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浪翻滚的麦田,转眼变了模样,人们抡起扒锄,在这块热土上给晚玉米间苗了。东场院的麦粒早已进了粮仓,麦秸堆成高高的垛用泥巴泥起来成了一个个蘑菇形,那是蟋蟀们进出的场所。知了爬在柳树上不停地长鸣,枯燥的伏天来临了。
邱氏举着一把蒲扇来到东场院。韩老歪惊恐地问:“老太太呀,你老人家这么热的天,到这儿来身边怎么也不跟个人呢?”听到韩老歪在屋外说话,水秋也赶忙出了屋。邱氏说:“我正要问这事,晶晶到你们这儿来了吗?”老歪摇着头说:“没有。”水秋见邱氏有些着急了,忙说:“老太太,请到屋里坐下慢慢说,出什么事了。”邱氏向前移了几步,走到房荫凉处,放下举着的扇子说:“晶晶这孩子离家走了。今天一早陈妈快做熟饭了,见晶晶还没到厨房,担心她病了,就到她屋里看她,屋里没人。到吃饭的时候,晶晶还没露面,她就有些疑心了,饭后她又到晶晶屋里见炕下放着一双鞋子,看出来这是她平时穿的一双旧鞋,她一定是换了一双新鞋到什么地方去了。陈妈赶紧跑到我的屋里说明情况,我告诉陈妈不要惊慌,等到天黑吃晚饭的时候如果再不回来,咱们要出去找人了。陈妈走后,我和延坤商量,觉得这事不对头,晶晶这孩子平时不出家门,除了帮陈妈做饭,就是陪在我的身边,晚上就陪在茂林身边。就是过年出去看出戏,也是在茂林身边的。没有和不三不四的人接触的机会。再说,这孩子进了我季家七年,是我看着长起来的,也真拿她当成女儿看待,她能背着我就走了吗?”韩老歪说:“不会的,她一定有什么特殊情况,老太太您就耐心地等她一天吧。”邱氏说:“我可没那耐心,我问你,她是荣官屯的老家,你说过,他的父母都没了,成了孤儿才送到我家的,还有另外的亲近人吗?比如说她的姑、姨、舅。”韩老歪想了想说:“她还有个姑,不知是否还在荣官屯。”邱氏说:“能不能去打听一下呢?”韩老歪皱起眉头,水秋一笑说:“老太太,你这是让乌龟拉碾子呢,还指望那米下锅吗?这事还是我去吧。我一定见到她那个姑,讨个实底回来。”邱氏表示感激,从衣兜里掏出一两银子,递给水秋,水秋不要,邱氏说:“带上吧,会有用处的。盼你打听到好音信。”水秋接过银子,邱氏又举起蒲扇走了。
她来到波月寺,在佛祖面前点燃三支平安香,跪下磕了三个头,为晶晶祈告平安,又走到黄半仙家,虔诚地求签问卜。半仙说:“我向大爷提示多次,总没记在心上,家乱总会出现了。你老人家说的这个人,已经远离沧州,不过有惊无险,此人是富贵命,一般灾难不会把她克死。”邱氏听后,喃喃地说:“你是说我们住的房子吗?这事都怪我。延坤是信了你的话,才下决心分给他们银子盖房,老四盖了房搬出来住了,老三没动劲,老爷要找老三问话,是我心软也是心疼孙子、孙女,拦住他。哎——说什么都晚了。”她一路东张西望地迈着姗姗的步子,走回季家大院。
吃晚饭的时候,茂林放学回来了,一进家门就大声喊着:“晶晶姐。”见没有应声,直接来到餐厅,看看全家一个不少,唯独不见晶晶姐,便问:“晶晶姐呢?”众人瞠目结舌地望着他。邱氏低声说:“她今天一早就去她姑家去了。”茂林说:“昨天晚上就说头晕的厉害,怎么一早又走亲去了呢?”邱氏说:“先别问那么多了,快吃饭吧。”茂林也不洗手,找个座位,端起碗吃起来。这一顿饭,没有一人吭声,茂林吃饱饭,回到东厢房。邱氏随他身后进了屋。
