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
宫门外的两人听见开门声,懒懒准备起身。然而侧首一看,却见满身鲜血的两人,顿时惊骇。
刚想出声,却在一瞬间,两人的脖子被划了一条痕,长长的裂口流出血来。他们呆在半空中,然后齐齐倒落在地。
赤烟许多年没见这牢外的景象,灼眼的光芒刺得他眼睛生疼。
白鸩刚刚使了内力,忽地觉得一阵疼痛涌上心头,猛地咳了一声,又是一大滩鲜血。
赤烟看着她咳得撕心裂肺,便担心地拍了拍她的背,问道:“怎么了?没事吧?”
白鸩忽地想起来,时间如此紧迫,她不能多耽搁。便强忍着那胸口的撕心剧痛,摇头道:“没事,老毛病犯了。”
说得云淡风轻,但动作也丝毫不犹豫,背着赤烟就开始往上飞。她要飞过这座高墙。
“给姑娘添麻烦了。”赤烟有些愧疚。
他现在手脚不便,内力却也只剩微毛,丝毫帮不上忙。
“姑娘,你……”赤烟也有些着急,他想说什么。
“哥哥,你不用说了。白姐姐吩咐我来接你,我一定将你安全带出去。”白鸩背对着赤烟,好似十分轻松地说道,话语里饱含承诺。
赤烟一时间竟哑口无言。他张了张嘴,最后还是任由白鸩任性。
白鸩见他不说话了,便松了口气。
然而事与愿违,当白鸩飞到高墙之上时,脚一滑,又跌了下去。连带着赤烟,齐齐往下摔去。
白鸩心下一慌,连忙死死拽住了赤烟的手臂,一个跃身又背了他回去。她使了劲儿往上爬,一手攀住城墙,一手紧紧抓着赤烟,奋力向上。
“有人逃跑了!”
也不知从哪儿传来的声音,突然一声呐喊,对面城墙上的所有士兵齐齐转头望来。
这一瞧可不得了。只见这后墙上,高高的墙中央,有两人正在迅速往上爬。
“不好!快去禀告邓将军!”
有人领命,匆匆去了。
“捉住他们!”
身后又传来一声呐喊。
紧接着,无数羽箭穿空而过,直直朝白鸩和赤烟射来。
“哥哥,失礼了!”忽然,白鸩说了声,同时迅速扭头将手在赤烟脖子上一劈。赤烟本就身子弱,经这一手,也瞬间晕了过去。
白鸩也不回头,身手矫捷,迅速左右闪躲,还不忘护好背上的赤烟赤烟。这箭矢一根也没射到他们。
眼见着要到墙顶了,对面却又射来一簇簇带火的箭矢。虽然白鸩躲得了箭矢,却也挨着了火苗,刹那间她身上着了火。
这下,白鸩是真的有些急了。她铆着劲冲到城墙顶,四处望了一眼,带着赤烟纵身跳入了天河。
火是熄灭了,但两人全身湿漉漉的。况且追兵也正在赶来,现在丝毫滞留不得。
于是白鸩便又背着赤烟,纵身开始奔跑起来。
她感觉到自己身子好似越来越轻,仿佛要脱离躯壳般,头也有些昏昏沉沉的。
别,千万别……
她在心底呐喊着。若是在此刻睡着了,她知道,恐怕是再也没有机会醒来了。
身后的天兵已经追上来了,他们紧跟着白鸩,不停地朝前射箭。箭矢如雨下,白鸩躲避的同时,也不忘回头看看自己离那些追兵的距离。
白鸩一直朝前奔跑着,她已经没有力气再使用内力了。虽然奔跑着,但脚步却一点也不慢。
她脑海中清楚地记得每一个地方。来天宫闲逛她也不是毫无目的的,她暗自记住了每一处到过的地方,心中已然算好了逃跑的路线。
她东转西转,拐到了先前去过的茅厕处,将门一关。
白鸩听着外头的脚步声,直到消失得一干二净,她才小心翼翼出了来。
此时,她已经给赤烟套上了一身黑衣。这衣服她一直揣在怀里,沾了些血迹,但也看不太出来。总比那一身血迹斑斑的白衣好一些,不那么显眼。
她背着赤烟,按照来时的路,一直到了天庭大门前。
然而这儿已经被天兵围了个水泄不通,根本出不去。白鸩背着赤烟,蹲在树丛里,静静看着。
她要等到黑夜,然后……
杀出去。
看着那重重天兵,白鸩的眼眸里露出一丝决绝。
五百年来,只为这一事。今日成败在于此。
从重生在中都那一刻,她就开始计划这一天。
她得知赤烟被关押在天庭;她得知非无已经灰飞烟灭,被大火烧了个干净;她得知赤烟的肉身被扔到了荒野,后来还被道士捡了去,割了面皮卖给了白公子……天知道她知道了多少事。
