恋。男人不也是吗。五爷与晶晶好,可是突然又冒出一个春兰,让她来续接恋情,实际上就是让她隔断少爷与晶晶的恋情,这让少爷能接受吗?适得其反,少爷只会失态,也可以说要变疯。”陈妈说:“真看不出来,你还真有点学问,你读过书吧,你又嫁给韩老歪真是屈才了。”水秋看看陈妈,觉得这话不太顺耳。便嘿嘿一笑说:“陈妈,你比我大不了几岁,年轻时就没想再嫁个人?”陈妈低下头,红了脸。她看看水秋,觉得都是女人,也就没什么瞒着的话了。便吞吞吐吐地说:“有,也有,我的运气不好,我丈夫死的那年,也正是季老爷伤妻的那年。有人给我介绍了季家,我和这季老爷见了面。一见钟情,他虽然比我大不少年纪,可是那风度,却像一个文人雅士,就答应了下来。可是不巧,这时婆母病了,卧床不起,我又不忍心丢下她不管,就只好对季老爷说再等等。这一等就是一年多,等到婆婆死了,季老爷也续了邱氏。季老爷听说我婆母病死,见我可怜,就把我接到府上。那时季家有厨房,但是没妈子,是由四个儿媳进厨房做饭的。我来了就成了妈子。老爷常到屋里来关照我,上下一家人也不敢小瞧我,包括邱氏也常给我买些衣物,我也知足了。”水秋说:“老爷一定与你有那事吧。”陈妈脸一红说:“偷偷摸摸的,可不能瞎说呀。”

忽听一声巨响,陈妈吓的一哆嗦,东厢房里,茂林睡醒,见桌子上又有了一盏油灯,这个油灯他认识,少一只卡灯泡的爪,是晶晶屋的,睹物伤情,他把灯抓起来狠狠地砸在书桌上。这声音很像过年时的一个响炮。水秋急忙跑到东厢房,闻到呛人的洋油味,那碎玻璃碴,飞的四三五跃,还有的刺破窗纸飞出窗外。她看看茂林,他只是紧攥着双拳,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水秋出屋拿来笤帚和簸箕,细细清扫着屋子。

邱氏来到屋里,对茂林说:“儿啊,到上学的时候了吧,那些孩子还没找你?”茂林不答话,愤愤地走出屋门,走出大门,向村西走了。邱氏对水秋说:“水秋啊,看样子他爱摔灯,一会你去买十盏灯来,准备着让他摔吧。看样子那个春兰是伺候不了他了。你就专门伺候他吧。家门不幸啊,这可如何是好。”她唉声叹气地坐在凳子上。

茂林没去上学,他跑到西洼里,自家的一片庄稼地对他来说是陌生的,他看到眼前一片绿洲,让他心头豁然开朗。睹物生情,到了豆子地,便大声喊着:“黑豆地,绿茫茫。大肚子蝈蝈把歌唱,东也唱,西也唱,歌声把我送天堂。”来到玉米地:“玉米穗,迎风摆,玉米叶,搭戏台。玉米槌,歪头笑,玉米根根出土来。”来到高粱地:“高粱地,出大枪,红樱银头闪闪亮。今日大枪握在手,杀尽那些害人狼。”“杀呀,那些害人的东西,你们等着我季老五当了官,一定杀了你们。”他一边呼喊着,一边奔跑着,累了就躺地边上,也不知找个荫凉儿。

水秋把屋里清扫干净,真的买来十盏油灯,她从内心不愿伺候这个五少爷,因为每天都要回家很晚,可是老太太要让干的事,说什么也不能推拖。天黑了,茂林迈着沉重的步子回到了家,一家人等他吃饭,季延坤见到茂林,睁了睁眼睛问:“茂林,你是茂林吗?”茂林没回答。邱氏说:“他就是茂林,怎么连儿子都认不得了。来,儿啊,坐在娘的身边。”春萍把他推到邱氏身边。

他这个样子,不仅让季延坤吃疑,全家人都为他吃惊。一个书生,只一天时间变得还不如一个叫饭花子,浑身是泥土,还把那裤子撕成一条一条的。两手还抓了两个泥团。邱氏叹口气说:“儿啊,把这泥团放下吧,你一定饿了,先吃饭吧。”茂林扔下泥团,把手在手背上擦了擦,接过娘递过来的干粮,大口地吃了起来。

吃过晚饭,兄嫂们不敢多言,都带着孩子回自己家了,春兰问春萍:“姐,你看我该怎办呢?”春萍低声说:“你还想嫁给一个疯子吗?听那婆婆还有什么话说,如果真给你一份家产,你愿意跟着他吗?”春兰摇摇头说:“不,我不能为了家产守空房啊。”春萍叹口气说:“真是天意呀,我这才叫鸡飞蛋打呢。”她们姐俩也不再进东厢房。

