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这个？”江二娘的嗓音不由得带了一丝错愕。

她屏凝住呼吸，微凸的眼珠来回轻转，而上头所布集的血丝便仿佛一条条活过来的蚯蚓一般蠕动着，教人心悸。

李小雨直觉自己的胳膊被她娘紧拉得生疼，她轻动了动试图抽离，然没想却毫无作用。

无奈地咋了咋舌，李小雨只得先解释道：“听官爷们说，如今朝州府已然被牛疫之事给搅得一团乱了，各地药草供给不足，尽管群牧司尽力调配，缺口依旧很大。”

“所以官府的意思是，重情难愈的家畜还是尽早舍弃的好，分派给村里的药草也先紧了治疗耕牛，猪仔什么的就先放一放。”

李阿福听至此处，土黄色的脸不禁一沉，喃喃问道：“那村里人可不得跟着闹起来？倒凭什么隔壁家有药草治，自家里就不成……”

“确是这般。眼看着大家伙都要打起来了，魏医官直闷着不出声，而官爷们自拔了弯刀吓唬村里人……没法，最后还是长田叔出面说自家的大黄牛染疫许久，情况当算得最重的，可一直拿药草吊着也不是个办法，便就不治了。”

李小雨蹙了蹙眉，继续说道：“长田叔这么一说，村里人也不好再闹，只各家凄风斜雨，一时竟也不知该拜庙里的哪位菩萨才顶用。”

“你长田叔竟真的开了这样的口？”江二娘一脸的不可置信，浑浊的眼底渐浮上一股忧惶的情绪，道：“他既当了里正，那这一湾子里的事不都是他说了算的？自家的牛怎能说不治就不治了？”

“早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那今早你宝树哥哥前来请我们过去时，我便不该犹豫的……”

江二娘的上身稍往后栽去，僵滞的手指终于轻抖着松开了李小雨的身体，一边怔喃道：“好歹这牛一直是两家人合着使的，你长田叔竟不曾想着同咱家商量一下的？”

“那可是一头牛啊！拆了这两间房屋也不见得能抵上……”江二娘的心情渐跌进谷底，皱眉道：“难道你菜粉婶子在旁边也不拦一下的？”

“呵，没准就你在那里自作多情！”李阿福斜瞅了眼江二娘，嗤声道：“人这刚当上里正，可不得先寻思着树立威信的？”

“照我看，这大黄牛治与不治都没什么区别了。只你去了又有什么用呢，这大黄牛又不是门前的那口石井，就生生地置在咱家院里头，你拿什么理由拦李长田？”

李阿福话虽这般说，然心头何尝不是憋忍了一大股气？而江二娘听他说完，神色更是郁郁了。

李小雨并不敢在关于李长田放弃治牛的这件事上多作评价，只她很少听得她爹出言以驳江二娘，这会儿不由得微怔了怔。

可以说是不自觉的，李小雨的目光朝屋内扫了一圈，却始终未见得李小曼的身形……

“你也就有这点揣度的本事了。”江二娘自鼻中呼出一口气来，冷淡的眸光轻落在李阿福身上，而她的语气并非指责，反是苦笑道：“或许咱家应当‘庆幸’……”

“‘庆幸’咱家没有那个精力养牛，不然遇到牛疫这个关口，咱们定是过不去的。”

李阿福亦是一阵长叹。

“爹娘这算是和好了？”李小雨瞥眼瞧得爹娘的反应，神色微懵了片刻，却才怔怔地拖过一节板凳来坐，并道：“咱家应当‘庆幸’的可不止这些。”

“你们不知道，村里的猪牛已跟着病死了二十几头，可报上计数时，那余头竟是没了。官爷们一家家筛查过，才知有人私自宰杀藏肉。”

江二娘有些惊讶，“我的天爷，竟有人这么大胆子？他们这样做，这疫病可不得传得更厉害吗？”

李小雨嘘声轻叹，颔首道：“为了杜绝此事，官爷们说要把病死的牛畜拖进山林里埋了，又或者焚烧处理。”

“魏医官也建议将尸肉焚烧，可村里人直说犯忌讳，更不愿脏污到自家山林……好在有官爷提说，索性咱们村也同拖罗河下游的几个村子一般，将尸肉拖去野山林里掩埋。”

江二娘终于听出了几分不对劲的意味来。

“难道官府的人负责掩埋，竟不用村里人出力的？”李阿福的关切点在于此处，而江二娘却疑问道：“难道官府是打算封禁野山林了？”

李阿福听得媳妇儿的疑虑，不禁口唇轻张，面上神色直转为无措……

感受着爹娘那两道凝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李小雨颓颓点头，道：“确是如此。这于别家并没有什么大的妨碍，可对咱们……”

李小雨顿了顿话音，才道：“或许咱家应该‘庆幸’，在官府封山之前，已将家里的米粮备足。”

“这都是预料当中的事了，只没想到会这样快。”江二娘紧绷的肩膀直接松塌下来，她轻摇了摇头，唏嘘叹道。

“好在咱们听了你姐的主意，硬撑着往那野山林里走了几遭。”李阿福回想起之前进野山林猎兽时所经历的种种辛苦，忍不住苦笑出声。

然李阿福心头的情绪却是彻底松释的，因为在这之后，江二娘便再没有理由硬拉着他进山去了……

“日子能安安稳稳地过下去，便是最好不过了。”李阿福暗瞥了眼媳妇儿满凝愁色的面容，心下不禁暗想着。

……

依着那道透过糊纸的光线的亮度，李小曼暗猜着当下的时辰。

她的头枕靠在手上，平躺而卧的身体却始终不得放松……而待听见妹妹回来的声响后，李小曼那起伏不平的心绪终成了一团乱麻。

她索性直起身来，将木窗打开……布进视野的，是她大伯家的玉米地。

清风徐徐，黄绿相杂的玉米丛叶娑摩出阵阵“沙沙”的音响，仿佛李阿福还在后院里筛砂一般……

“怎又想到家里人身上去了？”

李小曼没忍住蹙眉苦笑，旋将那只撑着下巴的手臂斜收了回来，到底是没那心思再继续看景了。

她淡淡地收回视线，定耳听着楼下断断续续的说话声。

家里的过道门未关，周遭也没有猪仔嗷嗷叫食的闹声，李小曼便不必走到楼梯口处，也将妹妹带回来的消息给听了个完全。

“竟比预想中的要早上许多……”李小曼心思微怔间，且听得一道微沉的脚步声踩落在楼梯上，不禁侧眼看去。

“我还以为你在休息的。”李小雨手里端了盆热水，侧身拿后背抵了厢房的门进来，没想却直接迎上她姐的目光。

李小雨小心翼翼地挪步到床边，轻将水盆放下后却才稍松了口气，笑道：“我方才可担心把水洒了，原本说让娘来帮你热敷，可没想她竟推使了我来。”

“我方才出门时，你和娘闹别扭了？”李小雨呵笑着凑过脸来，轻声问她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