五百年来啊,不过一觉而已。闭眼时两人还并肩作战,睁眼时已经天翻地覆,远隔天涯。
她其实也想过,既然她没死透,何不就此在人间,好好平平淡淡度过这一生。忘了前尘往事,忘了赤烟,忘了一切。
实话说,她确实动摇过。
直到那一日,她得知了白羽的真实身份。她才意识到,纸包不住火啊。她,毕竟是非无人。
她的故土啊,已经被这么一群人糟蹋了。赤烟身陷囹圄,大祭司也沦落到躲藏在一个破庙中苟且度日。
恨呐,彻骨的恨。多少年来她都没睡过好觉了。
但,她却又逐渐看淡了。
五百年来,多少恩怨都可以化解,化解不了的,也可以压在心底。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她不打算为了前尘往事再大闹一场。
看这盛世太平,看这烟柳繁华,至于非无,现在更无人提起。她去复仇有意思吗?没有。只会将仇恨延绵下去,只会使得这天下大乱。
一个非无已经是惨痛的教训了,如今难道还要制造出第二个非无吗?
白鸩这么多年来,终于是想清楚了。
她要救出赤烟。
只这一个愿望。
十多年来,波折无数。除去白羽给她惹来的麻烦,她还要克服这躯体的病弱。苦也吃过,甜也尝过,如今也算不枉此生了。
白鸩看了一眼晕厥的赤烟,露出一丝微笑,那笑却是带着些难过。
她伸手想触碰他的脸,最终还是缩回了手。
她猛地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将那气吐出。心中压着的情绪,终于平复了。
直到夜里,白鸩都没敢闭一下眼。她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这么睡去了。
纵使头脑开始混沌,身子越来越沉,她也没闭一次眼。
赤烟一直没有醒来,她下手也许重了点儿。
白鸩静静看着天色,望着那艳阳变成夕阳,直直坠入云海。
手臂上,一圈深可见骨的牙印清晰可见。
是夜,天兵点了灯,依然守在大门口。
白鸩背起依然没醒的赤烟,用衣服将他牢牢与自己绑在一起。
她从草丛边绕了过去,先是单手解决了一个,悄无声息。紧接着又用针刺了另一人的死穴。那天兵颤颤巍巍抖了两下,就倒地了。白鸩把他拖到了草丛里,依然没有引起他们的注意力。
解决了两个,剩下的,只有硬闯了。
她二话不说,直直往前跑。
动作十分迅速,然而还没跑几步,就被人给拽住了。
“什么人!”
她反手就是一章,直直拍到了那人脸上,顿时那人往后倒去。额头上一根银针微不可见。
“啊!来人啊!就是他们!”
估计白天抓人声势太过浩荡,又让白鸩他们给逃了。这搜寻了一天,竟是没找到他们。现在看见逃犯,恨不得立马把他们捉起来。
周围的人围了上来,白鸩眼见不妙,便夺了一人兵器,舞动着朝他们扫来。那尖锐的长矛划破了几人的手臂。接着她又单手拿着那长矛,忽地朝左边刺去,直直刺穿了一人的胸膛。那人倒地了,可另外的人却奋不顾身扑了上来。白鸩运起内力,击退几人,顺势夺了把剑,凌空一跃,将那剑割破了几人的喉咙。又朝身后扑来的人虚虚一挡,抬脚就是一踢。那人被踢飞了出去,砰的一声摔倒在地,口吐鲜血。
还有不断涌过来的天兵,白鸩一人,杀红了眼。她的手上遍处是刀痕,浓浓的血迹浸透了衣衫。连额头也被刺了一刀,鲜血直流。她的周围,倒了一片尸体。
然而,天兵何其多。她能杀十个,几十个,上白个。可是,身体却吃不消。
她料到了这一点,趁着众人惊骇之余,一路匆匆杀出了宫门,纵身一跃,朝凡间跳下去。
天宫何其高,凉飕飕的风吹着她的脸,她蓦地有些许放空。
天,是如此安静。
待她再次醒来,赤烟已经坐在旁边了。他给她包扎着伤口,却只见一把匕首插在她大腿上,深入里肉。他犹豫着要不要将它拔出,又怕弄疼了白鸩。
白鸩睁着眼看着天空,问了句:“几天了?”