没等茂林开口说话,邱氏便问:“你才说昨天晚上晶晶头晕是怎么回事?”茂林说:“昨天吃过晚饭,我和晶晶姐前后脚回到东厢房。我背诵课文,她开始为我研墨,我的一篇短文还没背下来,她就说:‘茂林弟,我头晕,不能伺候你了。’我走到她跟前,她把研墨的手停下来,放下墨,抖动地抓住我的胳膊又说:‘我不能伺候你了,好困啊。’我问她:‘要请个郎中来吗?’她一笑说:‘不值得,休息一会就会好的。’我把她扶到南房给她脱了鞋子,放平了身子,枕好枕头。她紧紧抓住我的手说:‘弟弟,你就陪我坐一会儿吧。’我就坐在她的身边,把该背诵的课文背下来,看她安详地睡了,我就回到东厢房。当我把一篇短文写完,才发现今天的墨不如往日研的好。我放笔,又跑到南屋点燃了灯,轻轻喊了几声,她不应声,还是那样安祥地睡着。我把灯吹熄,回到东厢房。”邱氏问:“你姐姐这几天没对你提出要走亲的事吗?”茂林说:“没有,别说近几天,就是近几年来她都没提过有她挂念的亲人。”邱氏说:“好了,先不说这些了,她不在家,娘来陪你读书吧,我可比她要求的要严格。”茂林嘿嘿一笑,自己背起课文。等课文背完,自己开始研墨,邱氏也嘿嘿一笑说:“这研墨的活平时是该晶晶干的吧,看来娘还真伺候不了你。”茂林说:“您快回屋休息去吧。您坐在这里倒让我不自然了。”邱氏抬身走了。
清早,水秋便来到季家大院。季延坤夫妇起床,一眼看到水秋:“咦——,这不是水秋吗?你这么早到这里有啥事?”他问。水秋答:“我来见太太。”邱氏听到水秋的声音急忙走出屋来,热情地说:“来来,进屋说话。”水秋看看两脚说:“不进屋了,两脚泥土呢。”邱氏只好走近水秋问:“怎么样,见到她姑了吗?”水秋说:“见到了,昨天您老人家一离开东场院,我就换了件衣裳,一直奔荣官屯走去,走到中午见到荣官屯村的。一打听晶晶这孩子在荣官屯还有一个远房的叔叔。我跑到她叔叔家,问清她姑姑的情况,顺便也吃了口东西。原来晶晶的姑嫁到鞠官屯去了,我跑到鞠官屯,见到了晶晶的姑母。看上去还算年轻,个头跟我差不多,我问起晶晶是否来过,她姑一楞,皱着眉头说:‘这些年了,没能见上一面。听说你们村有个波月寺,还有庙会,我几次想去寻找我的姪女,可是太远了。我的老伴是个跛子,走路还不如我呢。’没想到她也嫁给一个跛子。当听我是为了寻找晶晶才找到她家时,她哭了,哭的很伤心。已经起风了,我赶紧往回走,从沧州东门进了,往西来到小南门,走过木桥太阳落山了,一出菜市口便是一片片的庄稼地,我也实在饿了,就在春玉米地里找了两个大个的玉米,撕开玉米苞,就把玉米瓤吃下去了。到了子时才摸到家来。”邱氏说:“你辛苦了。回去什么活也不干,好好休息几天吧。”水秋走了,她一摇一摆地走出季家大院。
邱氏对季延坤说:“看样子真出大事了,晶晶这孩子可是最忠诚的,说她有私遇,跟着男人跑了,我是不相信的。”季延坤把脸一沉说:“这事有点怪了,说她跟人私奔了,可她连鞋也没穿,衣服也不换,能奔到哪里去呢?说她被坏人绑票了,咱家的围墙这么高,怎么进得来人呢。我围着这套房子转了两圈,没发现有立梯子的痕迹。你说这不怪了吗?”
