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碧色的河水挟着人梦中的米面香味，从金黄色的田野间穿流而过。

又到了一年里最为繁忙的秋收时节，可湾子里的村民们却毫无喜色，便是自家玉米长势喜人的丁小娘子也一脸愁容。

她家男人蹲了大牢，看护陶家山林的差事也丢了去，一家老小便都指望着那片荒地的收成，以求安然过冬。那片荒地的归属虽到现在也没什么明确的说法，但丁小娘子该赔的都赔给了村里，李长田也与各家知会过，荒地里所植农物还是他李大闯家的。

然而村里有人心下不平，趁夜去将李大闯家这片荒地里的玉米给掰了许多……丁小娘子为此亲自去找李长田做主，可难寻线索，偷盗之事只能不了了之。

到底没一家有安生日子过了……

稻子瘪壳、玉米霉苞众多，李小曼随爹娘去地里做活时，总能听到村民们坐在地埂上长吁短叹、互倒苦水。

在这般沉闷的氛围里，唯一能算得是个好消息的便是陶氏山林允许外人进入了——这使农户们似乎看到了几分希望，纷纷进山猎兽、伐松扯草。

但与偷掰李大闯家玉米的境况不同，湾子里的人在进山期间显得十分规矩。一些划定了不得进入的木林区，以及陶氏坟场，并未有人踏足。

当然，这主要还是因着李长田家尽心看护的关系。

李阿福夫妻俩一边忙着给家里的石墙和地窖糊泥灰，而那些暂存在胡屠夫家的米粮也被他们稀稀拉拉地运了回来，只暂时放到了楼上的木柜里，等回头地窖修好了，便才同兽肉毛皮等物归置完全。

再不必担心家里冬春时米粮会跟不上，李小曼的心神不由得松缓了许多。便带着弟弟妹妹进陶家山林里时，他们也不是非得逮到几只野兔才成的，更多时，那篮子里装的都是松果……

李小山也缠着李阿福编了只背篓给他，道说自己能使大力气，帮姐姐们的忙，李阿福忍俊不禁，只得应下小糯米团子的请求……而最终这只背篓不过比菜篮子稍微深些，并不能装下多少东西。

李小曼且瞧着小糯米团子一脸兴奋的模样，不禁摇头失笑，想着便能带着弟弟进山锻炼下身体也算得一件好事，便与李小山约定说，不论如何这背篓也不能让人帮他提。

李小山一口应下。等真进山后，李小曼摘了半篓野果与他背着，他竟也不曾叫说句苦，只步子跟不上时，会唤两个姐姐歇下等他一等。

看着李小山累得满脸通红，李小曼与妹妹不禁相视一笑，索性坐到一片松荫下歇息，悠哉哉地等着弟弟过来。

“李小山，你下次还跟我们来么？”李小雨口中衔着一根草杆，等弟弟走近了，促狭问道。

李小山握拳点头，却还是没忍住嘴角轻瘪，“也是这野梨果子沉了些……”

李小曼闻言直笑得前仰后合，旋坐起身来，往弟弟篮子里拿了几个梨子，一边笑道：“那咱们先啃几个，给你减减重。”

“这陶家山林里的野果子树这样多，味道还不酸涩，也不知当初李大闯家守着时，从中昧了多少。”李小雨拿镰刀重新削过一个梨，一边闷声说。

“人又不是吃的李家村人的果子。除了那片荒地，他家并不算有什么实质性的错处。”

李小曼瞥了一眼妹妹那略显怪异的神情，皱眉轻叹道：“我算是知道为什么李丫丫家的玉米被人偷掰，偏还半点痕迹也寻不到了。”

因为湾子里有不少人存了与妹妹一般的想法——谁能确定这偷掰人玉米的仅就一户农家？

李小曼倒无意去训责妹妹什么，可李小雨的脸色却是一阵尴尬，慌里慌张地将头垂了下去。

李小雨庆幸她姐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想来那扒在对面松树上掏鸟窝的李荣应当是什么都听到了……

“也就你这么想了。”

李小曼循着这道低笑声看去，且瞧得李荣自松枝间探出的半身，啃食梨子的动作不由得顿住。

“你什么时候发现有人在的？”李小曼偏头朝妹妹低声一问，面上则作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继续啃了两口梨子。

“就在刚刚……”

李小曼耳听得妹妹这句低沉的应话，额头不禁有些发紧，“便不该在人身后说事的，当初只道隔坟有耳，如今可真是风水轮流转。”

姐妹俩终究有些心虚，见李荣下树朝她们走过来，竟觉着干笑着打个招呼也是一件为难人的事了……好在李荣先开了口。

“你们进山来，便只为着捡些松果烧火的？”

李荣皱了皱眉，视线偏转至小糯米团子圈手紧护住的那只装了梨子的背篓上，嗓音不自觉地拔高了些，“藏什么藏？你这梨子皮厚肉少，我还嫌弃不要哩。”

李小山闻声苦巴地瘪了瘪嘴，跟着松开手臂，以为人当真瞧不上他的东西，可没想李荣眼疾手快地从他背篓里抢了个梨子出来，旋叼进口中……

“嗷呜，你个骗子！”李小山被人逗急，指着李荣的脸便哭出了声来。

“不过一个梨子，你就当给他了。”李小曼试着安慰说，可没想小糯米团子的眼泪说流便流，哭音则同个小女娃一般忽然拔高，直刺得人脑仁疼……

李荣显然也有些措手不及，只迎上李小曼那双带了不满之色的眼眸后，人却笑眯眯地道：“你们要是不嫌远，往东南边翻过两个山头，就能扯到更好的果子，还有山楂哩。”

他这话音方落，小糯米团子竟突然停住了哭声，径将背篓里的梨子全都拾了塞往李荣怀里。

“够了够了……”看着臂弯里摆放不下的梨子接二连三地掉在草地上，李荣的脸终于黑了下来。

而李小山倒是“变脸”极快，这会儿朝他姐眨巴着眼，撒娇说去扯山楂，竟全然不曾意识到自个儿脸上还挂着豆大的泪珠……

“你竟还走得动路的？”李小曼见小糯米团子果然俯身锤了锤小腿，嘴角笑意直溢，接着柔声劝道：“咱们改天再来好不好？”

李小山闻言，骨碌碌地转了转眼，思凝片刻却才叹呼出口气，仿似下了一个多么重大的决定般，恹恹地对他姐点了点头。

“你弟弟这……”李荣见状咋了咋舌，可到底不敢得罪这小祖宗了，只跟着转过话题，“这山里的野物已不似之前那般好抓了，你们姊妹几个倒可去摘些野果子卖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