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王关上门,走出议事厅,完成手术的医生和主教刚刚向他汇报完。
他的剑还未归鞘,明晃晃地拿在手里,连接着国王耷拉的手臂,剑锋朝下,时而与身侧的墙壁摩擦,发出细微的声响。
他满脑子全是艾莎虚弱的面容:天生不扬的细眉本就透着忧郁,配上目光涣散的深蓝瞳仁更是让人不忍凝视。保罗曾用东方相面师的技法预测过艾莎的命运,结果尽是悲相。
她不是故意唤出风雪的,刚才用剑指着她,她都是那副反应。自己竟然还亲自去试她,真是多次一举。可能自己已经从心底不信任她了吧。
刚才从地下室里传出了惨嚎声,让见惯了犯人逼供的威廉也感到一阵心悖。
国王想到这里,不由觉得心口一阵疼痛,终究还是成了年少时最不希望变成的样子。他对艾莎的态度左右摇摆了那么多次,结果让自己成了个不好不赖的尴尬父亲。
想利用却又想护着,想护着却又不信任,还让她遭到这般不公平的待遇,这难道不尴尬么,这算什么……
他不是个称职的爸爸,从来都不是。
回到寝殿,将剑挂回墙壁。国王刚准备拿起茶杯,一抬头,便看见了坐在窗台上的保罗。这个男人扣着黑色的老旧帽子,帽檐挡住了脸,让人联想起阴沉丑陋的黑巫师。可事实上,他的容颜比夜空还要华美。
“安娜没事。她被一个骑驯鹿的采冰男孩救了,正往回赶。”保罗直起身体,看了看挂在墙上的剑。“另外,她只是想和妹妹一起堆雪人,没有别的心思。在那天到来之前,你该对她好一点。她的结局,就连作为设计者的我,都倍感同情。”
谁都知道,保罗口中的“她”指的是艾莎。
国王放下茶杯,凝望保罗:“我能保住她么?”
“你想就可以。旨意我都替你拟好了。”保罗跳下窗台,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纸团,递给国王。
国王打开纸团,视线扫了扫,骤然眉头紧缩。没等看完便一把丢开,暴怒地上前揪住保罗的领子。
“你在开玩笑是么!!”保罗只觉得领口被巨大的力道吸住,又瞬间被向后推至墙壁,他的脊背与石壁碰撞,发出一声闷响。同时,帽子掉在了地上。
保罗绝美的脸庞没有任何表情,因为这是意料之中的反应。而察觉到眼前的人双目若火地盯着他,他却微微勾起了嘴角。
也许比意料中还要强烈一些,真是欣慰。
“什么鬼主意!让我告知阿伦黛尔民众,宫廷侯爵保罗是带着罪孽的巫师,这场风雪是他唤出的,还有艾莎出生时暴雪也是他的杰作……”国王情绪激动,手越抓越紧。
“并且要全国通缉,一旦逮捕立即处以火刑,抓住他的人可以领取丰厚的赏金。”保罗补充。
国王猛地放开保罗,一拳砸在靠近他左脸的墙壁上。霎时,血液的味道飘入保罗的鼻息之间。
“冷静,威廉。”保罗沉着眸子,“你想保她,因为她是你的女儿;你必须保她,因为她是你的棋子。你没有理由不采纳我的建议。”
“那你该怎么办?”国王眼中的神色变了,转为介于哀痛和愤怒之间的情绪。
“我会去丹麦王国,你岳父的国度。通缉令正好成为我投靠他的敲门砖。我将在那里为安娜公主铺好接下来的路。”保罗说。
“到了丹麦王国,你的心还在阿伦黛尔么。你是个不错的谋士,宁杀不放的那种。”
“你不信任我?”
“……是。”
保罗摇摇头,一声不吭地抓住国王受伤的拳头。起初国王以为他在为他疗伤,可是后来发现,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保罗低声默念咒语,繁琐而冗长,仔细聆听其内容,全是些对残忍死法的状述。
血液闪耀出紫色的光芒,凝出些细碎的光点,飘进了保罗的眉心。
“保罗你在干什么?”国王在意识到什么之后,立刻收回了手。
法术被打断,光芒消失,保罗愣了几秒,嘴角渗出鲜血。
他用袍子擦擦,“是一个宣誓忠诚的法咒。你现在可以完全信任我。”
国王气极。他不想让保罗离开不是因为信任,而是因为情感。
这个巫师谋士为他付出得已经够多了,梦想早已破灭,没必要再把前半生的荣耀都搭上,或许搭上的不止荣耀。
于是他想出了一个听上去很有说服力的理由:“但是咒语没有完成。”
“没关系,这只会让背叛的下场更加惨烈些,作为对黑暗之神不敬的惩罚。”保罗说,“你还在犹豫什么。今天早上你已经见过约克女公爵和主教的特使了,他们让你尽快给出说法。除了我,你还能拿谁去为艾莎顶罪?”
国王沉默。眼中闪过一丝光芒。
“威廉。你总得明白自己到底想要什么。”保罗打开窗,他的长袍被风吹得鼓胀。
“但是,不出意外,这可能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你有什么想对我说的么?”保罗扭头,好看的眉眼和窗外的雪景搭成了极美的图画。
国王没有理会他,脸上满是狠戾。转身回到书案前,按照保罗的意思拟起了文件。
“这次终于不是恶心的拥抱,威廉,你越来越像个帝王了,我非常高兴。”保罗心满意足地说。其实他想说,威廉,你到底在掩饰什么呀。
一阵黑色的雾气散逸至窗外。随后,房间重回寂静。
保罗走时没忘记关上窗。
丹麦王国,彻彻底底的海上强国。疆土虽小但海军却驰骋大洋,丹麦的海军和上到皇家海军法国舰队下至荷兰西班牙的精锐舰群都交过手。他们崇尚西欧的先进科技,不屑于和黑巫师打交道。
在得到丹麦国王的信任之前,保罗要遭受多少的白眼,国王想。
他记得那个少年最不喜欢别人的白眼。他曾经许诺过,日后要建立一个不会歧视魔法的国度,让保罗昂首走在阳光照耀的大街上。
国王放下羽毛笔,揉揉眼睛。
他的许诺,都落空了。
城堡附近的木屋,盖尤斯独自喝酒。陈年烈酒,刚在炉子上暖过,战士必备。
他的腿不能骑马,不然早就和卫队一同去寻找安娜。派了小狮鹫去北山后,盖尤斯便不紧不慢地回到房间,做每天该做的事。
尽过人事,着急无用,不如喝酒。
“也给我来一杯吧。”熟悉的声音。
不对,是熟悉的讨厌的声音。
盖尤斯没好气地瞥了一眼保罗,他从来都不喜欢这个奸诈的家伙。“去去去,人不和虫蛇说话。”
“我今天下午就走了。”保罗今天似乎很有耐心,不像从前。
“走?去哪?”盖尤斯觉得有些异样。
“丹麦。”
“还回来么?”
“很长时间不回来了。”
“为什么去?”
“威廉的诏令会告诉你为什么。”
“怪不得……你平时不喝酒的。”盖尤斯嘟囔着,起身去拿了新酒杯。
二人默默喝酒,木屋中有很长一段时间的安静。
“其实,”保罗饮下一杯酒,“我们是一样的。”
“一样?谁?”盖尤斯有些醉,实话脱口而出:“你是说伊莎贝拉的事?你也喜欢她?”
保罗将酒杯向后抛,听一声嘣脆。他在酒杯摔碎的同时回答盖尤斯的问题,故意让陶瓷的声音淹没自己的声音。
“威廉。”这是他唯一说的单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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