陈妈走过来轻轻地说:“老爷、太太,该吃早饭了。”邱氏对陈妈说:“你再想想,在这一个月中,晶晶有对你说的可疑的话吗?”陈妈低下头,沉默了一会说:“在这院里除晶晶,就我一个是外人了。太太不会怀疑我身上有毛病吧。我来季家二十多年,可没一点歪心啊。老爷不可以说句话吗?”季延坤赶忙说:“太太不是那个意思,也没人怀疑到你身上。先吃饭,吃过饭再想办法。”陈妈回到厨房,季延坤在吃饭的时候,正式宣布了晶晶失踪了。一家人并没显得多么惊恐,因为昨天一天就没见到她。
季延坤问大儿子玉林:“你与张君儒走动的很亲,这种事义和团会不会干的出来,前些天就听说义和团劫道、猥亵妇女的事,你打听一下,如果是义和团干的,无外乎向咱索要钱财,咱答应他们。”玉林说:“爹,你把义和团看成什么了,前边你说的义和团劫道、猥亵妇女的事已经查明是官府造的谣言。义和团纪律严明,绝对不干坑害百姓的事。这样吧,我把咱家事告诉君儒,让他汇报给总坛,让总坛下圣令,各分坛都动起搜查,有发现晶晶的人马上报告。我们总坛还可以南至德州,北到天津,发出联查文书,一有消息马上就会传回来。”季延坤一拍大腿说:“如果真的找回咱晶晶,我向你们总坛磕三响头,我捐五十担粮,五十两银。”
他又问二儿丛林:“咱现在能抽出多少人来呀。”丛林说:“虽然麦收那段时间让人呕血的日子过去了,几十个人开苗刚完成,又到了架起云耠子耠地的时候了,这是破土保墒的好时机,我看只能留下五人,您看可以吗?”季延坤摇摇头说:“不行,最少要抽出十人,让外人看看季家大活人丢了,却不派足够的人力去找,以后你们出去还怎么在人前说话。”丛林说:“就依您老人家说的,抽出十位精明人来。”季延坤接着说:“这十人分十个方向,带上干粮,带上银子,走出百里开外,一个村庄,一个村庄的细问,五天以后回来我要亲自听听百里以外的情况。”
他看了老三春林一眼脸上带了一股怒气,问春林:“二百二十两银子分给了你,你为什么不盖房?”春林吞吞吐吐地说:“我想去盖,可是……”春萍拦着他的话说:“我们都搬走了,怕这院里太空,爹娘身边没人照顾哪行啊。”季延坤说:“不用强辞夺理,四儿森林怎么盖房搬出去住了,因为他们住着西厢房。你们住着正室,亮亮堂堂,当然不想动了。说什么照顾爹娘,那更是胡扯,茂林不是我的亲儿吗?本来我想你们都盖上新房,离开这套老宅子,这里就留给晶晶和五儿守着我们,把所有家产都给你们分了,我和你娘就松下心来,不当这个家了。你们迟迟不动,让我下不了这个决心。”
春林忙说:“哪知爹有这份心思,我马上筹备盖房,年前就搬出去。”季延坤说:“好,老四盖房有经验了,就让他帮着你盖吧。”邱氏看看众人,都带着满脸的晦气,就连不懂事的孩子依偎在妈妈身边面带着三分的惊恐。她微微一笑说:“大家别紧张,人丢了,慢慢去找,举家过日子难免会出点事的。可是这日子还要过呀,晶晶不在家了,陈妈也不是七年前的陈妈,上了些年纪,你们四位媳妇,谁有空过来帮把手,我也不用指派了,因为这是咱一家人吃饭的事。再有,晶晶丢失的事,不要对外声张,人在季家大院丢的,说出去不好听。也不要让茂林知道,一个口径,就说晶晶去她姑家了。大家听明白了吗?”众人都说:“明白了。”季延坤站起身,摇摆了一下身子说:“散了吧。该干啥干啥去吧。”众人这才把眼光投向老人慢慢移动身子离开了。
春林回到家中指着春萍说:“都是你出的馊主意,惹的老人不高兴了。今天老人算是下了死令,就是刻不容缓地盖房。不然,这院里再出什么事就都怪在你身上。”春萍并不恼火,她劝春林说:“老人发火,是因为家里出了事,这与咱盖房有什么相关呀。你也别拿着当回事儿。老人说什么话,咱都听着就是了。”
春林不理她,拉开放银子的抽屉,一数银子少了五十两,问春萍:“这银子怎么少了?”春萍忙说:“我娘家爹想在城里兑一间门市,钱不够,我就给拿了五十两去。”春林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大约有二十多天了吧。那次小妹来就是来借钱的……”
春林怒吼一声“扯蛋。”抡起巴掌狠狠地打在春萍的脸上。春萍捂住脸悲痛地哭喊:“我的天啊,你可真够狠得呀,你就打死我吧。我娘家别说是来借五十两银子,就是来要五十两银子又如何呢,我娘家就那么不值钱吗。”她哭喊着躺在地上,春林说:“不是怪你向外借银子,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与我商量,这是咱爹给咱盖房的钱,你拿出给你爹兑门市,咱这房还怎么盖?”
