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民交易杂货的集市就在垄封城外,镖队告别村民后进了城。
垄封城位于大凉东部,距离京城不算太远。
进了城中,普通镖客,乃至是陈镖头,都没有感到什么异象。
叶青竹压低斗笠——太阳太大,而他眼睛又太好,顺手在城外的集市上买来遮阳的。
阴影中被头发遮盖的眉毛一皱,这城里虽然一派安详气息,但总给他一丝森然之意。
危险的感觉。
陈镖头对照着货单上的交付地址:“城东金阳票号。”
城中大道上敢骑马坐车的,不是傻子就是达官贵人,不过显然傻子不可能安然走在城里。
一人策马挎剑,停在了镖队前方,抬眼看见镖旗道:“凛风镖局?”
陈镖头上前应答。。
来人衣冠禽兽,双眼有神,胯下马匹也是毛色油亮,显然是富贵之人:“来吧,票号昨夜走水,临时翻修,交货地点改了。”
“怎,不信?”那人从腰间取下一枚令牌递给陈镖头。
陈镖头结果,细细对照着货单上的图画
忽然开口:“旭日当空升明月?”
那人知是暗号,接到:“山火熊熊燃江河。”
“不错,那交货地点改到何处了?”丝毫不顾路过文人异样的眼神,陈镖头也不在乎这暗号多么奇葩,问到。
“泯月楼,随我来就好。”那人说罢,也不管后面镖队的反应,径自转身去往那“泯月楼”。
泯月楼在离城门不远的月香坊中,乃是一风雅烟花之地。
走了不到一刻钟,几人便停在了泯月楼前。
楼共四层,一层为食堂,若只是想喝酒,泯月楼自然不是城中最好,但仍设有食堂。
二层是乐坊,姑娘们在此弹琴起舞,绝对是方圆百里最好的寻花问柳之地。
三层就是姑娘们的房间了,若想要进去,文才绝不能欠佳,无数自谓风流的文人骚客都想要一探,也因此流出不少才子佳人的佳话唱段。
四层则是包厢,唯有预约的大人物才能享用。
他们要上的就是四楼,那雇主说是要犒劳他们。
二人暗中交换了个眼色,跟着上了楼。
四层包厢内,二十六道菜肴没有动过,在一张大桌上呼呼冒着热气,旁围坐着数人,皆是锦衣玉冠富贵之人。
几人身后站着护卫一样的角色,清一色灰衣软帽,腰佩四尺长刀。
叶青竹与陈镖头落座,后方镖队的镖客都与些许灰衣护卫一起守在门外。
带他们来的人坐在一旁靠门的地方,见叶陈二人坐下,面上挂起一丝笑容,打了个响指。
身后一人上前来附耳。
“再去要些美酒和瓮闷饭,莫要让外面保镖的兄弟们饿着了。”
灰衣侍卫领命离去。
主座上红袍黑衫的胖子呵呵一笑,搓着肥厚的手掌,发出一阵细微的“丁零当啷”声——他十根粗肥的手指上至少有二十个各种宝石制成的戒指。
胖子咧开嘴巴,又笑了两声,手向桌面上虚托几下:“来吧,一路辛苦都饿了吧?大家都动筷子吧,莫要等菜凉了!”
说罢,也不客气,捻起自己的筷子就夹走了桌上烤乳猪最肥美的一块——那样粗长的手指上还有许多的戒指,让人不由担心那细长的竹筷会不会被捏断!
见自己的大佬动了筷,其他几位也都向二人示意一下,向离自己较近的菜肴发起“攻击”。
二人见其他几人吃下并无异色,也吃了起来。
大概每道菜都尝过了,胖子摆摆手,身后侍卫立刻明白,取出酒壶躬身递给胖子。
胖子一直都乐呵呵的,现在也是乐呵呵地斟了两杯酒,正准备倒第三杯,脑袋忽然转向一旁咳嗽起来。
咳了几声,竟吐出根鱼刺——原来这根鱼刺一支在他口腔里肥肉堆成的褶子中藏着,待他回头取酒壶时才滑落到他喉中。
面色微微有些尴尬,拿过毛巾擦了擦嘴,才又倒上第三杯酒。
两杯热腾腾的酒液推到了叶青竹与陈镖头面前,胖子道:“这酒是泯月楼独有的浣月浆,虽然比不上那归雁楼的‘琼花玉露酒’,却也是这垄封城中的一绝!更是要用铜壶装着,再用沸水热到这比人体高出十三度的温度,最适合入口,两位若不嫌弃,我先喝为敬!”
两根足有铜钱那么粗的手指捏住那只小巧精致的铜盅,将酒液倒入口中。
当真是倒入,就像是倒进个小盆子,胖子砸吧砸吧嘴就不见了。
叶青竹和陈镖头也拿起酒杯,陈镖头先向胖子示意一下,叶青竹挠了挠右边眉头,也示意一下。
二人一饮而尽,胖子见两人露出陶醉的神情,脸上泛起遮不住的喜悦。
陈镖头端起汤碗喝了一口,叶青竹擦了擦嘴巴,继续吃起菜来。
也不知道吃了多就,叶青竹暗暗皱眉,不知为什么菜还没有吃完,他只感觉自己从白天吃到了晚上,从严冬吃到了盛夏。
抬起头来,却不见座上几位,在低头看去,哪里有什么吃不完的佳肴,桌子上竟是他们一众人的头颅!
而他筷子刚离开了那胖子被开瓢的脑壳,筷头上还夹着片染着红色的白花花的东西!
