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无常脑袋转过来，恶狠狠地瞪着杨安期。饶是杨安期仗着父亲的权势，平时里无法无天惯了，猛然看到这两张或漆黑或煞白的脸，以为是白日见鬼，吓得后退了好几步。

柴宗序眉头一皱，仔细又看了黑白无常良久，突然小声叫道：“不好！是黑白无常！”

赵忠辅奇道：“黑白无常？”

杨安期却跳了起来：“真见鬼了？”

柴宗序摇了摇头，说道：“我也是猜测，不过八九不离十。听爹爹提起过，陈王府新近请来两个从邓州来的武林高手，据说武功奇高，连败淮河、汉江十八路高手，威震武林，人人闻风丧胆。因为两人相貌丑陋，一人生得煞白，一人生得漆黑，与之对敌如黑白无常索命，所以在江湖上分别得了黑无常和白无常的外号。只不过这哥俩性格古怪，又嗜棋如命，见人便吹嘘这‘黑白无常’的外号是人们赞他们棋艺高超，倘若有人硬说这外号是赞他们功夫，反倒会惹他俩不快了！”

杨安期却是不服：“哎，我说宗序哥哥，说半天原来是俩大活人。你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是鬼我杨安期认栽！是活人便没有我杨安期害怕的。且让他吃我两拳！”

柴宗序赶紧拉住杨安期，斥道：“不可造次！这两人连陈王殿下都要礼上三分，你我惹不得！”

赵忠辅也劝杨安期：“安期哥哥莫要鲁莽！”

杨安期这才颇不情愿地退到柴宗序身后。

柴宗序走上前。他见黑经生得面色煞白，以为是传说中的白无常；见白纬生得漆黑，以为是传说中的黑无常。于是自作聪明地分别向两边各作了一个揖，然后向黑经叫道：“白无常先生。”向白纬叫道：“黑无常先生。”

黑白无常平生最恨有人将他二人认错。前者，宋沅就将二人认错，所幸她聪明伶俐将二人给哄住了。如今二人下棋正酣，正盼着宋沅的妙招，可谓心痒难耐。中途被人打断，又被认错名字，自是恼怒不已。

于是虎目圆瞪，大声斥道：“喂，小子，你们几个是谁？”“没看到我们在下棋吗？”

杨安期气愤不过，攥着拳头要跳起来，所幸被赵忠辅按住。

柴宗序也不恼怒，恭恭敬敬地答道：“晚辈是枢密副使柴禹锡的长子柴宗序，如今忝在户部仓部司做事；这位是枢密都承旨杨守一大人家的衙内杨安期；这位是东上阁门使赵镕家的衙内赵忠辅……”

黑无常听不下去，嚷道：“这么多鸟名字，分不清楚，分不清楚！”

白无常也嚷道：“有话直说，有屁快放？要陪我们下棋么？”

杨安期却再也忍不住，大声骂道：“兀那两个怪物，嘴巴上放干净点！实相点的，赶紧把那小丫头交出来！”

柴宗序脸色发青，眉头皱起。自打出生来，被人当面这样侮辱，还是破题儿头一遭。于是不再阻止杨安期，只是淡淡地说道：“这女子可是陈王殿下的钦犯。如果走丢了，我哥几个可不好向陈王殿下交差。”

黑白无常相互对视一眼，狐疑道：“陈王殿下？”然后一齐转向宋沅，齐声道：“钦犯？”

宋沅破口大骂道：“钦犯？您看我一个弱女子，手无缚鸡之力，哪里像是个钦犯了？您道怎么着？这三人和我下棋，车轮战，三人同时欺负我一人。没想到我三下五去二，把三个人都打败了，他们不服，恼羞成怒，便满京城来追我！您二位给评评理。如果您见到这样下棋的，该怎么着？”

白无常点点头，骂道：“围棋之道，打不过便规规矩矩认输。不服气？不服气就回家多看几本棋谱，练好了再战！如此胡搅蛮缠，实在是弈林败类！”

杨安期瞪着眼睛嚷道：“莫听这死丫头胡说八道。谁和她下棋了？”

宋沅毫不客气：“那你刚才为什么抢我的棋子？”

柴宗序和赵忠辅齐齐说道：“我们没和她下过棋！”

黑无常胡子一吹，指了指白无常，大声说道：“输几盘棋有什么了不得的？就不敢认了吗？我最看不起你们这些耍赖不认账的人！你们看这白老儿。虽然一直是我手下败将，输了我一共有两千零七十二局，不，马上就是两千零七十三局了。比你们几个人下过的棋加起来还多吧！可是人家耍赖吗？一次都没耍过！”

白无常眉头一皱，冲黑无常嚷道：“谁是你手下败将了？你输过我多少局？”

黑无常道：“也是两千零七十二局。”

白无常道：“也比他们几个人下过去的棋加起来还多吧？”

黑无常点点头。

白无常道：“输过我这么多，说明你是我的手下败将！”

黑无常奇道：“你输过我这么多局，所以你是我的手下败将；我输过你这么多局，所以我是你的手下败将？”

白无常也皱起眉头：“好象是有哪里不对劲儿。”

杨安期忍不住嚷道：“白痴！你们那叫平手！”

黑白无常点点头，对视一眼，白无常道：“对啊，是平手！”

黑无常道：“可是你马上就要输了！”

白无常道：“那可未必！”

柴宗序见黑白无常这样唠叨下去，没完没了，心中烦躁，于是厉声说道：“两位再不把人交出的话，可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宋沅却捡起地上的黑子，提手在棋盘上轻轻悬着，对黑白无常说道：“两位如果想看这招棋，就赶紧把这帮人料理了！”

