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听得棒槌轻敲在锣面上的“叮锵”声，李小曼与她娘均不由得抬眼，朝院中看去。

“诶，竟是宝树来了。”江二娘欢喜地扬了扬眉，立时便把先前与李阿福吵架时的不快情绪给按压了下去，站在门边对李宝树招手笑道。

李宝树将铜锣轻提在臂弯处，着意用手紧夹，笑道：“我远瞧见您家的烟囱冒着烟，便猜你们已经起来了。”

“这铜锣声音还怪响的，走在村里可招摇得紧，弄得我挺不好意思的，可我爹非要叫我挂在身上。”李宝树将他那张涨红的脸稍稍压低了些，抿唇解释道。

“可是村里有什么重要事情要宣布？这大清早的……”江二娘瞥了眼那面挂了红布条的铜锣，话音静顿住，面上渐浮起一抹不情愿的神色来。

“还不是关于牛疫的事？”

李宝树呵笑着道：“我知道您家里如今没有牛畜，这事自然与您家里没有多大干系，只县衙里隔日来人，除了送药材，还向村里人宣说外间牛疫的防治情形……”

“要不，您和四伯也跟着过去听听？”李宝树这般探问道，而其视线则随了江二娘轻转向李小曼的方向。

许是有些后怕，且这会儿身上确是有些疲乏了，江二娘便是听了李宝树的劝说，心下亦有些迟疑，想听听女儿的建议，而李宝树的反应却是惊讶不已。

“小曼，你的腿是怎么回事？”

但见李宝树快步朝自己走来，李小曼心头不禁泛起一种局促感，连忙将裤腿放下，轻笑道：“没事，只是简单的拉伤……”

“都肿成了那样，你还说没事？”

“真没事。”李小曼挡过李宝树的胳膊，皱眉转过话题道：“去听听外头的情形也好的……娘，不如您就让小雨去吧。”

“她一个半大孩子……”

江二娘轻掀了掀嘴唇，心头那句担心村里人说自家敷衍的话还未道出，且瞥得李宝树臂弯那面铜锣上所反射出的金亮颜色，这疑虑终被她按压了下去。

江二娘强挤出一抹笑容，朝李宝树走近了些，道：“宝树啊，我与你四伯手头还有事要忙，且要照看小曼，这一趟便教小雨跟着过去吧。”

“这怎么成？”李宝树神情微变，回头看向李小曼，却只见她低垂着眼睫，实辨不清人心里的想法……

一旁的江二娘倒生疑问，语气冷硬了几分，说道：“怎么不成？难道此番过去，还需大伙商量着熬药砍柴的人选？这也轮不着我家吧。”

“这……”李宝树面色一阵尴尬，话音嗫嚅地道：“照理说确是这般，可……”

“可什么可，小雨自个儿去就足够了。”江二娘摆了摆手，却是打断了李宝树的话，跟着道：“若里正和里正娘子觉着这不合规矩，再使了人来问，我江二娘也是这句话。”

不自觉地，江二娘的话音里掺杂了一种距离感，那声“里正和里正娘子”的称呼，听来是怎么都不太顺耳了。

李宝树少于变通，想及自家之前有过对不住李小曼一家的地方，而江二娘许还记着当中苦处，说话便也跟着含混起来，笑道：“四伯母您哪里的话呢？”

“我爹将村里人召作一处确是为了牛疫的事，只不好漏了哪家的，您说是不？我只想着小雨妹妹年纪小，差役所讲细处她会记不完全……”

李宝树余光瞥得李小曼那淡淡的脸色，终究“妥协”下来，呵笑道：“如今小曼既受了伤，您留下照看也是应当。”

“那我这就去叫小雨跟你后头去。”江二娘的态度复转为热情，似乎方才那个说话生硬的人并非是她一般……而临出门去唤二女儿时，她甚至没忘回递一个安抚的眼神给李小曼。

李小曼为此气凝半瞬，眉间仿佛蔓覆上了一层水雾般，变得沉郁起来，便连李宝树再次启口问及她的伤势，李小曼亦不过淡淡摇头，“我说了我没事。”

对面的李宝树只得黯然地将手收了回去。

……

妹妹走后，是江二娘留下来与李小曼敷腿。

“方才啊，幸得你开口提说叫小雨跟着去，不然娘还真找不到什么借词。”

江二娘忍不住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接着沉叹出声：“你长田叔如今当了里正，咱家还是少与他家掺和为妙。”

李小曼闻言，病白的面颊上笑意莫名，“我原以为，您会跟着凑热闹，若人给你分派个什么活计，您也会欣然以应。”

“呵，我凑这热闹做甚？便因他家得了势，我就得上赶着巴结么？”

江二娘故作出一副不屑语气，脑中却是不由得想起之前与李阿福发生的那通争执来……

“不过话说回来，咱们家这样做，会不会教村里人觉着是在有意下你长田叔的面子？毕竟他才刚刚当上里正……”江二娘轻喃道。

李小曼静看了眼她娘两相为难的模样，嘴角浮起一抹自嘲，缓声道：“左右是我支的招，您到不了那边的缘由也是因为要照顾我而无暇分身，您又有什么好顾虑的？”

这话听来实在奇怪——便不论李小曼将其处理得如何平淡。江二娘未仔细“琢磨”，径抬眼朝女儿看去，却终究是被李小曼那淡漠的眼神给刺痛了。

“我自己来吧。”李小曼从她娘手里拿过手巾，自弯了身朝小腿上敷盖去，也不管江二娘此时探向她的目光究竟包含了一种怎样的意味。

气氛微凝间，两行浑浊的泪线直从江二娘深凹的眼眶里流涌而出……

“你是伙了你爹一起，存心来气我的是么？”江二娘轻吸了吸鼻，微张的唇齿间发出一道呜咽声，仿佛一条破草鞭打在老牛的背上。

李小曼觉着自己就是那条疲累的老牛……

“您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呢？左右我说什么都不好。如今，您在与长田叔一家的来往上不知倒向，或亲或疏，总觉着是在顾念我，可事实上呢？”

李小曼摇了摇头，沉吟出声：“我仅是次要的，长田叔当选了里正才是让您觉得难以把握分寸的主要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