“三天。”赤烟知道她在问她昏迷了几天。
赤烟将几天前的事都说了。
她们落在了大海中,随着海浪漂到了这个岛上。恰好这一落水,赤烟便又醒了过来。见到昏迷不醒的白鸩,便连忙给她治疗伤口。运着微薄的功力,替她疗伤。
“姑娘。”赤烟出声道,叹了口气,欲言又止。
“我知道。”白鸩很平静道,语气很是轻松,“总算把你带出来了呢……”
她扭头望着赤烟,深深看着他,轻轻道:“哥哥,有机会请一定要和白姐姐来中都看看。那白柳堂是我家呢,我和白姐姐曾经就住在那儿。”
“嗯。”
“我跟你说哦,你肯定不知道白姐姐她是多么调皮的一个人。她以前在中都的时候呐,最爱爬树,老劝她她也不听。我们家门前有棵槐树,她没事就喜欢爬上去,坐屋顶上喝酒。”
“嗯。”
“她还跟我说,以前你和一个公主成亲的时候,她特别难过。然后一个人就这样坐在屋顶上,呆呆坐了一夜。她还说,你们以前在中都看过烟火呢。那时候杏花开满山坡,和非无一样美。”
“嗯。”
“哦,她还说啊,非无特别美。虽然我没去过,但是听她说起来,我都想去了呢。她说,非无一年四季都开花,漫山遍野的花。其中最美的当属杏花,因为杏花一开啊,粉的白的,凑到一起,比梨花矜持,比桃花娇美。风一吹,看得人眼花缭乱的,哈哈。”
“她说啊,她最喜欢你了。真羡慕你们呐……”
白鸩说着说着,长长叹了口气。虽则轻松万分,听起来却有些沉重。这个时候说起回忆,任谁都感觉不到愉快吧。
赤烟却是不说话了,他听着那些回忆,也有些难过。他也想起了很多事,随着她缓缓述来,往事一点一滴浮现,历历在目。
“到了非无,找到了白姐姐,你们就一同去过逍遥快活的日子吧。这个世界太乱了,乱得人有些累。”
“嗯。”赤烟依然只应了声。
半晌,两人都没说话。
一时间,世界寂静万分。
白鸩感觉得到,她的血,在体内汩汩游走。身子仿佛被抽空了般,丝毫动弹不得,越来越沉,越来越沉。
“你知道,难过到极致是什么感觉吗?”
白鸩忽然出声道,语气却不似刚刚那般轻松,却是带着一丝怅然。十分轻十分轻,几不可闻。
赤烟一愣,正要回答时,却发现白鸩已经闭上了眼。
她的身体几近透明,渐渐变淡,最后竟一点点消失不见了。只留下一件残破不堪的衣物,随意躺着。
他伸手朝那虚空中抓了一把,却什么也没抓到。
看着自己的空空如也的手心,他有些怅然若失。
不知为何,忽然觉得心中某处坍塌了,再也建立不起来。
他又朝白鸩的方向忘了一眼,却见一个小小草灯笼,正落在袖边。
他捡起一看,顿时手僵住了。
他的手开始颤抖,呼吸开始急促起来,眼里满是震惊,懊悔,难过与绝望。
“白鸩!”
他朝天空大声呐喊,回应他的,却是无边无际的空虚。
她最爱与他玩的游戏,便是斗草。
一人拿着一根草,两头相勾。谁能把对方的草勾过来,就算谁赢。
“瞧,你输了!”白鸩得意洋洋道。
“是是是,我输了。”赤烟无奈一笑,却是带着几分宠溺。
“拿来。”白鸩伸手道。
“给——”他将一个小红灯笼递给她。
那是个草灯笼。这是种随处可见的一种草,上面结着灯笼果。每到傍晚时分,这灯笼果便会发光,十分美丽。
于是他们约定,斗草输一次呢,就给对方一个灯笼果。等收集满满一袋灯笼果,就可以完成对方一个要求。
赤烟泪如雨下。
“你知道,难过到极致是什么感觉吗?”
知道。
“天地茫茫,唯我一人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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