话音刚落，黑白无常还没动手，那边杨安期却再也忍受不住，大骂一声：“交人便交人，不交人便打！小爷没时间陪你消遣！”说罢抽出一名家丁的佩刀，双手举到头顶，见黑无常瘦弱，便跳将着先向黑白无常砍去。

黑无常嚷道：“真晦气，还让不让人下棋了！”头也不抬，看也不看杨安期一眼，手上慢条斯理地提起一枚黑棋子，轻轻一抛，那棋子软绵绵地打到杨安期的佩刀之上，看似轻飘飘，却宛如有千斤力道，裹挟着佩刀变了方向，往旁边的树上砍去。杨安期只觉佩刀突然沉甸甸的，于是涨红了脸，拼命握着，却被佩刀带着，向右走了两步，那佩刀一下子斩在一棵大树上，直陷刀背。杨安期收不住脚，扑通一声撞在树上，然后摔倒在地。

“奶奶个熊，你们两个老怪物，怕是不想活了！”杨安期一边起身，一边大骂道。因为伤口吃痛，又连胜“哎呀，哎呀”地乱叫。他伸手去拔那佩刀，没想到佩刀一动不动。于是双手握住刀柄，一只脚抵着树干，用尽吃奶的力气往外拔，佩刀往外出了一寸，便再也不动了。

家丁见杨安期窘迫，赶紧上前帮杨安期取出佩剑。杨安期却脸色通红，拿过佩剑，一脚将家丁踢开，骂道：“我自己不会取吗？”

心中暗暗思索，原来这瘦高个厉害，我这次偏偏避开他，却去寻那矮胖子的晦气。于是再次双手握紧佩刀，慢慢靠近黑白无常，然后突然向白无常砍去。

那白无常也不抬头，只骂道：“真扫兴，又要浪费我一枚白子了。”说着也慢条斯理提起一枚白子，随手一抛，也打在杨安期佩刀上，如同粘住一样，裹挟着佩刀和杨安期急促调转方向，奔几步，却直挺挺往柴宗序脑袋上砍去。

柴宗序躲避不及，眼见要被佩刀砍中，两名家丁从左右跳出，用力举刀，这才挡住。

饶是柴宗序性格还算沉稳，见杨安期和自己接连受辱，再也忍受不住，招呼众家丁道：“都给我上！将这丫头和两个老怪物一起往死里打！”

众家丁手里抄着刀剑棍棒，随三衙内一拥而上。黑白无常跳将出来，双双叉腰而立，目光如炬，恶狠狠地瞪着众人。

众家丁见两人身形奇怪，面目凶恶，想起刚才两枚棋子两戏杨安期，不由得胆怯起来，双手握紧兵器，双腿颤抖着后退了两步。

杨安期怒吼道：“谁敢后退？都给我上！都给我上！平时都白养你们了吗？”

众家丁往前上一步，仍犹豫不决。

赵忠辅却喊道：“两怪物没带兵器，大伙上啊！”

众家丁一看，两怪物果然赤手空拳，这才放宽心，鼓噪着一齐冲上去。

为首的两人刀还没砍到，身子却突然一软，浑身使不上力，刀哐当一声落在地上。原来是是被两个怪物一人一只手，举过头顶。黑经个头太高，那家丁被他网上一举，如同悬在半空。往下一看，头晕目眩，当即吓得六神无主。

家丁们继续攻过来。黑白无常一伸手，又是一人抓了一个，同样举过头顶。

柴宗序于是指挥家丁攻黑白无常下盘。黑白无常却如下棋子一样，对准进攻的敌人，将手上提的人一个一个往下轻轻一摔，却有雷霆万钧之力，砸在敌人身上。只听一声声惨叫，三衙内和众家丁悉数倒在地上，一时晕厥过去。

宋沅见双方打起来，提起脚步便要溜走。还没走两步，便看到黑白无常已经迅速料理掉敌人。心中暗暗叫苦，拔腿就跑。还没迈开腿，已经被黑无常伸手提了回来。

黑无常怒道：“去哪里？这些人都料理掉了。该下棋了！”

宋沅道：“轻点！轻点！抓疼我了。”然后右手伸过去，张开，是一黑一白两枚棋子。她嚷道：“我能去哪里？不过把你们扔出去的棋子捡回来了。打架便打架，胡乱扔什么棋子？棋子都不爱护，还号称什么国棋手？”

原来宋沅溜走的时候看到黑白无常掷出去的棋子，灵机一动，多了个心眼。便捡回来，预备着，万一逃跑不成，被两个怪物抓住，好歹有个说辞。

这一招果然奏效。黑白无常被宋沅说得脸上一红，答不出话来。他哥俩自幼嗜棋如命，练武功时各种兵器试了一遍都不顺手。干脆自行铸了折叠的棋盘做兵器，用棋子做暗器，一用便是几十年，只觉天经地义，却从来没思考过宋沅说的问题。

饶是如此，宋沅却仍旧愁眉不展，这一关过了，可接下来的棋她是万万没有办法了。从前见爹爹和元佐哥哥下棋，自己在旁边看着，总看不过一盏茶功夫便呼呼睡着了。

“下棋吧！”只见白无常拿起一枚白子，放在宋沅手上。两人一齐盯着宋沅。

宋沅拿过白子，勉强干笑了两声，手伸过去，悬在棋盘上，头一低，看着密密麻麻的棋子，一阵眩晕。两颗眼睛滴溜滴溜转着观察周围形势，却看到黑白无常两个人四颗漆黑的大眼睛，终于泄气，闭上眼睛，叹了一口气，胡乱把白子往棋盘上一放。

白子撞在棋盘上，铮的一声响。却同时传来咔嚓一声骨头折断的声音，一声惨叫，以及冷兵器掉落在地上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