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观宇带来的五万大军分成四队，由他麾下三个都尉蓝英、王霁、周启晨各带一队，分别朝宛平、徐京、江夏三城急行军，卢观宇自己带一队直接回甘州府，大军开拔时将三日的粮食换成干粮带着身上，衔枚疾走，飞扬的马蹄踏过销金河，滔滔江水，岸边的湿草地沾染上天水城的血腥气，萋黄哀切。

卢观风站在城门口和一匹老狼隔着两扇城门宽，一高一低，僵持不下，他哥说带回了狼群，乐呵地屁颠屁颠跑过来看，十几匹荒漠狼被马匹一路拖回来，硬生生剐蹭掉一层皮，等他来看时已经死透了，他自己看了看，怎么死的都有，外伤内伤，一塌糊涂，他合计着，面前再看这群狼尸体的时候，已经是一串串味道鲜美的烤肉串了。

可卢观宇没告诉他，狼群后面有“追兵”啊，一头母狼带着三只不大的狼崽子，蹲在城门口，个个龇牙咧嘴地看着他，褚天杰抽出短刀，已经作势对上去，卢观风往后推了他一把，将双指放在嘴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卢观风发现这四匹狼，皮毛灰黑，眼睛赤红，母狼较一般狼体型凶猛高大，百里追踪而来，此刻耳朵竖立，背毛后翻，门牙露出，滴出一两点血滴子，未几，小狼到底没有母狼耐性大，先张嘴低吼起来。

卢观风观察了一会儿，心下发凉，搞不好他对峙地正是西北夜月狼，还是血统较为纯正的一脉，他微微弓着腰，右手摁在腰间的短刀上。

父亲同他讲过，夜月狼体型较大，性情凶猛团结，狼群主要在夜间活动，乌鬼山、勾戈山上确实有这种狼，它们从前在赤平原上迁行捕猎，后来随着城池多次扩大，人口繁多，更加人们对其当做猛兽，大肆捕杀，遂逐渐隐于深山，卢观风只在地方志上见过画像，这还是第一次见活着的夜月狼。

三只小狼合力将一匹狼的尸体拖到身边，伏下身体，嘴唇不停地贴上那具尸体，一下一下将皮毛上的血迹舔舐干净。

母狼看着地上一动不动的狼尸体，赤红的眼角沁出几颗晶莹泪珠，卢观风抿着嘴唇，将短刀抽出刀鞘几寸，左手臂微微抬起，脚下发力。

那母狼终于忍不住，仰天长啸，泣血呜哑，它眼中的红色火焰熊熊燃起，发疯般朝卢观风扑来，母狼的爪子对准了卢观风的脸，卢观风倏然拔出短刀，挡在面门，它脚掌似生铁，碰上短刀便是铮铮然的碰撞之声，生出愤怒的火花，一招过后，人狼调换了位置，褚天杰亦手持短刀，两人已经对母狼形成夹击之势。

卢观风身后的三只小狼弓着背朝他低吼，警惕地朝身后看了一眼，母狼落地后踉跄站定，见她已然同幼崽分开，母狼回顾，褚天杰看见那一双嗜血瞳孔，再一次紧握了手中的刀，却见母狼又向卢观风扑过去，褚天杰一时没反应过来，母狼的利爪穿过卢观风的面颊，留下血痕，踏过他的肩膀，一头撞在了城墙上。

几股红色焰火般的鲜血迸溅在城墙上，母狼摔在地上，呜咽两声便没了气息，三只小狼耷拉着脑袋走到母狼身边，又嗅又咬，随即将身子缩在母狼身边，收着尾巴。

卢观风收起短刀，伸手碰了碰脸上的伤痕，不出意外地摸到一手鲜血，伤在侧脸下颚，他低头冷冷看着母狼尸体，心头却莫名有些酸意，遂抬头望天，一手覆住双眼，心头微震。

有个汉子从人群里走出来，嘴里叼了根狗尾巴草，蹲在母狼尸体旁边，瞅了半天，把狗尾巴草拿在手中，对着三只小狼点了点，随即一手揪着其中一只小狼的脖子拎起来，他自己站起来，对着小狼的眼睛看了会儿，剩下的两只小狼对着他紧绑着的裤管撕咬抓挠，汉子一脚就撩开它们，也不理会，还是看着手上这只小狼，突然大笑，呲着牙跑到卢观风身边，笑道：“都尉，这可是正宗的西北夜月狼，瞧着皮毛，这小红眼，啧啧，成卫将军真是暴殄天物，可惜了，这么多西北狼……这这这还挠您一下，听说这是狼群的盖章啊。”说罢，靠近卢观风用手肘顶了他一下。

卢观风愣神，觉得倒像是歃血盟誓，让他觉得身体里有股热血翻滚汹涌。

褚天杰走到他身边，试探问道：“都尉？”

卢观风回头看他，又看了看手上的血迹，笑道：“无碍，小伤而已。”

“都尉，这母狼性子真烈！”