强行压制住甩开筷子的欲望,强行将那片血淋淋的脑花放进嘴里拒绝。
炖羊肉的味道?
等等!
再抬头看,带着肉沫的腐骨堆成的座位上出现了几人无头的残尸,血就像是喷泉溅的老高,洒在他身上。
还没来得及反应,血雨中猛地冲出几道恶鬼罗刹,挥舞着尖刀照他胸前刺去。
下意识运起云环掌起手式,正接上刀口,叶青竹猛地一咬舌尖。
怎么会在这里!
眼前的一切都好模糊!
我分明是在吃饭,在泯月楼中!
混乱狂躁中抓到了一丝清明,眼前的恶鬼罗刹,剔骨尖刀,白骨血海,都顷刻化作泡影。
眼前哪有什么人要他性命,只是一灰衣侍卫要给他用毛巾擦拭袍子罢了,身上也没有什么血珠,只是一点汤水。
他想起来是怎么回事了。
方才喝过酒后,他略有些头晕,不过并未在意——杯中酒液热腾杯底却冰凉,酒液浓厚清亮却映不出人影,再分出丝丝内气试验,他已经断定这酒中有降头!
而他也将酒水悄悄从唇边沁出,流进他的小络腮胡子里,再用毛巾擦拭,本不该出问题。
难道这居然只是一丝酒水残留在他齿缝间,顺着他吃菜咽下,就起了如此可怕的作用!
而后,他沉默不语的吃菜,胖子脸上的笑容愈发明显,上一道汤菜的小二“不慎”踩到胖子吐出的鱼刺滑倒,汤水正洒在他身上——这就是那“血雨”了。
侍卫再借机给他擦拭,若是他没有堪破这道降头,怕是会把侍卫错认成是恶鬼,一掌之下,一个小小的毫无防备的侍卫怎能够活命!
再说他是疯子,抑或醉了,总有方法让他交出命来!
好阴的算计!
叶青竹一把夺过毛巾,假装依旧是被降头控制着,胡乱在胸前抹了两把,继续吃菜。
不过咀嚼的间隙,悄悄压低声音念叨:“你有降头我有尾……”小声念念叨叨,也就像是吃饭时噎到发出的呻吟,自然不会有人注意。
胖子见他没有出手毙了那侍卫,喜意消减些许,不过也没有发作,如常吃喝。
陈镖头倒是没有被下降,他做喝汤状时用那肉汤漱口,酒液没有留在口中。
忽然门外传来乱声,红木框的镂空门扇被撞碎,一个侍卫跌进堂中,撞翻了桌子。
另一侍卫后退着也进了房间,喉口顶着一支枪头,看架势若不是他退得快,颈子怕是会给穿个对穿!
枪杆握在一个镖客手中,镖客低沉着头,嘴里嚎着什么“土匪”什么“贼人”“私吞”之类的话语。
胖子跌跌撞撞地站起,身后几名侍卫护在身前,胖子大叫:“你们莫不是想私吞这批货物!”
其余几人也慌忙起身退到胖子一旁,数十护卫与镖客呈对立之势。
陈镖头脸都白了,也起身向胖子解释:“这,我们来交货的,这其中一定是有什么误会啊!”
胖子心意得逞,哪里还会听他解释!两手一挥,侍卫呈包圆之势将镖客团团围住,但镖客仗着两杆长枪死守门口,侍卫一时间也奈何不了。
几人自上菜的后门匆匆离去,后门中又闪出两名侍卫,陈镖头一时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
叶青竹站在一旁,脸色乌青——他方才中了降头,解了之后却是一直在考虑这些人的动机,却漏算了门外的镖客!
陈镖头纠结许久,冲进侍卫与镖客交锋之地,焦头烂额地想要解释,却被逼出门外。
叶青竹一咬牙,也冲进侍卫群中,两手化圆打退数人,拎起那昨夜翻动他们镖车的“平平无奇”自窗口跳出了——若是不错,那降头中醉心花的成分绝对占比不小!
那人虽对他隐瞒不少,之所以调查那醉心花恐怕也是因分赃不均,不过也顾不得那么多,他需得让“平平无奇”作证才能证明清白。
跳出楼外,一手拎着“平平无奇”的领子,一手攀住房檐跃上顶去,周围街道上不少灰衣侍卫提着刀剑自四面道路上涌来,见他出来,又分出一半追着他。
一路不敢下地,终是快到衙门,猛然一道疾风带着破空之声传来,叶青竹只得刹住脚步,向后一仰,一支铁铸箭自他眼前飞过。
两脚像是犁一样破开瓦片屋顶,叶青竹也顾不得腿痛,抽身跃下二层楼,落在地上刚把差点吐出胃来的“平平无奇”放下,前后侍卫就追了过来,叶青竹环顾自周,抽过一旁茶摊撑布棚的一根竹竿,退进一旁胡同里。
茶摊上的人早就跑路了,这棚子塌下来也只是挡住大路,阻挡了不少的侍卫。
此时要是有神仙路过从空中俯瞰,就会见得红瓦的屋顶像是被淹没在灰色的河里。
叶青竹见胡同口涌进的灰衣侍卫,倒吸一口凉气——这至少得有百人!
但不管是百人还是千人,要是想活命,就得逃出城,要是想逃出城,就得一路杀出去——民间不允许有弩存在,方才那支铁铸的箭矢已经告诉他此事绝对有大凉的官方势力作祟,要是此刻还不明白状况想要去衙门脱罪,那就是自投罗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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