季延坤在屋里就听到春林屋里吵闹声,对邱氏说:“半仙的话真灵啊,家乱就开始了。”这时又听春萍说:“不盖了,就住这儿怎么样,以后就怕有房没人住呢。”春林把她从地上拉起来,又给了一个嘴巴。骂道:“不要脸的泼妇,你嘴里没实话,上次小妹来我在家,她根本没提借银的事,再说那么小的年纪敢拿着那么多银子回城吗?”
春萍不哭了,跪在地上,抱住春林的两条腿说:“是我送到娘家去的,我错了,夫君呀,你消消气,俗话说打不倒的媳妇,揉不到的面。你想打我就打我后背吧,别再打脸了,脸肿了,怎么出去见人啊。”春林心软了,这是第一次发这么大的火,打了自己的媳妇。他把她拉起来说:“我不打你了,你也不要记恨我。回娘家告诉我那岳父,到白露节前必须把五十两银子给我筹齐,不要影响咱家盖房用。”春萍点点头看看玉林消了气,一头扎在炕上,抱着枕头,闭上了眼睛。
一提起五十两银子,春萍就心惊肉跳。前些天,她夜里偷听茂林和晶晶的私密,想跑到公婆那里告发他们出轨。可是又一想自己窥探他人的行动,也是不光彩的。回到屋反复思考,春兰对她说的茂林对她冷漠,原因就在这里,没想到七年前季家收养的一个丫头,竟然真得要成为大小姐了,不,应该说要变成一位有地位的少主人。平时看她少言寡语,与这些嫂子和孩子们很少沟通,只是天天跟随在老太太身边,也只有老爷、太太拿她当个丫头使唤。什么干女儿,那只是一说而已。可是现在呢,公婆给了她独自伺候茂林的特权,这不等于把茂林交给她了吗。她长的细皮嫩肉,有她比着,茂林心里恐怕再也看不上其它女孩。怎么办呢,可不能任其发展了,拔走这个萝卜,腾出这个窝来。为了妹子能嫁给一个秀才,为妹子承接季家一笔丰厚的家产,一辈子不再为糊口而拼搏,做点缺德事也值。这一宿,爬起倒卧,左右翻转,把春林捣鼓醒了两回,还以为她起性呢。
吃过早饭,看看公婆的脸色很平和,估计这一天没什么大事,就跟春林低声说:“我想到娘家去一趟。”春林点头答应了,春萍急匆匆赶到娘家,见到娘家人,她却没话说了。寒喧几句,她张口问:“爹,我那大表哥在衙门里到底干啥呀?”爹说:“你问的那个张焕朝吧。他在州府里当差,也算是捕快头吧。那小子一肚子坏水,他在州府离咱家这么近,可从来没过来见过我这表叔,不就因为咱穷吗。他还靠了个娘们,就是咱东边那条胡同的刘寡妇,我还见他到刘寡妇家去。因为离咱家太近了,可是那小子,见了我不说话,装不认识。这种人,进了官府当差就不认亲友了,要当上知州大人,连他爹也不认了。”春萍说:“说了半天,咱们是哪门子亲戚呀?”爹说:“哪门子亲戚,你姑奶奶就是他奶奶,我姑活着的时候,我年年都去拜年,这小子常爬在我的大腿上。你姑奶奶没了,这门子亲戚走动的就少了,他爹可是老实巴交的种田人,不知怎么生出了这么根灵芝草。”春萍说:“不说这些了,你告诉我怎样能见到他,我要求他办点事。”
爹瞪大眼说:“孩子,你过的好好的日子,不能跟这种人打交道啊,捕快一半匪,粘上脱层皮。”春萍说:“有点小事,他能办就办,不能办就算了,我也不会让他粘掉一层皮呀。”爹一摆手:“得,我告诉你,每天上午辰时,是堂议的时候,你找他也见不着,己时他就出来了,最准时的是申时你就在东边胡同口等他,准来。”春萍看看屋外太阳照的投影,差不多已到了己时,她起身奔向州衙。