季延坤和邱氏走进东厢房。水秋把油灯点燃,季延坤问:“儿啊,你今天去学堂了吗?”茂林说:“去了,今天先生就给我一个人讲课了。讲的论语,不信儿给你背诵一段:孟子曰:‘仁之实,事亲是也;义之实,从兄是也;智之实,知斯二者弗去是也;礼之实,节文斯二者是也;乐之实,乐斯二者,乐则生矣;生则恶可已也,恶可已,则不知足之蹈之手之舞之。’”他一边背诵课文,一边手舞足蹈起来。

水秋打来一盆水,对季延坤夫妇说:“老爷、太太,少爷这一天一定很累,我想给他把全身洗一洗,换上一身衣服。”邱氏感激地说:“水秋啊,难时知已,你不要拿自己当成佣人,妹子你就是茂林的姨。就是他的长辈。”水秋说:“既然你们这么相信我,就请回去休息吧。”

邱氏搀着季延坤走了。水秋对茂林说:“听你娘说了吗?我可是你姨了,是你的长辈,你就把衣服脱光了,我给你洗干净了,再换一身衣服。”茂林不答话,只是盯着那盏跳跃着火花的油灯。

水秋一看不好,赶紧过去把油灯端在手里,对茂林说:“只要你听我的话,我有一件事告诉你。”茂林看看他说:“我想起来了,就是你告诉我晶晶嫁人了,你不会告诉我这就是喜事吧。”水秋说:“不是,是关于晶晶的最新消息,你不想听吗?”

茂林疑惑地说:“你能知道她的消息,不会是编的吧。”水秋说:“不管是真是假,这对你来说非常重要,你不想听就算了。”茂林睁大眼睛说:“听,你说吧。”水秋说:“你还没答应我的条件呢。”茂林说:“我答应,我这就把衣服脱了。”水秋见他情绪稳定了,把油灯放在桌上,跑到西厢房告诉陈妈烧锅温水,陈妈听说茂林要洗澡,高兴地跑到厨房。

水秋给茂林洗了澡,换了鞋子,换了衣服,那个清瘦的脸庞也还露出几分的儒雅。他站起来躬身给水秋施礼,口称:“姨,请你给孩儿讲出真情吧。”

水秋哈哈一笑说:“我是恨那个三奶奶,也是可怜你。你如果真疯了,你娘就可怜了。我告诉你吧,晶晶被人绑票了。现在在天津的怡红院,这是义和团探来的消息,绝对可靠。”

茂林问:“怡红院是干什么的?”水秋说:“就是妓院,晶晶让坏人绑去卖到那里了。你如果还想要她,就得拿银子去赎。”茂林问:“那要多少银子赎呢?”水秋说:“至少要三百两吧。这要让老爷同意才能去赎人。”茂林说:“不能让他知道,也不能让这家里任何人知道,我自己想法去救她吧。”

他突然又问水秋:“你这不会是瞎话吧,你怎么知道的?”水秋说:“我和你大哥都是义和团的信徒,你家出事后,你大哥就向义和团求助,可是消息传来时,你大哥走亲去没参加那次集会,这事咱村另几个信徒都知道,但不能乱传。我是看你可怜,才不得已告诉你,救不救她,你自己拿主意吧。”

茂林说:“救,一定去救,我先去天津找到她,问她那金蛙藏在什么地方,我把那金蛙卖了,不就有了赎银了吗。”水秋听不明白,什么金蛙、银蛙的。她只能安慰茂林,不要再疯疯傻傻地乱跑了,一定要沉住气。茂林说:“姨,你放心,你说的这些话,我绝对不和任何人讲,今夜我就动身了。”水秋说:“不可,你多少要带些盘缠,不然路上吃什么呀。路途遥远,你还要多带双鞋子。”茂林点点头说:“我听您的,您也快回家吧。”水秋点点头,看看那盏油灯说:“这盏灯你可不许再摔了,它是无辜的。”茂林笑了。

茂林跑到南屋,在晶晶睡觉的炕上,翻了半天,把那屋里的四旮旯翻遍了,就是没见到金蛙。他喃喃地说:“姐姐呀,你把金蛙藏那么严实干吗呀。现在着急用了,却拿不出来了。”他回到东厢房,看到桌上一对白银的镇纸,眼前一亮,心想,这可是恩师给我的呀,他还特意说不能当银子花了。可现在有什么办法呢,恩师呀,现在只能把它当银子了,等儿考上功名,一定换一副白玉镇纸放在桌上。他把那镇纸放到了衣兜里。天过子时,那副疲惫不堪的骨架倒在了床上。

那盏油灯一直燃到中午,虽然已经显不出它的光辉,它还是那样尽情的燃烧。茂林吃了午饭,看看一家人异常的平静,便对娘说:“我该去学堂了,我要让先生为我补课。”

一家都为之高兴,而那三奶奶却是满心的烦恼。她一早起,就让春兰回娘家去了。没想到茂林又去城里读书了。

茂林走出家门,见村边的大杨树上喜鹊呱呱叫,便大声地呼喊着:

“蓝蓝的天,绿绿的地,

喜鹊高枝声声啼。”

早报喜,晚报财,

中午你来报啥呢?

没有天,没有地,

一阵大风吹来合兮。

送我茂林去津门,

我和晶晶结连理。

那声音有些沙哑和凄惨,可它向往那种期盼和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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