听见有人喊他，卢观风这才回过神来，周围已经裹了好几层人，个个揣手看戏，窃窃私语。

卢观风看他们七嘴八舌讨论什么夜月狼的传说，说得天花乱坠，就差摆张桌子，上点茶水听说书了，扯着嗓子吼了一声，“没见过狼啊！让灶上来几个人都清理了，今晚上扒了皮上烤架，过过嘴瘾！”

一圈的士兵更加沸腾，纷纷过来抬狼尸体，那汉子急忙将三只狼崽子捞起来，护在怀里，卢观风和褚天杰已经退到一旁，他也急忙跟过去。

卢观风瞅着他那护犊子劲儿，又悄没声看了一眼身边的褚天杰，不禁有些惋惜道：“老褚，我看你这一脸慈父样儿，怎么有点猥琐，和你一比，我们褚校尉看起来就顺眼多了。”

褚飞一手将撕扯他脖子衣领的小狼崽子扒下来，还怕下手重了，急忙呼噜呼噜毛儿，也没理会卢观风的话，讪讪笑道：“都尉，我能替您养着这三只狼崽子不？”

卢观风不动声色地瞥眼瞧了身边的褚天杰，他脸上的冰冷一丝一毫都不曾动容，心中叹气，道：“你想养啊？”

褚飞点头如捣蒜，两眼看狼崽子的眼神儿都直了，卢观风点了点头，道：“行啊，那得养在京中忠肃侯府里，你正好回去就养着吧。”

褚飞还没高兴地没边儿，听得出这话里的意思，是把他赶回去养老呢，他恶狠狠地剜了褚天杰一眼，觉得八成又是这小子有事没事就在都尉耳边，拿他年纪大了这等话晃悠，见卢观风已经走了，他忙追上去，嘻嘻地笑道：“不行啊，都尉，这可是给您养的，将来能保护您，可不得养在都尉府，您在哪，咱就跟到哪儿！”

卢观风停住，转身将他怀里的三只小狼崽子夺过来，揣在自己怀里，冲他眨眼道：“那还不好说，既养在都尉府上，你就得搬到都尉上，给它们做饭，顺便也给我整点啊！”

褚飞一拍脑袋，摆出个十分为难的笑容，“那可不行，咱现在是薛将军的兵啊，整天进出都尉府算什么，还不得让薛将军扒了皮？”

卢观风伸手搂住褚飞的肩膀，道：“你看看你，在人家哪窝了大半年了，还是个大头兵，打起仗来，你第一个上，拿自己的血给后边的亲兵开路，不值当啊，还不如去给我做饭。”

褚飞挣了两下，没挣开，冲卢观风笑了一下，忽然弯腰从卢观风肘下穿过，一个反手将他擒住，卢观风一时不防，哎呦一声，喊道：“老飞头！这么多年你还是这招！”

褚飞一手捏着卢观风痛穴，一手抠了抠鼻子，笑道：“都尉，你不行啊，这么多年还是学不会！”

卢观风痛地不敢动，哎哟哎哟地喊，“这么多人看着呢，你让我这个都尉有点脸面行不行？”

褚飞撒手，卢观风又贴过来，一手搭在他肩膀上，整个身体挂在他身上，笑道：“来做饭呗，我每年给你这个数。”说着，观风拉起他的手，写了两个字。

褚飞笑了笑，一把推开他，眯着眼咬牙笑道：“我的都尉，你出手真阔绰，五钱银子，凭咱俩这关系，你真说得出口！”

卢观风没所谓地甩甩手，说多了话也觉得脸上伤口火辣辣地，无奈道：“没办法啊，谁让我只是个小官，没忠肃侯府那么多俸禄，这就拿得出这点，攒下的银子还得打算着娶媳妇不是？”

褚飞咳了两声，没好意思戳穿他，道：“您留着娶媳妇吧，小人不去凑这个热闹，谁爱养谁养，又不是没见过，当年老子奔跑在赤平原上和狼玩儿的时候，您还不知道在哪呢！”

三只狼崽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看到的场面太血腥震撼了，这会儿吓得在卢观风怀里一动不动，卢观风扑哧一笑道：“那当年得是您光腚的时候吧，不错不错，薛正将军的兵就是不一样，天降神勇，天降神勇，哈哈哈！”

褚飞被他怼的一句话也没有，脾气也发不出来，张口想了半天，也没什么好说，拍拍屁股转头走了。

卢观风看着他悠哉远去的身影，眼神冷起来，肃声道：“天杰，你怎么一句话不说？”

褚天杰此时倒是颇为无奈笑道：“末将说什么？该说的都说了，若能听进去，他早就不在这儿待着了。”

卢观风拍拍他的肩膀，垂头道：“再多劝劝，父子之间没什么说不清的，老褚年纪不小了，按照律例，前两年就能放回原籍，也该回去享清福了，不能总在这儿待着，况且他在薛正手下，我不放心，万一打起仗来，还是他在身边跟着才能保证安全。”

褚天杰紧绷着下颚，又是一句话也不说，卢观风摇摇头，自顾自往都尉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