张焕朝刚从衙门口走出来,春萍扑上去亲昵地呼喊着:“表哥——”张焕朝一楞,等她走到近前,这才认出喊他表哥的人。亲热的说:“你不是柴表叔家的大表妹吗?听说你嫁到乡下一个大户人家,日子过的一定不错吧。”春萍说:“还不错,没想到表哥还真想起你这个妹子了。”焕朝说:“忘不了,小时候你爹到我家去喝酒,还把咱们订成娃娃亲了。可后来,因为我家穷,又在乡下,你爹毁了这门亲事。我爹老实忠厚,任你爹怎么说都行,亲戚还是走动。后来我就听说你嫁到西乡去了。表妹,你看你这脸膛,这说话的表情,还像小时候一样。”春萍笑笑说:“半老徐娘喽,没福气配上你这个吃官饭的,嫁给乡下土坷郞。这不遇到难事,还得求你这个大表哥吗。”焕朝说:“有什么事尽管直说。”春萍环顾四周,虽没几个行人,还是对焕朝说:“这不是说话的地方。”
焕朝把她引到衙门东边的一个胡同里。对她说:“这条胡同是通后衙的,平时没人走动,有什么事你可以说了。”春萍说:“你还记得有个小表妹吗?”焕朝说:“印象不深。”春萍说:“她叫春兰,今年十五岁了,到了订亲事的年龄,我想把她嫁给我家小叔茂林,谁知中间出了坎了。”她把晶晶与茂林有点相爱的情况说了一遍,又重点说晶晶与季家没有血缘关系,只不过是一个挂牌干女儿,实质上的使唤丫头。焕朝听明白了。这是要把晶晶弄走,给兰子腾地方。他皱了皱眉头说:“这可是犯法的事呀,这种事,你怎么找我去干呢?”春萍说:“我知道你是官衙的人,哪能让你办这种事呀,你在官府当捕快头,这种事听的多,见得也多,就给妹子出个主意吧。”焕朝又皱皱眉头说:“你出一百两银子,把她做了吧。”春萍一哆嗦,她不是为焕朝说的杀人而惊慌,是那一百两银子,实在拿不出来。停顿了一会,她红着脸说:“咱还是不要杀她,毕竟我们在一起生活了七年,要不是我为了自己的亲妹妹,她还是我五弟最合适的人呢。”焕朝瞪眼看着她。
过了一烛香的功夫,二人哑口无言,焕朝说:“这种事以后不要来找我了,我很忙。”说完转身就走,春萍上前拉住说:“咱再想想还有别的法儿吗?”焕朝说:“那你就想想吧。”春萍说:“让她离开这个家就行。”焕朝说:“你的意思把她拉出去卖掉?”春萍点了头说:“越远越好,让她永远也回不来了。”
焕朝说:“不用太远,卖到妓院去,那里管守很严,想出也出不来。过上两年,她习惯了那种生活,让她从良也不愿意从良了。”春萍说:“这要多少银子?”焕朝说:“这要入户绑票也是个罪名呢。至少要五十两银子。”春萍咬咬牙说:“五十两就五十两,咱就这么办吧。”焕朝说:“为了小表妹今后过上舒心的日子,我这个当表哥的担点风险也值了。不过这五十两银子要提前兑现。”春萍说:“我马上回家去取,回来哪里去找你呢?”焕朝说:“下午未时刘家胡同见。”春萍答应着与表哥分手,出了胡同有点不知东南西北了。
吃过午饭,春萍领着孩子去屋里睡午觉,自己躺在炕上,瞪眼看丈夫在地上来回遛达,便有点着急地说:“大中午不躺下睡点觉,你走来走去干啥呀。”春林说:“你光知道睡,上午套车往地里送肥,半路上套股子断了,结果一上午啥也没干成。”春萍说:“你在炕下来回走,就能找到套股子吗?”
春林说:“我是在想,到哪里去买。州城里一家皮件商店,拆迁不知落到什么地方,这大忙季节,耽误不得呀。”春萍忽地坐起说:“大哥,大哥家的老房里就有套股子。东场院那里是仓库,碾房和磨房,大哥住的几间老房就是咱季家的皮件库房。有一次我跟咱娘去碾房碾米,用鞭子打驴屁股,把鞭稍打没了。我举着鞭子为难地说:‘您看,这不好使了。’她说:‘换根新的吧,你随我来。’我拿着鞭子,随在娘的身后,打开那土房的门,走到西头的那个单间里,那墙面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皮件。是咱季家再三世也用不完的农用皮件。你快去大哥家看看,有合适的套股子吗。”春林马上走出屋门,到大哥家去了。
他前脚走,春萍跳下炕来穿上鞋子,在那钱匣子里取出五十两银子,赶紧奔向州城。一出大门,正碰上晶晶洗衣服端着盆脏水到大门外去泼。恭敬地喊了声:“三嫂。”春萍的心突突地跳了起来,看着晶晶回到南屋,那心里像打了五味瓶,最后还是下决心向东走了。
张焕朝约了两个人,一个叫顾三的,是个练武的人,在天津镖局保镖。因一次护镖失误,被镖局给开除了。回到沧州投到张焕朝的门头,想在衙门口混碗饭吃,张焕朝答应他,求梅东益到沧州守军中当一名领队。另一个叫申二岭,是一名惯匪,专门劫道,和撬门入户。两次被张焕朝生擒,入狱不久就被放出。仍旧吃这碗饭,张焕朝也拿他没法,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申二岭也会来事,做案前先跟张焕朝打个招呼,得手后,无论多少都要孝敬一点,给张焕朝一点银子。
今天他把这二人招来,招到刘寡妇家,让刘寡妇炒了几个菜,喝起酒来。顾三说:“大哥,招我和二岭弟一定有事吧。”焕朝说:“没事,闲喝酒,没事就不能招你们来喝酒吗?”二岭说:“不对,平时全凭张爷您在上边罩着,我才有死鱼翻身的机会,要请喝酒那该是二岭的事。哥哥,咱江湖人做混蛋事,但心不糊涂,有什么事尽管说,二岭不才,愿为哥哥牵马坠镫。”焕朝微微一笑说:“不是我求你们,是我的一个表妹请你二位帮个忙。”说话间刘寡妇在胡同口接到春萍,一直领到家来。
春萍坐下喘了口粗气,对张焕朝说:“表哥我没来晚吧?”张焕朝让刘寡妇坐在自己身边,然后又对春萍介绍了那二人。对春萍说:“不晚,那银子就放在桌子上吧。”
春萍把五十两银子“嗵”的一声放在桌子上。焕朝又接着说:“我是官府的人,哪能做那些不正经的事呢,今天我请来二位弟弟,你的事就对他们说吧。这位刘嫂也不是外人,在这听着也无妨。”春萍将想把晶晶驱出家门的事说了一遍。二岭说:“这事太容易了,今晚就动手,明天这个晶晶就不在沧州了。”春萍说:“今晚不行,还是明天吧,把她送的越远越好。”顾三说:“那就把她送到天津吧,这路熟,那地方我也熟。保证出不了问题。”
二岭从口袋里掏出一包药来问春萍:“这东西会用吗?”春萍摇摇头。二岭说:“这就是迷魂散,明天晚上吃晚饭的时候,想法把它放到她的碗里,晚上子时,你把大门打开,告诉我们她住的房间,你就可以回去睡觉了。这人也不会受多大的罪。到天黑我们就给她找到好地方了。”张焕朝说:“表妹可听清了吗?”春萍拿着那包药点点头。
焕朝又说:“好了,这事就订下来了,表妹你可知道你的银子花到哪里去了?”春萍说:“我明白,事成之后,我还要请你们喝一场酒。”焕朝说:“那倒不必了,你们二位把银子收起,把那妞卖到妓院,还可得银子,你们就分了吧。话说到前头,事办漂亮了,你们心安理得的得银子,事办砸了,可不能露出我张焕朝的半个字来。还有我表妹,她一个妇道人家担不的事。”顾、申二人忙说:“张爷你就瞧好吧,不过这银子我们不能收,平时全靠张爷你罩着,这点区区小事是您老赏我们脸了。放心吧,张爷,还有这位表妹,一百个放心,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张焕朝一摆手说:“以后不再提这件事了。”他又对春萍说:“你都看到了,表哥办事都放到明处,日后小表妹得势可不能忘了我这个当表哥的。这里没你的事了,你就回去吧,我们弟兄还要接着喝几杯酒。”春萍站起身来又是千恩万谢地讲了一番客套话,刘寡妇把她送出胡同口。
春萍回到娘家,在家的鞋垛中挑了一双顺眼的女人鞋,大步流星地赶到季家屯。吃过晚饭,她拿着那双鞋子来到东厢房,见到晶晶说:“妹子,你脚上这双鞋已经穿了一年多了吧,嫂子今天特意给你捎来一双鞋,你把它换上,把这双旧鞋扔了吧。”晶晶笑着说:“嫂子,你忘记了年前不是给过我一双吗,我还没舍得上脚呢。”春萍说:“那双不一定合脚了。你就穿这双,一定要穿这双。”她把鞋塞到晶晶手里,扭身走了。茂林和晶晶都感到怅然。
随机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